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假币
程家老宅位于市政府对面的半山之上，林荫围绕，周遭聚集着市里最早一批发家致富的人。
与母亲不同，程天然并不留恋过去的生活。
大房子是好，院子里有池塘、鱼和乌龟，两只看门大狗，有程丹麟觉得可以增添田园气息的青蛙，像是一个动物园。
花圃里有竹子、枇杷树、紫薇，有需要修剪的草坪，伸手就可以摘到葡萄。
雇佣一位中年阿姨实际上起不了多大作用，只要往窗外望，就能看到母亲弯腰修剪草坪、拔杂草的样子。
住在那个大房子好像就要承受代价，所以母亲永远在干活，永远在挨骂、挨打。
她有一张很美丽的脸，但是脸色蜡黄，没有神采。
地球明明在转动，新潮的服装、发型，好看的电视、电影，光鲜的明星，母亲却几乎一无所知。
年长的、桀骜的程丹麟不允许她与异性交流，不允许她在外工作，她就被困在了那个漂亮的房子里。
领着微薄的零用，记下每一笔开销，惶惶度日，为不是自己的一切爱好而服务。
“我打算最近和同学多联系联系，看看能不能一起做点事。”
再次住上别墅很困难，但努努力，也许能让母亲住得更舒心些，况且女儿一天天长大，唯一可以指望的只是自己。
裴闵敏看了程天然一眼，说：“我也会想办法挣钱的。”
母亲心思单纯，容易相信他人，当年被人唆使误入传销组织，卷进一宗大额合同诈骗案。
还好她涉案不深，拘留教育了一个月就放了出来，没吃官司，但也吃尽了苦头。
程天然谨慎地说：“不用了妈妈，你天天在家帮我做做事情，照顾照顾孩子，我真的就很满足了。挣钱的事交给我们年轻人就好，如果有时间，你可以做一些你喜欢的事情，多和朋友出去玩玩。”
裴闵敏“哦”了声，带潘朵拉洗手，洗好后一同走了过来。
因为是家连锁母婴店，店门口的电视机必须一直播放官方的动画及宣传广告。
潘朵拉吃饭时很少需要家长操心，期间瞄了几眼电视，或许因为动画主要针对低龄幼童，或许早已熟悉情节，她没有再往电视机方向望。
吃完饭，她坐在收银台前翻抽屉里的东西，抽出一个钥匙扣，一把优惠券，最后拿了张百元大钞出来。
“妈妈，这是红包里的钱吗？”潘朵拉拎起纸币。
手机支付盛行，女儿对百元人民币的印象停留在红包上。
程天然接过纸币，即使有阵子没见着现钞，这张的手感与外观看上去也不同寻常。
“妈妈？”
她一喊，潘朵拉也有样学样喊了声妈妈，接收到目光，女儿调皮地眨眨眼睛。
“怎么了？”裴闵敏恰好洗完碗，抽了张纸巾擦手。
想了想，程天然还是先将女儿带至阁楼午睡，小孩子的困意总来得猛烈，不一会，她轻手轻脚下了楼。
“妈妈，”程天然指了指桌面，轻声问，“你见过这张钱吗？”
“啊？”裴闵敏抓起纸币，“我收的啊，今天早上你去学校的时候。”
“怎么收的？”
“有个外地老头来店里，说要换零钱，”裴闵敏说，“我们这里又不能换钱，我就让他去银行。”
“然后呢？”
“然后他就说要买个便宜点的东西，生意总要做的呀。”
说到这里，裴闵敏似乎觉察到异样，她有轻微近视，顿时弯下腰凑近看纸币。
“没事的，妈妈，他买了什么东西？我录进库里。”
程天然拍拍母亲的肩膀，忧愁未能从她脸上褪去。
沉默几秒，再次鼓励地拍了下肩膀，母亲指了指收银台上摆着的奶酪棒。
“假币吗？”
母亲的语气像做错事的小孩子，程天然冲她笑笑。
有那么一瞬间，程天然觉得比起女儿，母亲的内心世界好像更童真一些。
朵拉特别有个性，做任何事似乎都有自己的理由，她不记得有见过女儿因做错事而心虚的反应。
“15块，录进去了，”程天然的手从键盘移开，安慰道，“妈妈，别怪自己啊，被骗是难免的，我和雅雯都被骗过。可能骗子看店里换了个人，就进来再骗一次吧。”
“上回雅雯说要买个验钞机的，等装了机器就没事了。”
程天然撒了一个不碍事的小谎，母亲表情松懈了些，迟疑了片刻后坐在她身边，专心致志盯着电脑屏幕。
保温盒很重，程天然每次拎的时候都这么想。
但无论劝说多少次，母亲都不肯乘坐出租车，她总是背着沉重的包，走半个小时来给自己送饭。
一百块可以打很多次车，程天然不难受，不代表母亲心里不难受。
“唉，我还想多帮帮你的，”裴闵敏很认真地说，“要不你教教我电脑怎么用，商品怎么扫码，这个不难吧？我会的。我来给雅雯看店，你就可以去别的地方挣钱了。”
程天然把头靠在裴闵敏肩膀，很耐心地说：“好的，我明天教你，你很聪明，会学会的。”
裴闵敏又说：“就当做好事吧，把钱送给他，是积德，以德报怨。”
“嗯，对的。”
阳光从玻璃门投射进来，在地上压出三角形状的光斑，程天然的视线从光影挪到母亲逐渐开朗的侧脸。
知道明天一定会来也是一种幸福吗？程天然想，或许生活给每个人的机会，就叫做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