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觉悟
许思麦正忐忑地在办公室门口来回地徘徊等待，今天上午郭娟带的两个班都没有英语课，不知道她会不会来。
早读的上课铃还有三分钟响，许思麦已经站在这一个小时了。
李西西真的没来上课。
许思麦是人怂胆子小，昨天跟李西西出了学校以后，足足在街头晃荡了一个多小时，掐准了平常回家的时间才敢往回走。
回到家以后，一切如常，许思麦猜测郭娟还没通知许永刚下午发生的事，于是她决定先瞒下来，背水一战。
由于晚自修的时间她在街道上晃荡，浪费了写作业的大好时光，许思麦勉强十二点才完成作业。然后她翻箱倒柜，找出了小学给老师写信没用完的信纸，痛彻心扉地向郭娟检讨了自己的罪行，洋洋洒洒写满了一页信纸，才小心翼翼地装到了信封里。
许思麦辗转难眠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饭都没吃就跑到了学校。
不过现在铃响了，她也没能等到郭娟。
可能郭娟今天早上不来了吧。
正当许思麦垂头丧气地要离开的时候，一阵嘈杂的谈论声从不远处传来。
一众老师正从年级会议室出来，看样子是刚开完会，走在最前面的是五班班主任，整个人神气十足，正和乔文启谈笑风生，不过乔文启仍然神色严肃，不苟言笑。
郭娟紧随其后，正往她的方向走来。
许思麦失落的心情一时之间又变得揣揣不安起来，起起伏伏，更是一个紧张慌乱。
她明明一直站在这里，郭娟什么时候来的啊？难道是她中途上厕所那几分钟就刚好错过郭娟进会议室了？她会直接在那么多老师面前让自己滚蛋再也不要来了吗？怎么办啊……
许思麦一瞬间想了很多东西，她努力深呼吸强迫自己的的思绪镇定下来。
不过……有点不对劲。
如果许思麦没看错的话，郭娟看到她以后的表情，不仅没有厌烦，没有恼怒，竟是……有点……有点……意料之中的满意？？？！
许思麦一个寒噤，立马暗自否定道不可能，按照正常情况，郭娟应该狠狠地剜她一眼，冷漠地让她赶紧滚回家，这样才对。
这会功夫，老乔已经走到面前了。
真叫一个难堪，老乔刚好是隔壁十八班的班主任，十七到二十四班的班主任都在一个办公室。
许思麦撑起脸皮礼貌地迎了句老师好，老乔点点头，看不出情绪地进了办公室。
许思麦也没来得及揣摩老乔点头的动作，郭娟就站到面前了。
“等多久了？”
郭娟神色还算缓和，许思麦的心算是安稳了一点儿。
“一个小时。”
“挺好啊，平常上学都没见来那么早。”郭娟绕过她，说，“进来吧。”
许思麦怔了一下，待其余几位老师都进了门后，跟了进去。
还是走到了昨天的那个位置站着，许思麦内心五味杂陈，后悔、自责、羞愧交织在一起在心底翻滚个不停，眼下表现得最明显的是忐忑不安。
能不明显么？就差把“我害怕”这三个大字挂脸上了。
“李西西的父亲给我打电话了，跟我说李西西回到家后认错态度非常良好，他已经非常严厉地责骂过她了，并且李西西父亲向我保证以后不会有类似情况再犯，不然就主动退学。我同意了，但是我仍然处罚她在家反省三天。
“但许思麦，你没有一个家长给我打电话，看来你并没有如实相告。其次，我让你以后都不用再来上课了，你为什么今天还是会出现在学校？”郭娟条理分明地质问她，但表情看起来比昨天温和太多，估计是过了一夜火气下去不少。
许思麦连忙把揣在外套口袋里的信封拿出来，双手递放到桌面上：“老师对不起。昨天我说对不起，是一时之间的害怕，我害怕被您讨厌，害怕被同学排斥，害怕被我爸骂，我不敢承担那样的后果。但是今天说的对不起，是我发自内心地道歉，经过一夜的反省，我深刻地意识到了这种行为的恶劣性。”
“您说得对，这种行为，纠结谁给谁抄是没有意义的，重要的是我们应该知道这种行为本身就是错误的，而且我应该承担所有的后果，我也保证绝不再犯。还有一件事，我想要跟您说对不起……”
许思麦说了那么多，到了最后倒突然难为情了起来，小孩的脸憋得红红的。
“应该是因为上次我说你的那件事吧？”郭娟一点就到，确实，对老师翻白眼这件事，真的幼稚，又有失尊重。
“嗯，对。”许思麦觉得脸上发烫，但又觉得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是说完比较好，“我确实很喜欢罗老师，他为人幽默有趣，同学们也都很爱戴他，所以他离职以后，对待新上任的班主任会有莫名其妙的抵触行为，况且……”
见许思麦半天没有况且出什么名堂，郭娟倒是接了话尾续了上去，“况且我比他凶多了，感觉很不好惹，对吗？”
许思麦使劲点了点头，又怂得摇了摇头。
郭娟笑了一声，右手伸出食指摇了摇，说：“我可以理解你们，但在学校里，最重要的可不是哪个老师多么平易近人幽默风趣，而是他的能力。
你们觉得政治历史老师死板无聊，第一次月考，二十八个班，咱们班拿了个十七、十六名，勉强算个中等；你们觉得乔老师要求魔鬼，但是你们班数学年级第三，如果昨天你的成绩没有作废，今早年级早会上数学周测第一就是我们班，当然这是假设，现实不可逆。
还有我，你们眼里的我，事多又不好惹，嗓门嚎得像河东狮吼，丝毫没有一个三十岁的英语老师应该有的气质和风度，甚至可以说是大相径庭，但是我们班英语却是年级第二，这是不争的事实。”
许思麦羞愧得低下了头，如果不是她拉平均分，可能班级英语排名就是第一了。
“最后再说你们人人爱戴的罗老师，带的两个班，语文都是年级倒数。仅仅一个语文倒数第一就能把我们班总排名拉到年级倒二，你想想这是什么概念？”
说罢，郭娟静静地凝视她，其实也蛮好笑的，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跟一个十二三岁的小朋友说这些东西，好像企图能激发她的班级荣誉感，能让她奋发学习冲上年级第一似的。
“确实……挺不好的。”许思麦挠挠头，最后总结道。
“那最后我们明说吧，李西西我已经处罚过了，她回家反省三天，再犯主动退学。你呢？你一没告诉家长二没听我话的，你想怎么处置你自己？要不然，也回家反省三天？”
最后一句话，郭娟的语调里明显多了一丝揶揄，就像过年家里来的亲戚想把小朋友气哭所一贯用的语气。
许思麦一听，反应正中郭娟下怀，她急忙摆手：“不行啊老师，我不能回家。”
今天星期四，反省三天，整整两天不用来上课，许思麦不说，姥姥姥爷也要追着问为什么不上学，然后打电话给郭娟，就全露馅了。
“那你没想好，我可就替你想好了啊。”郭娟会心一笑，早有准备似的拿出一个纸条放到她面前。
这是她的月考成绩条，每栏的单科成绩都已经被红笔标注好了班级名次，分数和班级平均分的差值也都勾画清楚。
许思麦讶异之余，更多地觉得很感动，作为班主任，郭娟真的比他们想象中的要负责任得多。
其实，她也没那么凶吧？
其实，她也不想那么凶的吧？
许思麦突然觉得自己仅凭一些表面的东西就对一位老师做出那样的论断，实在是狭隘不已。
郭娟可没注意到许思麦的表情变化，从手旁捞过来一支红笔，便分析了起来：“你的数学很优秀，在班级排名第十，在女生中算是很可以的。你昨天的卷子我从乔老师那要过来了答案给你批改过了，待会拿给你，你也只错了几个选择填空，大题都正确了。所以你在数学这方面多花点功夫，很容易拔尖，所以我想你下次月考在这次月考的基础上进步五分，达到一百四。”
“然后就是你的语文，当然这也是我们整个班级的短板，新换的语文老师能力很强，是学校从一中挖过来的代教，我有信心保证下个月我们班在语文方面能突飞猛进，起码从倒数进到前十五。”
新来的语文老师确实能力很强，逻辑清晰言语清楚，课堂正经的同时还能恰到好处地调动课堂氛围。但许思麦还是为郭娟的雄心壮志捏了一把汗，梦想和痴心妄想还是有一定区别的吧？
郭娟似乎感受到许思麦的担忧，又着重追了一句：“当然，如果你的语文能从99考到119，率先减小平均分压力，我们班的语文进前十五应该会容易一些。”
“啊？？？”
许思麦瞠目结舌，二十分？
要命吧？！！！
“那我只能通知你家长给你领回去了。”郭娟轻飘飘地威胁。
“别！好，我答应您了。您继续说吧。”许思麦艰难地扯出来了一个妥协的笑容。
郭娟似乎很满意，开始分析英语：“我很好奇，你怎么能给我考出来一个倒数第一？”
“可能是因为我小学英语是被体育老师教的吧。”许思麦认真地回想。
“？”
“也不是，认真说起来，六年级就变成语文老师教了，可能基础实在不好，毕竟上了初一我才知道字母有二十六个，数数我初中之前只会one、two、three，再多也就一个ruler尺子我记得最清楚。”
……
郭娟被震惊到了，这小学的英语教学水平实在堪忧。
不过在两年前四五线的淮礼县，存在这种问题也实属正常。
她连忙轻咳一声，道：“那着实是情有可原。”
但还是觉得有些荒唐。
“确实。”许思麦举双手双脚赞同。
郭娟睨了她一眼，说：“这有什么好沾沾自喜的？不过你考得越差，进步空间就越大，你这次九十八分，我给你定个小目标，一百一十五怎么样？”
小……
目标？
许思麦下巴要掉到地上，顿觉背上的书包千斤重，双眼发黑，快要站不住脚了。
“太难了？”郭娟端详了一下她的表情，把刚在英语那栏写下的115划掉，改成110，“是有点，毕竟你的英语底子确实太差，那英语就给你宽松一点吧，减掉五分。”
许思麦霎时觉得肩头轻了一点、视线也明朗了很多……
许思麦感谢的话刚到嘴边，就生生被郭娟堵了个严实：“不过以后再让我看见你英语课上开小差，那楼梯口的走廊就是你以后早自习的固定据点了，过两个月，冬天的风好像挺冷的。”
“……”
这是赤衤果衤果的威胁吧？！
许思麦好想穿越回十分钟之前，告诉那个被感动到一塌糊涂的自己：你还是太年轻了！你要知道，老巫婆果然还是老巫婆！
郭娟无视几近精分的许思麦，神态自然地喝了口茶，继续说：“政治历史你排名都在班级四十五名左右，这个靠背。那这两个我给你目标小一点，每科多对两个选择题，总共十二分，这个应该简单吧？”
许思麦终于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分科目标多有晃动，我予以理解，但是我的底线是你的总成绩排名，你要从第一个月的四十七名，进到班级前三十。”
语罢，郭娟合上了笔盖，把许思麦的信原封不动放到最下面的抽屉里，“这检讨书我现在不看，如果你没有达到我的要求，下次月考分析班会上，你要站在讲台上念。所以我跟你说那么多，不是跟你纸上谈兵，是让你全力以赴要去做到的，明白吗？”
……
许思麦忽然胸闷气短，好想大声吼一声：杀人诛心！！！
但她没有，因为不敢。
于是只得应了一句：“明白。”
真是个不小的目标和挑战啊。
不过她脑袋里竟真有种跃跃欲试的念头在窜来窜去。
郭娟把昨天的数学试卷找给她，说：“行了，你回去上课吧。”
许思麦礼貌地谢过老师，顺便拿走了成绩条，心情沉重地回了教室。
不过，心情沉重的原因却完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