第94章 神龛
松香山宝林寺
宝林寺曾是郦州香火顶顶旺盛的梵刹,如今即便是没落,荒草丛生,蛛网结织,主殿上那面由百名能匠金石镂刻出的万佛墙仍旧为这座古寺保留下最后的几分体面。
万佛墙前是一尊神龛,龛中曾供奉过一尊金身佛,金佛于元月被盗,如今只剩下一张四四方方的神龛翻倒在地,蒙尘填灰。
失踪两日的九霄此时被手臂粗的麻绳捆得结实,嘴巴也被一块破布堵上,他试图用神龛的利角磨开麻绳,手臂和大腿上颇深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重新撕裂,鲜血泊泊淌了一地。
“爹,他又流血了!”
闻声,在门口踌躇多时的男人停下脚步,极不耐烦地看着地上的九霄。
九霄喘着粗气,唇色煞白,干涸的血迹凝在唇角,他盯着门口的方向,眼神已然有些失焦,却依旧咬牙死死对着那个地方。
像一头濒死的饿狼。
男人给他盯得有些发毛,他又往外瞟了一眼,拽来那个叫他爹的男孩儿。
“儿子,你就站在门口,看见有人来了就喊我。”
男孩儿很是听话地杵在门前,男人则冷着脸走到九霄面前,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
跟着两脚、三脚……
“臭小子,想死是吗?”
男人发泄够了,拽着九霄的头发把他提到了半空。
“你当老子愿意留你一条狗命?还不是为了钓你那个花魁姐姐,你要是真能把她钓来,让老子美美,老子就发个善心,让你们姐弟死一块儿。”
嚓——
一道白光划过,雷声随之而来,震耳欲聋,男孩儿被吓了个趔趄,跌跌撞撞地跑进屋里。
然后撞到屋里这个几近石化的男人身上。
“爹?”
男孩儿转到他爹跟前,只看见他像见了鬼的神色,还有被扔回地上的九霄。
男人刚才看到了什么?
在那一瞬即逝的白光里,面前这个只剩半口气的崽种,竟然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即便业都人不信鬼神,但亲眼详见之下,他还是难以自抑地害怕了。
九霄操着他浸满鲜血的喉咙低声嘶吼,男人被眼前这个怪物似的男孩儿吓得魂不附体,在后退数步之后又一鼓作气地冲上前去,揪起九霄的脑袋就往地上砸,震荡几声后,嘶吼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在他儿子的哭嚎声里男人逐渐清醒,看着手下头破血流的男孩儿,他左右逡巡一圈,最终将奄奄一息的九霄拖进了身后那方神龛。
龛门被人合拢,远远看去,像一个被放倒的棺材。
好在这方“棺材”年久失修,留下个不易察觉的缝隙,九霄在静谧中捡回一丝神志,他胡乱抹开淌在脸上的脏污和血迹,挣扎着挪动到缝隙跟前,以汲取为数不多的空气。
他还不能死。
黑暗里,他依稀听见外面二人的对话。
“爹,那女人真的会来吗?”
“不知道,不过既然那死丫头让咱在这儿等,那她应该会来。”
“可是爹,朱岁岁为啥突然对咱这么好?”
“为啥?闺女孝敬老子,那是她的本分!”
原来是这样?
他的那点儿善心,竟是如此可笑。
九霄匍匐在地上,快没力气呼吸的他竟突然笑了起来,他笑得颓废,笑得愈加放肆,所有的力气瞬间枯竭,就连他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伤口也都变得麻木起来。
眼皮好沉,闭上眼睛,就会死掉了吧。
想到这儿,他又自虐似的大力挣扎,故意把伤口重新撕开。
他要保持清醒。
她还需要他。
他就这样用反复折磨自己的方式来保持清醒,直到再也抬不起胳膊,在即将昏死过去的前一刻,紧贴着地面的那只耳朵突然察觉到某种奇怪的响动。
那是一种规律的敲击声。
“爹,你听。”
——不要!
“是马蹄声,好像有人来了!”
——不要!
九霄的神识再次从悬崖边被拽了回来,伴随着闪电带来的刹那光亮,穿过那道缝隙,他还是看到了。
风雨如晦,万山浮动,有人踏马而来。
马蹄声疾,撼天动地的雷鸣声被它踩碎在脚下,浓雾的背后,那道身影逐渐清晰。
走啊!
九霄想要扯着嗓子喊叫,却只是喑哑呜咽了几声。
吁——
这是一匹好马,扬蹄利落,驻足稳健,驭马的姑娘握紧缰绳,端身跨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睨着门前一高一矮的两个男人。
朱年、朱昌?
业都城还真是小啊。
朱昌眯着他那双鼠目,在奈川打量他的同时,也将奈川从头到脚溜了一遍。
他该感谢这场大雨,如今的奈川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能称得上体面的地方,水湿的长发混着衣衫紧贴在她周身,曲线之曼妙,身姿之窈窕,即便是贴在马腹下稍显脏污的裙摆都沾染得恰到好处。
就像是仙女坠凡尘,从前他正眼都不敢瞧上一眼的美女,如今就站在面前。
哦不,现在还坐在马上。
不过这又有什么干系呢?
朱昌对搓着手掌呵呵笑着朝奈川走去,却在走进雨幕的前一步停下了脚步。
怎么突然这么冷了?
他朝冻僵了的双手哈了哈气,几番踌躇,还是没敢往雨里走。
朱昌:“这位就是、就是花魁姑娘吧。”
奈川握着缰绳的手动了动,脸色微变,像是在诧异什么,从她漆黑的瞳孔里,朱昌却并没有看到他预料中的惊恐、羞涩。
奈川状若无事般撒开缰绳,抬头瞥了眼头顶如盖重云,问道:
“九霄他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