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皎皎
“韶景啊。”
谢老太爷慨叹了一声,谢子规顶着张坨红的脸抬起头来,望向正端着酒杯,笑意融融的谢老太爷,下意识地给自己又斟了杯酒,在群青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弯腰曲背,将酒盏举过头顶,毕恭毕敬地向谢老太爷赔罪。
“是孙儿失态了,望祖父宽宥。”
谢老太爷仍旧乐呵,他仰头饮尽杯中酒,又朝他招了招手。
宴席过半,没什么人在意上首的动向,是以,谢子规斟酌片刻,还是拾级而上,跪坐在谢老太爷旁边。
“我见你带了个姑娘进门,是哪家姑娘啊?”
“回祖父,孙儿不知,顺路罢了。”
谢子规没敢说实话,只能模棱两可地应付过去,但在谢老太爷眼里,他的求而不得怕是都快写到脸上去了。
“怎么,人家姑娘没看上你?”
一般来说,作为谢家长孙的婚事,合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谢家财力雄厚,满业都不愿嫁给谢小公子的姑娘屈指可数。
可谢老太爷更明白,自己这个孙儿并不是个一般人,他特立独行,心思活络,不喜欢那些骄矜小女,能得他看上的,说不准就在那屈指可数的几个不愿嫁的姑娘里。
见谢子规一时无话,更印证了谢老太爷的想法。
“你们这些小辈惯爱自己拿主意,我老了,也懒得管你们这些事儿,只不过,你一定要记得,凡事都要讲求个度。”
谢老太爷抬手将两只空了的酒盏放到桌子的远端,不让他再碰。
“若真看上了,那就去讨她欢心,可若实在讨不到,就收手,不能让她看不起你,看不起咱谢家。同样,若是伤情了,想喝酒买醉,那就喝,想哭了,那就哭,别憋着自己,喝好了哭过了,第二日,就别再想她了。”
听着谢老太爷的谆谆教诲,谢子规的头垂得越来越低。
谢老太爷只当他是戳到了孙儿的痛处,想他的乖孙也是第一次遇见心仪的姑娘,情路坎坷些也是正常。
谢子规当然也想借着酒醉好好同祖父诉请,他想告诉他,他喜欢上了个姑娘,她不是个普通的姑娘,她是阑珊楼主,是业都城主,是他见过最特别,最迷人的女子。
可他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说不出,他看上的,同样也是别人的妻。
好他人之妻,这实在太过不齿。
甚至连他自己都开始嫌恶自己。
谢老太爷看着一旁忍得身子都开始发抖的孙儿,心中默叹一声,着群青将谢子规带回他自己的房间,插上门,想哭想闹,总不至于被人笑话了去。
失魂落魄的谢子规在群青的搀扶下穿过转廊,与转廊隔着一汪芙蕖池的香樟树上,奈川目送着他渐渐远去。
如此脆弱的少年郎。
近来还是少在他面前晃荡吧。
如是想着,她慢悠悠摇着扇子,眼神落回池塘边的那座假山附近,层层叠叠的枫树掩映着一条林荫小路,一白一粉两个小身影正慢悠悠地往假山的山洞里走,不过须臾,两个姑娘便一并隐入洞中。
奈川也不急,她在枝丫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仰躺着小憩。
“妹妹慢走。”
不大不小的声音翻越雾霭浓荫,入了奈川的耳朵,她施施然睁开眸子,正瞧见自己名录上的姑娘,谢家三小姐谢可柔捻着帕子,从自己所在的树下穿过,莲步轻移出了院子。
这就走了?
她今日不应该陪她的二小姐谢可卿赏芙蕖,然后被她那时常体弱多病的白莲二姐推下莲池,衣衫尽湿,正巧被几个赏园的前院男客看了去,以至于当晚便羞愧悬梁,以证清白吗。
如今这是唱的哪一出?到底是谢可柔变聪明了,还是谢可卿变善良了?
奈川带着疑问,转头向芙蕖池遥望,熟悉的时辰,熟悉的地点,还是两个人影。
不过这次,有幸陪谢可卿赏芙蕖地却换了个人。
是一袭红衣的谢皎皎。
哦……原来是谢皎皎变倒霉了。
“姐姐,这身红衣可真配你,你就是这世上最美最华贵的重瓣榴花。”
谢可卿一袭月白长裙,弱柳扶风地站在谢皎皎身旁,奈川觉得,她若是谢皎皎,定会如此回她:
“妹妹,这身白衣也很配你,你就是这世上最无辜最清纯的白莲花。”
一字不差!
奈川眼看着谢皎皎朱唇轻启,说的话和她想得一字不差,霎时僵在了树枝上,甚至还以为是自己在幻听。
但看着谢可卿那张像是吃了苍蝇的小脸儿,她又不得不承认,谢皎皎确实如此说了。
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完全看不出是在揶揄人。
“长姐说笑了……”
难为谢可卿这株小白莲,在被人直白地揭掉面具后还能这么努力地挤出一个无辜的笑来。
“诶!长姐你看!那个树后的男人,是不是你梦里的男人啊!”
谢可卿突然指向奈川所在的位置,可把奈川吓了一跳,听她提到梦里的男人,奈川赶忙低头去瞧。
可树下哪儿来的男人?
连个鬼都没有。
噗通——
沉闷的落水声猛地将奈川的眼神拉回到芙蕖池畔,池边哪儿还有什么人,只有池子里,在绿粉相间的地方,隐约看见的一个仍在奋力挣扎的红色小影。
靠!想她堂堂鬼神,竟然也着了这个小丫头的道。
压下心底的万般愤恨,奈川戴着幕篱闪身而去,好在谢皎皎有些武功底子,是以,当奈川来到芙蕖池边时,她已经游到了靠岸的位置,伸手就能够着。
只是看着人有些昏沉,不知是不是那朵白莲花给她下了药。
细碎的脚步声在拐角处响起,该是那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外男宾客过来凑热闹了。
奈川顾不得其他,两手抄在她的腋下,将人竖着提了上来,又把头上的幕篱盖在她身上,勉强将水湿的身躯盖个完全。
而后,在男客看过来的前一刻,她像扛麻袋一样将谢皎皎扛在肩上,飞身跃进山洞,又从人们都看不见的死角处跃上假山,抄小路奔去谢皎皎的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