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寿辰
如今已是九月,天气逐渐转凉,宫中上上下下却忙得热火朝天,只因阖宫上下都在为郭太后的六十寿辰而忙碌,红袖也不例外。
她如今已被擢拔为一等宫女,这些日子也带着绿翘,丹朱等宫女里里外外地布置着紫宸宫。
楚慕下了早朝,回来紫宸宫□□,便见到红袖她正踮着脚尖将寿桃图案的丝绒挂饰往一颗高大的桂花树上挂。
只是她身量不高,踮起脚尖也很难够得着。
楚慕静悄悄地踱步至她身后,伸出手,接过她手中的挂饰,轻轻抬手替她挂在了树梢上。
“多谢。”红袖还以为是哪位公公帮忙,一边感谢一边转过身子来,一瞧是皇帝,一双凤眸因为吃惊而微微睁大,又慌着行礼,“奴婢,拜见陛下。”
不远处的红袖和丹朱见状互相给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抿嘴一笑。
“不必如此多礼。”楚慕虚扶了扶她,“红袖,你随朕来御书房。”
“是。”
御书房。
此时的御书房摆着许许多多的奇珍异宝,有南瓜那么大的夜明珠,还有南海的红珊瑚,还有半人高的和田玉田雕制成的南极仙翁捧寿桃像等等,不一而足,琳琅满目。
这些东西,其中任一一件,都是珍品中的珍品。
“如今太后寿辰再即,朕命人搜罗了许多奇珍异宝,但朕看来看去,总没有特别满意的。太后那儿什么好东西没有,朕看这些总觉得不够有心意,你帮朕出出主意,可好?”
红袖万万没想到皇帝会问她这个。按理说,这寿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郭皇后主理,这郭皇后又是郭太后的亲侄女,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郭皇后应该十分清楚才是,这般问题自然是该问郭皇后,怎么想起问她了?
红袖想了想道,“陛下,奴婢见识浅薄,都不识得这些奇珍异宝,更不知其背后典故,这个主意,奴婢实在没法子出。”
楚慕知道红袖聪明又谨慎,更觉得眼前这个女人虽然是出身商贾之家,但绝不只是空有美貌。他看着红袖,眼底浮现了一丝笑意,“不必如此谦虚,但说无妨,若是说错了,朕也绝不会怪罪于你。”
红袖想了想道,“古有彩衣娱亲,老莱子孝养二亲,行年七十,婴儿自娱,着五色彩衣,尝取浆上堂,跌仆,因卧地为小儿蹄,或弄乌鸟于亲侧。奴婢斗胆,陛下倒是可以考虑效仿,百善孝为先,届时天下人亦会将此事传为佳话。”
彩衣娱亲,当年她也效仿过。当年她十五岁刚及笄,她的母亲陈氏夫人刚好过四十岁生日。她也是左思右想,到底该送什么给母亲。最后,她想了一个主意,混入给母亲唱戏的戏班子里,演了一出《麻姑贺寿》。
当时陈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搂着她笑道,“全家就属你最古灵精怪。”
她依偎在母亲怀里,笑得娇憨又得意,“那是自然,全家也只有我会唱戏呀。”
陈夫人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呀,以后嫁入了皇家。可不能这般跳脱。”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女儿不想嫁的。”
“这可由不得你想不想的。”陈夫人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明年咱们谢府里差不多就该忙你的婚事了。”
“母亲……”她清叹了口气。
当时的她,是真的不想嫁入皇家,那个那个五皇子楚慕,她都没有见过,更何况,她心里其实对另一个人有一丝丝的好感。那时候的她没有能力违抗皇命,而如今的她陷入深渊,不得不一步一步拽着任何能拉住的绳索,一步步往上爬。
她提这个建议,是因为她早就调查过,皇帝极喜欢唱戏,比如现如今宫中有一位李美人,她原本是皇后身边的侍女,李美人容色不十分卓群,但却擅长唱戏,弹琵琶小调。皇帝留宿郭皇后处时,此侍女便时常为皇帝唱上一曲。高兴时,皇帝屡屡与她相和。
郭皇后见皇帝喜欢,便顺水推舟将这位侍女送给了陛下,封了采女。两年后,也晋封了美人。
不过,话说回来,郭皇后不愧是皇后,稳坐泰山,真正有皇后的气度,亲自往皇帝枕边塞人。
果然。
楚慕听了她的建议,思索了一下,笑道,“彩衣娱亲,这是个极好的主意。你可会唱戏?”
“回陛下,奴婢会唱一些。”
“好1楚慕笑道,“不如你同我一起唱一出四郎探母如何?”
“奴婢遵命。”
楚慕心里很高兴,往前走了一步,两人瞬间离得极近,气氛更有些暧昧,“红袖,你可真是朕的解语花。”
红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能为陛下解忧,是奴婢之幸。”
红袖知道,皇帝对她颇有好感,可是还不够。这点好感,不过从一个解闷的玩物的地位,晋升为一个有用且能解闷的玩物的地位。毕竟在这个宫里,她没有任何靠山和根基,玩腻了,又被裹挟在宫斗之中,很可能成为一个牺牲品。所以,她要让皇帝真正开始重视她,才能真正开始地成为他后宫的一员。
皇帝看着她,微微有些失落。他是一个帝王,富有四海,眼前这个女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这更激发了他极大的征服欲,他绝对,要让她心甘情愿地做他的女人。
太后寿辰为九月十三,皇帝为庆贺圣母皇太后的寿辰,罢朝三日,连庆三天,不仅宫内张灯结彩,连京城都红彤彤一片。各朝臣及国外使臣送上来的贺礼都堆积如山,库房的总管太监带着人清点,登记,造册,忙了一天才清点完。
九月十三日晚上,太后带着皇帝,皇后及众妃一同看戏。
郭太后而今不过六十岁,头发花白,精神矍铄,面容红润。她年轻时在宫中一直不受宠,前头怀的几胎都没有留住,最后于三十九岁才高龄才生下楚慕。她历经残酷的宫斗而登上天下女人最尊贵的位置,现在正是颐养天年的好时候。她甚至觉得,此时此刻甚至比年轻时候还要好得多。
楚慕十八岁继位,郭太后虽没有垂帘听政过,但她的亲弟弟郭崇文是大司马,门徒无数,权倾朝野。楚慕每遇重大事宜,依然要请太后决断。
太后也是个戏迷,看着《五女拜寿》笑得合不拢嘴,转头一看,发现身边的皇帝没在座位上了,她有些疑惑,转头问右侧的郭皇后,“皇帝这是去哪儿了?忽然不见人了?”
郭皇后探头一看,也觉得疑惑,“臣妾也不知。”
话音刚落,戏台上锣鼓声齐响,一个小生登台唱道,“本宫,四郎延辉,乃大宋磁州人氏。父讳继业,人称金刀令公,我母佘氏太君,生我兄妹七男二女。只因十五年前,沙滩赴会,只杀得我杨家东逃西散。本宫被擒,改名易姓,多蒙太后不斩,还将公主匹配。今日韩昌奏道,肖天佐在九龙飞虎谷,摆下天门大阵。宋王御驾亲征,六弟挂帅,老娘押粮前来。我有心过营见母一面,怎奈关口阻拦,插翅难飞,思想起来,好不伤感人也……”
太后定睛一看,觉得唱杨四郎的小生有些面熟。她又听了几句,只听身边的郭皇后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这不是陛下么。”
太后这才拍了拍脑袋,抚掌大笑,“正是呢!我居然这般眼拙,方才愣是没认不出来他了。”
皇帝唱戏虽然不如专业唱戏班子的,但也算是一板一眼,有模有样。
过了一会儿,红袖扮演的铁镜公主出场,唱道,“芍药开牡丹放花红一片,艳阳天春光好百鸟声喧。
我本当邀驸马同去游览,怎奈他终日里愁锁眉间。”太后见这戏子身姿柔婉,眼眸如飞,眉目流转,端得一位俏佳人,侧首问身侧的郭皇后,“这演铁镜公主的是谁?我看着眼生埃”
郭皇后仔细看了看,低声道,“这是陛下身边的一等宫女,名唤曹红袖。之前,姜嫔因为私下责罚了她,陛下还动了好大的一番怒气呢。”
“哦?”太后抬眼看着台上,缓缓道,“我瞧着,皇帝对这女子应该是有意。此女子日夜在陛下身边,容色又如此出色,你可要当心着点,要么,及早将她拔了,要么,将她变成咱们的人。”
郭皇后微微一笑,低声道,“我早有此意。此女子乃商贾之女,无任何根基,也便于咱们拿捏。”
郭太后点点头,心内十分满意,她这个侄女,有皇后的大风范,身为后宫之主掌控全局,她很是放心。郭家的精细培养,可没有白费。
皇帝演完这一出戏后,冲着太后的方向拱手遥祝道,“儿臣恭祝圣母皇太后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太后忙从座位上起身,行至戏台,握着皇帝的手道,“皇帝你有心了,古有彩衣娱亲,如今陛下以万金之体为哀家唱这一出四郎探母,哀家心感于内,这是哀家收到最好的诞辰之礼。”
“只要母后高兴就好,儿臣能逗母后一笑,是儿臣的本分。”皇帝亲自搀扶着太后下台回到位置上。
红袖一声未出,与其他戏子们一同默默退至帘后,卸妆换衣。太后与皇帝哦这一出母慈子孝,看得她好生别扭。她感觉,太后与皇帝母子之间,没有那般自然的亲密,反而带了一丝丝疏离。或许,帝王家的母子亲情就是如此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