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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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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沈宅,楚凝方得知顾昀澈留下的话。

    他择日要亲自登门拜望,至于登的是国公府的门,还是沈家的门,不得而知。但这声拜望说得实在好听,他贵为亲王,谁敢受他瞻顾?谁敢不恭敬去迎?事实不过一声知会罢了。

    日中则昃,物极必反,总是有道理的。婚诏一事平静到如今,隐患一股脑全都冒了尖,楚凝难得的兴致也都因此堕回了底。

    她一面在烦心顾昀澈何至于坚定和她成婚,百思不解。一面又惦念着,她在暖阁说的那些,那人有无领会到她用意……

    一夜过去,宣亲王驾临锦官已是满城尽知。

    商秋宴万两黄金势压满座,一经相传,竟成一段“宝扇赠美人”的佳话。至于那折不合时宜的戏,人皆无胆妄议,唯宣王与楚二姑娘好事将近,成民间茶余饭后的热烈谈资。

    尽管那日归去后,楚凝真是足不出户,但她不缺耳闻。听说沸传的情况时,她正坐案前欣赏传言中的宝扇。

    抛开万两黄金不讲,这柄团扇她欢喜至极。绝非因为贵重,而是它的扇图和题字很是凑巧,偶合多了,人便和物牵连上了情意。

    谁知竟有文人墨客卖弄词藻,将她“犹见故人”的心情胡诌乱道成什么“春思一扇”,粗俗且扫兴!

    她一个闷气,扇子丢回盒中锁住,直接塞进了储柜最底层,再不拿出来瞧了。

    这般过去两日,什么人都不见来,楚凝在宅里待得是越发心烦意乱。

    那人没有到沈家寻她,她难免沮丧,但已有预料。如今满城都在贺着她和顾昀澈的良缘,他既是顾姓勋贵,因公因私都理当回避与她碰面。

    可她不懂,顾昀澈人都在了,国公府还没有来烦扰她,竟任她继续留在沈家。

    楚凝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那方预谋着什么……心说,还不如给她个痛快,这样对峙着算什么事?好像宣泄都不让了,等时辰一到,要直接绑她上婚舆似的。

    ……

    第三日是个阴霾天,到隅中窗外仍无日照。

    楚凝心不舒,窝在书房临摹行草,借以消磨时辰。只这天温降得快,昨儿她还嫌炭盆过热,给踢远了,今日便就凉瑟得手都握不太住笔。

    “云萝,云萝——”她搁下笔,朝屋外喊。

    半晌不见人回应,楚凝耐不住,抖开那件狐氅胡乱往身上裹,自己走去门口。

    刚出屋,迎面便有婢女闻声赶来:“云萝姐姐在小厨房给姑娘督促热茶,姑娘是有什么事?”

    “书房冷,我需要盆炭火。”她道。

    婢女应说这便替她交代,随即安抚:“火房刚烧成的两盆送往中堂了,姑娘且等候片刻,奴婢过去催一催。”

    宅里只有她,中堂都没人待的,还要炭盆?

    楚凝呵着寒气:“舅舅回了?”

    “没呢,不过二爷出门前吩咐,今儿有客上门,日中的样子他会回来。”婢女回答。

    应该又是有桩生意要谈。

    “客人在了吗?”楚凝料想时辰离日中还差些,若人没到,便将其中一盆炭火要来她先用。

    婢女没到前院不知情况,只能摇头。

    楚凝不为难,这事婢女不好开口,还是她自己说。她拢紧狐氅,促着步子出了西苑。

    人到中堂前,一阵风突然刺冷冷地灌进她衣领,冻得楚凝一颤,那截瓷白的细颈直往狐狸毛里钻。

    恰见仆役提着一只方形金铜炭盆进去。

    “等等!”外面冷,楚凝走得快,三两步迈进屋里:“这盆先给我,你们再多烧。”

    仆役惊了一下,忙向她请礼:“二姑娘。”

    盆里的兽金炭烧得正旺,楚凝顿觉周身萦绕起暖意,愉悦地指指他拎提的炭火:“送到书房,今日实在是冷。”

    “可是……”仆役支吾。

    屋里有道三扇乌木立地屏,隔开里外,仆役站在立屏靠内那方,楚凝在外侧。

    见仆役眼神老往里边瞟,吞吞吐吐地答不上话,楚凝等不及,上前两步要亲自接手炭盆:“日中未至,客人不到烧着也是浪……”

    她声音戛止在这一屋兽金炭烧出的暖香里。

    乌木屏后的里间,顾临越在紫檀椅坐着,他今日乌发以细冠半束,穿的是银白刺绣的圆领袍,露出里边的月白色立领,十分熨帖合身。他人倚在那儿,端着一只青花瓷茶盏,抿了口热茶,还是那般清贵的姿态。

    她愣愣望着他,说不出是惊是喜。

    顾临越抬眼,眼前是盏中飘出的阵阵香雾,透过热气,便见到了屏风旁立着的姑娘。她躲在大氅里,紧攥住狐狸毛领,湘妃红的窄袖,手缩里边儿,只能看见一点白嫩的手指头,拢得相当严实。

    彼此对望着,他低头笑了,瓷盏搁回桌上,不急不徐起身走过去。

    “楚二姑娘不如留下暖暖身,等烧出盆新的再回,只是要委屈你,姑且和我待一起,可愿?”他语调斯理地说着,人到她跟前。

    他猝不及防出现,楚凝已凌乱了,又听见他如此温柔地留她,仿佛在说着彼此才懂的暗语,她脸一红,在他面前垂下头。

    “也、也行吧……”她小声开口,表现出的勉强是假的,其实很是紧张。

    仆役如释重负,炭盆放到地上便退出去,屋外风冷,还特意将门关上。

    门砰一声轻响后,屋里只有他们两人。

    “不知怎的,天突然就凉了。”楚凝没话找话,松开狐狸领,双手垂下来握在身前,悄悄站端正。

    她畏寒,鼻尖泛着红,是来时被风吹过的缘故。轻薄的额发也被吹开了,散往两边,露出光洁精致的额。

    “是啊。”他目光落到她身上,氅衣的银绣系带没系好,松垮地缠在衣领外。

    顾临越轻声又道:“要再穿暖和些。”

    他的衣裳呢?够不够暖?

    楚凝下意识就想抬头看,视线中一双男人的手先伸过来,将她狐氅上错乱的结带给解了开。

    她心头猛跳,竟是忘了动。

    屋里只有他们,不管是做什么,都无人知晓的……那天在戏楼,她让他藏到屏风后,连道别都没机会,眼下他们又是在屏风后,不过是沈家中堂的屏风……如此想着,楚凝心跳愈渐匆促了。

    男人修指灵活,帮她重新整理好系带后便垂了回去,并未做其他。

    楚凝怔住短瞬,下巴往下戳,陷在那圈狐狸软毛里,荡高的心落下来,慢慢着回地。她说不清当时心情是松口气,还是别的什么。

    “你的氅衣……很暖。”她刻意稀松平常的语气,言罢又感到这话有些暧昧,便紧接着往别处去说:“你这样过来,我舅舅是会知道的。”

    她鞋尖并着,静悄悄地一踮一踮,声音轻了:“我还没有跟他提过你。”

    顾临越不忍惊扰她羞涩的小动作,也放低声:“我们,是要瞒着他的关系么?”

    这话不清不楚的……辨不明白。

    “那倒不是。”楚凝多余地咳了一声。

    他也没想问出什么明白的结果,弯唇道:“我和你舅舅,定在日中谈事。”

    楚凝呼吸慢了下,兀自理一理思路,狐狸毛里那张莹白的小脸倏地仰起:“客人就是你?”

    他笑而不语。

    她渐渐意识过来,眉眼间含起点儿怨:“那你……不是寻我来的?”

    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他人在这里是因为和舅舅有生意往来,且来了都没叫个家仆到西苑告诉她,还是她自己无意跑过来才知道。

    楚凝心里堵堵的不是滋味,想赌气说,那我回屋了,你自己等吧。可话酝酿着,怎么都不忍出口。

    “那我……”她抿抿唇,别扭出声:“坐一会儿,炭烧好了,就回屋。”

    顾临越盯着她瞧了片刻,唇边的笑意深了。在心中一叹,姑娘家眼睛太清澈也不好,藏不住心思。

    这样想着,他抬手,去捋她散乱的额发。

    他的手在眼前覆下阴影,楚凝眼睫颤了颤,下一瞬,便有一丝微凉触到肌肤,是他指尖的温度。

    她不由敛住鼻息,心再次荡高。

    顾临越用手指抚顺她额前的发。她头发又细又软,摸起来很柔,手感舒服得叫人留恋。

    “是想谈完再见你,怕聊得久了,让你多等。”他捋着她的发,语气轻柔。

    楚凝心瞬间软成一团糯糕,头绪黏黏糊糊的,不能清晰了,对他的埋怨烟消云散。

    “……噢。”她态度不由地温软了回去。

    果真他这样的人,哄小姑娘是很容易的……

    楚凝脸热起来,低着额,像是乖乖任他摸。想要逃出他视野,可腿脚全然不听话,立在他跟前挪不动。

    她不知这时候该不该要说话,没有经验。

    两厢安静。

    男人指尖温柔,一丝一丝地,耐心捋顺她额发。恍神前,她听见他嗓音低缓:“有首词作,近日常闻……媚色春思扇,秀靥抵万金。谁家娇闺低垂眼,君念宝妆睹不成。”

    咏罢这一首,他很轻地笑了声。

    楚凝懵住会儿,想起这便是那文客叹颂商秋宴的词作,是讲宣亲王掷万金赠扇,博她开心,词间还将她的愠怒扭曲成娇羞,才不愿摘下面纱让他一见。

    她就是听得这首,因而将扇怒压了箱底。

    楚凝望他一眼,见他在笑,便明白那些传言他都听过了,心里头郁闷起来。她被这不入流的诗词惹得气好久,他倒只是闲来调侃。

    她蹙眉,一低头躲开,不给他摸了。

    “听着没品极了。”楚凝往里走,语气闷闷的。她坐进紫檀椅,脸侧着,是在怄气了。

    顾临越还是笑,不慌不忙过去,坐她边上。

    两把檀椅间隔着一张小桌几,楚凝便倚着桌,手托在腮边。见他坐下,人又近在眼前,她靠回椅背,偏过头看也不让他看到。

    炭盆滋啦滋啦地烧,气息都暖融融。

    顾临越只能瞧见她粉糯的右耳朵,好整以暇开口:“都是赞誉你的,怎么还要生气?”

    楚凝瘪瘪嘴,不回头。

    她气的又不是这个,她气的明明是……明明是被他们和顾昀澈凑成双。

    “韵律不分,言之无物,偏他们还自命不凡……”楚凝嘀咕,瞅他一眼:“你笑好了,反正在我这,没什么意思。”

    “这个没意思,哪个有意思?”顾临越学她方才的样子,胳膊往桌边倚,虚拳撑着下巴。

    不过随意一坐,骨子里的风韵全漾了出来。

    他睇过去,眼里好似只有她,闲闲问:“谁的撰作,合乎楚二姑娘心意?”

    楚凝这会儿小女儿脾气上来了,不乐意被他讨到嘴皮子便宜,偏是不给他面子,要拣以为男人不爱听的说:“太子殿下的。”

    她满眼正经:“从小就中意。”

    当他多少要吃味儿,却见这人反倒是郁了笑意:“是吗?”

    他低头握过一只空瓷盏,往里沏茶。

    “想象过他么?”顾临越端起热茶送到她面前,一双桃花眼瞧过来:“他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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