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不说刘询宜太过小心,实在是因他专攻女子弱症,又供职太医院,日常见那病人死守不见外男的礼节,病的要死却不让太医近身的多了,自是时常多问一句,免得吃力不讨好。
旁边的婆子微微掀起床幔,刘询宜捋着胡子,仔细看半晌,便示意婆子放下。
不一时,起身说:“借贵地一用。”便自去写药方去了。
沈喻拿出钱袋来,道:“今日也劳累诸位麽麽了,这些拿去吃酒。”
几人都是黛玉屋里的婆子,平日里也是赏钱不断,感念林姑娘不少,于是忙道不敢。
沈喻却也不收回来,淡淡道:“几位都是家生子,劳累一辈子,该是想着子孙后代清清白白地放出去吧,只要你们平日里听林姑娘的话,莫要出去碎嘴,这事儿我帮你们办了,这钱拿着当个日后的积蓄吧。”
几人先是呐呐,后听明白了,是只要她们不多话,就有这么些好处,忙欢天喜地的应了。
沈喻然后跟着刘询宜刘太医去了隔间。
刘询宜刚好搁下手里的笔,着旁边看着的人去抓药清火去淤的药了。
沈喻坐在旁边,问:“刘老,林妹妹的身子究竟如何?能根治吗?”
刘询宜叹口气:“是有些麻烦,这不是什么好根除的玻”
沈喻:“您既这般说,定是有法子了。”
刘询宜点点头:“我倒是有个方子,只一点,用药极贵,且药材难寻了些。”
沈喻松了一口气,既有得治,这倒没什么大不了的。
刘询宜见他心绪浮动,笑了笑,问:“你为这姑娘费心邀我来,与她到底什么关系?”
沈喻道:“我是他兄长。”
沈喻想,这也不算错,表兄也是兄长。
刘询宜点点头,面色平静的又道:“既然是兄长,我与你说倒也不妨事,这位姑娘本身便性寒,就算吃了药拔了病根,日后月事乃至生育都困难些,只以后莫要受寒,好好养着才是。”
沈喻听着愣了愣,心下浮现几分羞窘,如冠玉的脸上涨出一抹绯红。
在这个朝代过了十五年,听惯了含蓄的话,也对男女大防深刻感受,倒不防刘询宜竟真把他当做林姑娘的至亲,说些姑娘的月事、生育之类的事。
旋即想着这确实对姑娘家影响很大,倒抛却了那份羞臊,细细问了问注意事项,想着等日后记下来,假作阿若姑姑写的交给黛玉身边的人便是。
不一时有丫鬟端了茶进来,刘询宜写药方子的手才堪堪停笔。
他搁下笔,将纸吹干,端起旁边的茶水。
正巧沈喻探手去拿纸,那老太医许是年老昏花,手不太稳当,竟一下子把茶全倒在了沈喻手臂上。
沈喻本身察觉到茶水要倾,便刻意向外移了移,却不想刘询宜不知有意无意,也跟着往外倒。
茶水是温的,虽不烫人,却难免把沈喻的衣服弄湿了。
沈喻起身,想道一声失陪,去换一身衣裳,刘询宜先惶恐赔罪道:“老夫老眼昏花了,还小公子恕罪。”
沈喻:“不碍事。”
刘询宜却道:“我虽长于女子弱症,外伤倒也粗略懂些。”
便抬手挽起沈喻的衣袖,见沈喻手臂上方有三颗三角状分布的红痣,皮肤只微微发红,倒也无碍。
沈喻皱皱眉,抽回手来:“只是温水,不劳太医诊治了。”
屋外,几人见丫鬟很快拿着一药方去库房取药熬药,便也松了一口气。
等着也是无聊,贾母便问探春先前的事:“我刚进来时你怎那般情境?”
探春暗地里掐了自己一把,瞬间涌出泪来:“老太太给林姐姐和我们姊妹们做主埃”
贾母:“怎么回事,探丫头,有什么委屈尽管说。”
“老太太,太太,今日林姐姐实在不是突然生病的,是被气晕了。”
探春一番话,条理清晰的把今日的事说了一遍。
又让吴婆子上来,仔细陈述那些婆子所说。
探春接着气道:“她们这般胆大,不仅背后嘴碎林姐姐,咱们家的姐姐妹妹,并着新来的宝姐姐,还有小时常来的云姑娘都编排了个遍,私下里称量各个姑娘大不大方、好不好脾性,这倒是真的一时不知道谁是主谁是仆了。诸位姐姐妹妹忍得,林姐姐忍得,我原比她们泼辣些,我忍不得,所以我今儿就把这起子嚼舌根的都绑了,老太太罚我吧。”
老太太本最自得于公府气派,如今却出了这等丢人丢到亲戚家姑娘的事,登时一脸怒容,扶起探春来:“好丫头,干得好,就该这样。”
然后向凤姐、王夫人问:“你们怎么管家的,这样的都能在府里留着,越发不像话了。”
凤姐、王夫人连忙站起来赔罪。
虽则问的是两个人,其实主要矛头对准的是王夫人,毕竟虽然王夫人早就将管家权让了出去,贾母听了依旧连着她们两个一块儿骂,可见是知道谁的错大。
毕竟不论是周瑞家的还是那守夜婆子中领头嘴碎的,都是王夫人的陪嫁,敢做出这等事也是王夫人平日里优待她们。
她们毕竟都是王夫人的老人,王熙凤一个小辈,就算知道,又能怎么处置不成?
故而探春也知道,今日之事原本最好的解决方式是找王夫人通气,先让王夫人自己把人发落了,然后把事情压下去也就完了。
坏就坏在,探春先听吴婆子供出着那婆子与人随便称量评判自己姊妹,后又仗着自己是王夫人的人,对探春出口讥讽,不放在眼里。
手下的人是这样想的,王夫人难道不也是这样想的,这一个佛口蛇心、面慈心苦的人,还有维护她的必要吗?
毕竟探春素来自傲,又是个不大到十岁的年纪,气性大,是断断忍不得旁人如此欺辱的。
只是她原是依仗着王夫人过活的,如今这一遭下来,定然得罪王夫人,也算是与王夫人撕破脸了。
探春这时眼眶里的泪落得倒是更真实一些,她岂不知自己母子三人俱在王夫人手里,日后的婚事也捏在王夫人手上。
只是思来想去,日后前程也在此一博了。
她这一次是揣摩着老太太的心做事,也在老太太面前露了脸,显出能干来,老太太毕竟明理,知道自己的价值。
只要老太太好好的再活五六年,便不怕王夫人随意把自己嫁出去嗟磨。
“我一个女孩,发生这事儿一时慌了,先把消息封了,几个婆子关了起来,”又对凤姐福一福身,“琏二嫂子别怪我多事才好。”
贾母面露赞许,凤姐察言观色,也对探春道:“好个三妹妹,我素来自诩精明强干的,如今可是再不敢这么说了,三妹妹这处事倒比我强了千百倍,可把我羞煞了。”
贾母道:“既如此,你领了她去,让她给你打个下手也罢。”
探春心里漫上一阵惊喜,暗想,走对了。
贾母话一出,直接让她摸着管家权了,日后真是再不必攀附于王夫人了。
凤姐也是一惊,想着贾母这是真个恼了王夫人了,故意提拔庶女给她没脸。
凤姐虽是王夫人的内侄女,素来站一条线的,但打量今日这局面,却也趋利避害,一时没敢站出来给王夫人辩解。
又想着贾母如此吩咐也好,探春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虽接过这一摊去,但大约能力有限,以后也不会长在府里,没法动摇他的管家地位,又算是个免费劳力,不碍着什么。
凤姐因此接话道:“那倒是好,可见老祖宗疼我,见不得我劳累呢。”
贾母被这一提醒,突然想起来凤姐怀了,也微微收起怒容,道:“凤丫头站着干嘛,快坐下吧,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呢,着实劳累些,几个月了?”
“近五个月了。”
“好,酸儿辣女,你这般爱吃酸,定生个男娃。”
“老祖宗取笑我是个醋坛子不成?”
凤姐把氛围拉了回来,王夫人也找机会坐下了。
贾母又说:“咱们家这几年也是愈发宽松了,合该整治整治,那几个瞎了眼黑了心的,都先处置了,再撵出去。”对着凤姐道,“凤丫头,你去办。”
王熙凤隐蔽的看了看王夫人不愉的脸,又从老太太的话里琢磨出要重惩的意图,头一次恨自己这样察言观色,到如今夹在两人中间。
但贾母素来是老封君,辈分高又有个孝字压在头上,她的意思再难违背,也只能应下了。
不一时,有丫鬟出来报,黛玉醒了。
众人一时都涌了进去。
因有众多女眷,刘询宜也与贾府素无交集,既医完病人,便悄悄告辞了。
这边贾母搂着黛玉涕泪一番,才想起刘太医来,夸赞几句刘院正名不虚传的医术,又问人如今还在吗,被眼神好的丫头告知人已经早走了。
有个医术好的太医,相当于多一条命,素来哪一家的老太太都争着结识的,贾母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如今白白见刘询宜从眼前飘走,内心着实可惜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