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馨儿姑娘（二）
虽然还不知道这个馨儿姑娘自己的供词，手上已有的两份的供词分别来自她的贴身丫鬟和贴身管事妈妈的供词，两份供词内容是完全不一样。两人供词内容没有重合的地方，不过供词内核是一样的，都是七扯八扯有的没的，就是说不到重点，若单独看一人的供词，你可能会觉得她说的都是真话，但是若两份一起看的话，懂行的人很容易就能看出这供词的不妥之处了，两人同为馨儿姑娘贴身伺候，可两人供词竟然没有一点重合之处，这不符合常理。自然很容易得出她们是故意为之，这俩人分工明确，故意混淆视听，她们的供词自然全不能当真。若不是之前在审问的时候，有人模仿那馨儿姑娘的声音，诳了那老婆子一把，那老婆子也不会一时迷失吐出“无名山”三个字，可惜的是那老婆子警惕性太强了，被她早早发现不妥，此后就再也不肯说点有用的消息了。
话说这丫鬟和老婆子的供词也是极其聪明的，两人虽都是七扯八扯的，说不到重点，但两人的供词都是真假掺和在一起，再吐露一点别人不知道但是对她们来讲是无关紧要的机密，用这些来迷惑人心，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扰乱人的心神，也不知是这馨儿姑娘聪明吩咐她们的，还是这二人自个儿聪慧，自己这么做，可见的是都不是笨人。说到这两人的供词，最精彩的是那贴身婆子的供词，看的人潸然泪下，整份供词都是这老婆子在诉说这个馨儿姑娘的命运是多么悲惨，姑娘有多么的坚强，惹人心疼。那几页供词大致内容是这个管事妈妈本是馨儿姑娘的乳母，馨儿姑娘本家出事那天，乳母请假外出，逃过了被发卖的劫难，然后辗转反侧来到红袖楼谋生，直到馨儿姑娘被卖到红袖楼后，两人相认，馨儿姑娘本是官家女眷，身份高贵，奈何沦落风尘，与人卖笑，辗转在各色男人之中。因姑娘幼弟在红袖楼东家手上，姑娘为了幼弟平安，只能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忍受各种男人的刁难和楼里的欺诈。她们相依为命，苟活于世，今晚因听到风声红袖楼的东家换了，馨儿姑娘担心新东家会对幼弟不利，才想着发一把火，逃出楼里去找寻和解救幼弟。瞧瞧这供词，这老婆子惯会拿捏人心，供词里有情有泪，以情打动人心，让人天然的对她们抱有一份同情，失了对她们的警惕和提防之心。整份供词既有结合红袖楼已知馨儿姑娘本家且曾经以姜家小弟为由让馨儿姑娘为楼里收集信息的事实又有楼里不知这老婆子和馨儿姑娘的内里秘辛，最后再说出今晚为什么要纵火的缘由。常月也是全家遭难，无怪乎她先看到这份供词，心里会有些波动，不自觉的对那馨儿姑娘放松警惕，悄摸摸的还有点同情她呢，现在两份供词一看一对比，才看清这老婆子真的是好心机！
再说回那贴身丫鬟的供词，这供词粗看也和她贴身丫鬟的身份符合，无非都是为主子跑腿的活。供词里大概写着这丫鬟自小卖入红袖楼，只从馨儿姑娘卖入红袖楼后，这丫鬟就开始贴身伺候，为馨儿姑娘跑跑腿什么的。当梅娘子暗示馨儿姑娘为楼里收集消息时，她除了为姑娘跑腿外，还负责协助馨儿姑娘收集信息。馨儿姑娘都不往外传送消息，和自家小弟联系也是通过梅娘子的渠道。今天馨儿姑娘使人放火，她是一概不知，也不知道吴大现在为什么吴要把她也抓来审问。在她看来姑娘是本本分分的呆在楼里，为楼里本事，从没有想过还楼里，楼里新东家是不是容不下馨儿姑娘才嫁祸姑娘纵火。啧啧，这供词话里话外都是馨儿姑娘柔弱，人善被人欺，楼里不管是新旧东家都是居心叵测不让她们主仆好过。
常月：“看看，好一个纯白无辜的小白兔啊。”常月被那老婆子的供词骗取她的同情心，心里正冒火呢，再看这个丫鬟的供词，心里忍了一阵又一阵，眼看密室外正对墙那边那丫鬟还在哭哭啼啼的一阵抱怨，实在是恶心到了，把供词啪啪的敲打着桌面。
周护卫是先看的那丫鬟的供词，没被那老婆子的供词影响，他人活在世三十多年，事情看多了，经历多了，已心如刀铁，听完常月的话他第一反应：“是不是审问力度不够，让吴大他们加大省审力度，看她骨头还硬不硬。”
常月撇了撇嘴，向立夏抬了下下巴，立夏就出去找吴大耳语了几句，不一会那丫鬟就只剩尖叫，没空哭哭啼啼了。常月一本正经的对周护卫说道：“还是周老大有见识，一眼就看出吴大他们太心慈手软。”
周护卫浅笑一下说道：“还是得从那馨儿姑娘那撬开口，今晚这一出出的，我是不信她是无辜的。东楼开业至今已有七年多，就唯她是从开业留到现在，她是东楼的元老，她比你我或是梅娘都更了解东楼，东楼可能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常月想了想说道：“她现在是晕厥了？真晕还是假晕，没有哪个罪犯到了刑牢还能随着性子来，再把她提溜出来审问吧。”说完就起身打算亲自会会这个馨儿姑娘，被周护卫伸手拦住了，“我亲自去审她，别脏了你的手，我顺便也教教这些后辈们怎么做事。少东家就在这好好的看看。”
常月对此也没有任何意见，她已经有两年没见过周爹审人了，甚是怀念。只见周护卫来吴大他们跟前，两手合掌啪啪的拍了几掌，其各个审讯室的动静都停下来了，吴二林二等审人的人陆续从审讯室出来，周护卫看到人都到齐了后对大家说道：“各位，把你们手上审着的人都给关起来。吴二，把那馨儿姑娘提到这里来，今天由我周老大给你们展示下怎么审人！你们都睁大眼睛瞧瞧我是怎么做的！”
话毕周护卫向吴二他们挥了挥手后就大剌剌的坐在主位椅子上，吴二等人关人的关人，提人的提人。稍顷，吴二就把人给提溜过来扔在周护卫跟前，随后吴二和林二等人一起分布在审讯室两旁看着周护卫。周护卫不紧不慢的挽袖套手套，随后把下垂的衣摆提到腰带处勒紧。最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看到此处常月就噗呲笑出声来，轻声对立春立夏说道：“你看你们周老大又在人跟前装模做样，穷讲究呢。”
立春立夏也想起他们的周老大做常老爷时和人谈生意时就喜欢装出一副爱干净又洁癖的模样，在客人面前不时的换衣裳，不喜衣服有皱褶，用手拿东西都需要套手套，最后结束动作就是拍拍自己身上不存在的灰。可谁能想到这个在外爱干净的常老爷实际是个不拘小节，可以随时坐地上和人交谈的性情中人，这两钟反差形象也惹得立春立夏止不住的嘴角往上翘。嘴角还没有翘上去呢，就听到一女子“啊”的一声尖叫。常月几人定睛一看，才看到在他们刚刚走神之际周护卫已经把馨儿姑娘手脚分开绑在刑架上了，这姑娘从头到脚都湿漉漉的往地下漏水。原来那声尖叫声是被人冷不丁的泼了一桶水给惊着了，只见周护卫用力的把手上的桶往地上一甩，“哐”的一声木桶就裂开几瓣了，那姑娘被那摔桶的声响可见的又吓了一跳，人眼可见的她一颤，又要冒出一丝尖叫被她自个儿给咬牙生生止住了。那模样，全身湿漉漉的，眼睛红红的，眼神怯怯的望着你，死咬着嘴唇，她五官长得美，身段纤柔。是个人看到这姑娘都会觉得她楚楚可怜，我见犹怜，都想替这姑娘受这手脚被绑之苦呢。
常月面无表情的看着不管是自己带来的人还是原红袖楼的人，全部都是眼带不忍的看着那馨儿姑娘，若不是迫于周护卫的气场压迫，眼神冰冷，估计都有人开口替这姑娘求情了。看到这，常月心里再一次确认林二他们为什么审到现在还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审到的呢，敢情都在这怜香惜玉，果然男人都好色，都难过美人关呢，红袖楼的姑娘又最擅长拿捏男人，哎。
馨儿姑娘扮得可怜兮兮的，可周护卫眼神根本就没在她身上停留，而是只盯着吴二他们一群人，盯着久了，吴二他们也意识到了他们的失态，心虚的回避着周护卫的眼神，也不敢再看挂在那刑架上的姑娘。周护卫冷冰冰的对他们说道：“等事情结束后自己去领罚。”撇了吴二一眼继续说道：“吴二，红袖楼的人你负责监管，领什么罚你们跟着林二一起，不能厚此薄彼。”
说完周护卫扭头看向那姑娘，边问：“你做了什么自己最好主动交代，否则”周护卫手起刀落的把姑娘左边的头发沿着头皮就给削下来了。馨儿姑娘还在等否则后面是什么，就看到周护卫手一挥，她头皮一凉，看着头上飘落的秀发，控制不住的失声尖叫，差点以为她命就交代在这了。周护卫没什么耐心听这女子尖叫，也有些气自己早年识人不清给梅娘说这女子可用，让梅娘对这女子没设防，才造就今天的果，他用力踢了馨儿姑娘一脚，馨儿姑娘的尖叫声生生给截住了，她哆哆嗦嗦的用无辜的眼神看向周护卫，似是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周护卫要她交代什么。
周护卫踢的那一脚，发泄了一半的火气，现在有心情来好好审问这姑娘了，他手拿一把匕首抬起馨儿姑娘的下巴说道：“你父亲虽然官职不高，你们姜家也是官宦人家，身份高贵，教养甚严，若你们姜家先辈们知道他们有儿孙会罢官抄家，最后一点香火也会被他的姐姐给断了，你说你家先辈们会不会爬出棺材找你索命呢？”馨儿姑娘表情不变，还是那副楚楚可怜的表情看着周护卫，周护卫也不管，继续说道：“你们官家女子都是身份高贵，现在却千人枕万人睡的”反正什么恶毒的话说什么，听的常月都大开眼界，这是她第一次知道身边这个像父亲一样的人嘴巴也能那么毒，污言秽语无所不用其极。在好性的菩萨听到那些极尽侮辱人的都会忍不住暴起，馨儿姑娘不是菩萨，没那么的好性，她原来是刁蛮娇纵的官家小姐，只因抄家沦落风尘才收敛性子，在周护卫的言语羞辱中，她奋起和周护卫对骂。而周护卫呢在激起馨儿姑娘的性子来会时不时的问些自己想了解的事情。人情绪一激动就容易犯错，会忘记自己的初衷，忘记所有的规则禁令，会变成情绪的奴隶，把该说的不该说，该做的不该做的，冲动之下什么都会说都会做，馨儿也不例外。不过这姑娘不愧这些年来一直修身养性，当意识到自己被周护卫激的一时冲动犯了不该犯的错，她很快就醒过神，然后禁闭嘴巴什么话都不说，禁闭眼睛什么都不看，甚至一度装晕。周护卫也是不紧不慢的按他自己的节奏来进行花式审问。只看周护卫一会儿对那馨儿言语激怒，一会儿循循善诱，一会儿严刑拷问，一会儿威逼利诱。既有长辈般的谆谆关怀，有知心好友的交心；有市井无赖的无礼冒犯，也有温润君子的知礼进退常月他们看周护卫这一出出的花样，都没人关注那馨儿的柔弱，看周护卫的手段都看不过来呢。周护卫今天哪是来审问的啊，分明是花式教学。他一一向常月和林二他们看展示他所知的审问手段，让他们知道针对不同的犯人该采取什么样的审问方式，让他们记住审问说到底是对人性的把控，而人性是复杂的，是丑陋的，也永远不要去考验人性。
通过周护卫这一顿花式操作，馨儿姑娘把什么都说了，她恼怒自己不争气想咬舌自尽时被周护卫给卸了下巴，她就只能狠狠的瞪着周护卫。常月看完这一出大戏，才知道两年前周爹严审对林家有异心的人和今天这刑问一比，简直是小儿科，周爹是如此的多才，若爹爹还在世的话，周爹肯定会有很好的前途，可现在偏偏选择困在她身边，想起那馨儿吐出来的事情，常月恨不得一刀了解这个看似温柔柔弱的姑娘。人一死就什么都没了，也太善待这个姑娘了，常月不愿意就这么放过她，有时人活着会比死难受，她要让这个姑娘生不如死，后悔活在这个世上，让她在余生都后悔背叛红袖楼。
常月慢慢的走出密室来到审讯台，一眼不眨的看着这个被周护卫当成给吴二他们上刑问课的工具人馨儿姑娘，只见经过周护卫这一顿操作，这姑娘头发零散，全身血淋淋的，原来着的衣裳有很多处变成了布条堪堪挂在身上，脸上眼泪鼻涕血迹一大把，还有几条周护卫用匕首刮伤的痕迹，眼皮肿胀，这张脸上再也看不到一丝红袖楼东楼花魁馨儿姑娘的痕迹了。
常月蹲下身子，右手托起这姑娘的脸蛋，靠近她的右耳轻声的说道：“馨儿姑娘，你知道天上的神仙为什么历劫都是下凡间吗？因为恶魔在人间呢，哈哈哈。”说完还拍了拍馨儿姑娘的脸蛋。然后站起来把碰了馨儿姑娘的那只手伸到立春立夏面前，这两人赶紧托起常月的手，清洁手上沾到的血迹眼泪等污迹。常月在立春他们清理手上污迹的时候对林二他们说道：“林二，今天你们也看了一场周老大的现场教学，那剩下的人由你们审问，我不希望再看到你们再犯你们之前同样的错！吴二，这馨儿姑娘之前好歹是咱们东楼的门面，这样见客人不妥，你们安排人给她清理一下。她以后会在西城的二水巷的六十八弄，她在二水巷的第一波客人我已经找好了，他们对馨儿姑娘可是倾慕已久，一直没有机会做她的入幕之宾，这次我会安排他们同时上门。这馨儿姑娘能说会道写的一笔好字，我以后不想再听到她开口说话，也不愿再见到她握笔写字！”
这话常月说的很温和，可吴二他们听完，背后一阵发凉，那西城的二水巷是个暗娼巷子，里面来来往往都是些贩夫走卒，市井无赖。这馨儿姑娘虽然也在花楼，可红袖楼东楼也是个文雅的存在，以往都是她来选择见客人，若她不愿意，客人还不能随意拉她小手，现在却被发配到西城的哪个臭名昭著的地方，以后都是任由客人挑拣了。听少东家的意思，馨儿姑娘在西城的第一次接客人是一波，那肯定不止一个，还安排同时上门！少东家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是馨儿姑娘以后就要断手做哑巴，想想就脚底发寒。几人打了一阵寒颤，那馨儿姑娘听到常月的话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接着就是满脸恐惧的眼神带着祈求的看向常月，她很想大喊大叫表达她的愤慨，很想手撕眼前这个今天第一次的少东家，可惜她现在没有一丝力气能够支持她不管是喊叫还是碰到常月，她绝望的趴在地上“呜呜”的表达她的不满。
常月说完就准备离开这里，走前回过头对着吴二：“对了，后面的人如果审出来和这个馨儿姑娘一样背叛了红袖楼，也接触了我们惹不起的江湖人士或朝廷秘辛的人，都和咱们的馨儿姑娘一样的归宿，她们的第一波客人都按照我给馨儿姑娘的客人的标准来找。过几天我会让人把馨儿姑娘的客人名单给到你。”
吴二上前头也不敢抬的回复常月。等常月周护卫离开了审讯室，吴二林二一群人才吁出一口气，面面相觑，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