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走了清净
一九八一年二月十五日，阴历正月十一，周日，宜嫁娶，宜出行，忌安葬。
这天是张文彬迎娶杜玉灵的日子，杜玉灵不是本地人，在这边几乎没有朋友，温墨和李欣月便早早去了招待所，帮着她收拾。
李欣月帮她化妆，她没有选择这时候看起来很喜庆，但以后看来有些土气的妆容，而是按照后世的审美，给杜玉灵化了个裸妆。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杜玉灵原本就不是个娇滴滴的妹子，皮肤接近小麦色，看上去十分健康，李欣月也没刻意把她的脸涂得很白，而是选用相近色号的底妆，遮盖了一些小瑕疵。
接下来是眉毛、眼线眼影、腮红……每一项都很仔细，精致又不太过浓烈。
不过口红却正相反，选用了正红色，毕竟今天结婚，不能太素。
一番用心装扮之后，李欣月后退了一些，细细打量杜玉灵的脸，不论是哪一处都算得上完美，配上杜玉灵的鹅蛋脸，杏眼高鼻梁，更是相得益彰。
她点点头，一边把小镜子递给杜玉灵，一边问温墨：“怎么样，好看吧？”
“好看。”温墨笑了笑，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对两人道：“八点多了，你们稍微快一点。”
杜玉灵还在捧着镜子欣赏自己的样子，她从没想过自己也能有这么好看的一天，从小她就是出了名的皮孩子，长大后是班里的体育健将，毕业之后更是在机械厂和一群大老爷们一同共事，插科打诨。
她感觉自己就连照镜子都比别的姑娘频率低，已经很久没这么仔细看过自己了。
“真好看，”杜玉灵把镜子放在身旁，对李欣月扬起一个感激的微笑：“欣月，谢谢你！”
“别客套了，九点张文彬他们就要来了，赶紧换衣服！”李欣月说着，把床上鲜红的毛衣丢给她。
看杜玉灵撑着领口，小心翼翼地往里面套头的样子，李欣月才反应过来，她们把顺序搞错了，天这么冷，毛衣也是比较紧身的款式，这样很容易把妆蹭花。
“我帮你！”李欣月说着，上前帮杜玉灵穿衣服。
等都穿好，杜玉灵才套上新买的外套，可惜当初去买的时候，没买到红色的，她干脆就挑了件棕红色的，日常生活也能穿。
她们这边刚穿好衣服，屋门就被敲响了，李欣月说了一声：“请进！”
房门打开，进来的是杜玉灵的妈妈，她先是问了一句：“准备得怎么样了？”
往里面走了几步，才看到已经穿戴好的自家闺女，惊喜地“呀”了一声，坐到杜玉灵身旁：“这是小月给你化的妆？”
“嗯。”杜玉灵想到一会自己这幅样子就会被心上人看到，羞涩地点了点头。
“小月不但会做吃的，手还这么巧啊？”杜妈妈站起身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过去，妈给你盘个头。”
“哎！”杜玉灵答应着，转过了身。
杜妈妈先是用梳子把头发梳开，然后分出一撮，正要按照平常方式往上卷的时候，李欣月拦住了她：“阿姨，我教您一个好看的方式。”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黑色皮筋，然后对杜妈妈说：“先把她头发分成两部分，额头前面留下一点，剩下的扎成马尾，不要太高，到这里就可以了。”
等扎好，她又继续说：“从前面头发里取一股，后面的头发里取两股，编成麻花辫，对，就这样，别太直，编成圆形……这点编完之后，再重复过程，绕着皮筋的位置编成花苞形状。”
最后一点头发编完，李欣月又递了个皮筋过去：“可以了阿姨，扎起来，然后用黑发卡固定。”
杜玉灵的妈妈手也很巧，在李欣月的指导下，很快一个似开未开的花苞头就呈现在几人面前，她摸着杜玉灵的头发，帮她把碎发别到耳后，喃喃道：“我家灵灵长大了，要嫁人啦……”
说着说着，眼圈先红了。
杜玉灵拉下她的手，用自己的双手紧紧握住，想说些安慰的话，一开口却变成了：“妈，你手好凉。”
“因为妈的小棉袄去别人家了啊！”她妈妈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叮嘱道：“以后嫁了人，你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记着好好和文彬相处，别跟你公公婆婆吵架，他们年纪大了，你多体谅一点。”
“妈，你放心吧，文彬一家都很好的。”杜玉灵安慰道。
“再好也是只见过几面，以后要长期生活了，总要有点小摩擦。”杜妈妈看着闺女，又提醒她：“你歇班可别再一觉睡到下午了，也就咱家我和你爸受得了。”
“哎呀，妈——”杜玉灵赶紧打断了她。
她们母女二人正在享受杜玉灵没出嫁前最后的时光，过了没多久，外面就传来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很快就有人敲响了房门。
张文彬来接亲了。
这个时候还不流行堵门，温墨开门之后，张文彬对她点点头，眼神就越过她的肩头，向坐在床上的杜玉灵飘了过去。
“哎呀，这就是嫂子啊！”
“咱嫂子可真俊！”
跟着来接亲的小伙子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无非就是夸杜玉灵好看，夸丈母娘年轻，可即使是这样，张文彬还是脸色发红，对几人说：“去去去，别在这看了，这是我媳妇，你们回去看自己对象去！”
这话逗得人群一阵哄笑，杜玉灵也捂着嘴笑出声来。
“咔嚓——”一张照片就此定格，拍照的正是郝正阳，他抓住张文彬的袖子往前推了一把：“愣着干嘛，接亲啊！”
张文彬憨里憨气地笑了一声，对郝正阳挑了挑下巴让他专心拍照，这才转过身，对坐在床边的杜玉灵说：“老婆，跟我走吧！”
杜玉灵还没说话，李欣月就递上一双深红色的皮鞋，张文彬垂下头帮杜玉灵把它穿在脚上，又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最后握住了她的手：“相信我，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一直到我们白发苍苍，子孙满堂，都不会变。”
这是他来的路上一直想对杜玉灵说的话，想了一路，终于能够做到说给她听。
杜玉灵红着脸点了点头，凑近他耳边，回了一句：“我也是。”
“咔嚓”，又是一张照片。
张文彬就势把她抱起来，在众人的喧闹中，一路走到自行车所在的位置，把人安置在后座后，就要骑走。
“等等——”杜妈妈在后面叫了一声：“红花，红花忘带了！”
“真是糊涂，你老糊涂，这俩小糊涂，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忘了！”一个中年男人背着手走出来，他也穿着一身新衣服，杜玉灵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爸，我不是第一次结婚吗，没经验！”
“什么经验不经验的，净乱说话！”杜老爹严肃地哼了一声：“我跟你妈结婚那会，比你们年纪还小呢，不也……”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杜妈妈手里拿着红花，从他身旁经过，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杜玉灵做为新娘，在到婆家之前脚是不能沾地的，张文彬又扶着车，也腾不出手来，直到杜玉灵的妈妈把红花给她别在胸前，两人才相视而笑。
“爸，妈，中午见！”二十几辆自行车组成的车队缓缓动了起来，坐在最前面的杜玉灵对妈妈挥手：“快回去，外面冷！”
等他们走远了，杜玉灵的妈妈才没忍住抹了抹脸，对丈夫说：“你平时总嫌灵灵在家里吵，这回好了吧？”
杜老爹依旧维持着那副严父模样，只不过挺直的脊背有些佝偻，嘴硬道：“走了好，走了清净！”
两人并排往回走，杜妈妈揶揄道：“那你哭什么？”
杜老爹抬起手擦了下眼睛，哼了一声，双手又背在身后：“那是风大，沙子进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