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宥坐人
何一戴着那玉佩，仿佛得了莫大的精神鼓舞，神气满满，因心中带着希望，虽是风餐露宿但也不改其欢喜之心。
也不知道翻过了多少崇山峻岭，穿过一片桃花盛开的桃林，何一终于来到一条大河边，当初他所视的最大界线就是这条河。
望着河水倒映出的河边在风中萧索而舞的枯枝，何一确定这条河就是界线，过了这条河，大概就是人间了吧。
何一到现在也才知道，现在或许不是春天，起初在山中时，阳光温暖，草木怒放，满眼的生机，仙气飘渺，让他忽视了季节。
可此时凛冽北风像一个狂狷的乐者在大地，崇岭、高山、河水上裹挟着冬日的寒气肆意的谱写属于他的声音，万窍怒吼。
何一靠在树下，突如其来的寒冷让他双臂紧抱，身子蜷缩着，看着自己薄薄的单衣，何一觉得自己可能会被冻死。
何一在心中腹诽着师尊及阿和不提醒他带件厚衣服，可是转念一想，好像他所有的衣服都是与他身上所穿一模一样的白色长袍。
仙到是仙，但是扛不住冷啊，何一气苦之极，可突然想起阿和所说自己的这具身体是不畏寒暑的，若是感到冷，那便是他心里觉得冷。
于是，何一试着放松自己的情绪，迎着凛冽的北风，心中不再想着冷，果然真的便没有冷的感觉了。
于是兴奋的朝着河对岸大吼了几声，再也没有回声。
过了一会，何一咧嘴笑了，这才是他熟悉的人间啊，他来了。
虽然这条河极为宽广，但何一的视力却是极好的，他认真些，还是能够看清很远的东西的，比如他看到河对岸有个老叟在用木桶提水，更为关键的是离老叟不远处岸上有只小船。
“诶，对面的老人家能渡我过河否？”
何一边喊边挥舞着双手，他不知道对面的老叟能否在呼啸的北风中听得见他的显得不那么大但却已经用尽全力的喊声。
但还未等何一再喊一声，他便看到对面的老者抬头朝他这边看了一眼，而后把木桶放在一边。
“这边！这边！渡我！”
何一见状，马上又挥手喊到。
对岸的老叟似乎犹豫了下，而后便放船入河，把何一喜的连跳了几下方才向老叟作揖致谢。
“老人家，谢了！”
待船行了过来，何一跳身入船又笑呵呵的向老者致谢。
老叟看着何一，没有说话。
何一觉有些奇怪，又赶紧道了声谢。
老叟仍然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何一的眼神更加古怪。
“额，老人家，我出门匆忙，没有带钱嗯没带银子。”
何一的笑容越来越尴尬，他心想大概是想老叟是想要渡船费用，所以就有些尴尬了。
老叟望着何一的脸色越来越古怪。
“我可以帮您提水或者干别的也行！”
何一急忙说道，说完就坐在船上，紧紧的抓住船缘，一副随便你怎么着反正我是不下船的样子。
“山中来的？”
何一终于听到了老者说话，声音有些滞凝，语气有些不确定。
“对啊，山中那个地方实在是太闷人了，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何一想也不想的说道。
那老叟看了何一一眼，想了想又问道“山中还有谁。”
“山中就”何一正准备说山中还有师尊和阿和，可说到一半，突然就忘了词，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不知道要说什么。
哎，看来老毛病又犯了。
何一心中如是想，刚来的时候，他说话，总是说一半忘一半，于是他歉意的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我这里出现了些问题，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老叟闻言，看着他的眼神愈发奇怪。
“我只是有时记不得一些事，但我不傻的，我不是傻子。”何一觉得他的上一句话让老叟有些误会，赶紧补了一句。
老叟见何一如此模样，叹息一声，也不再问，默默的拿起船桨向对岸划去。
“山中情形如何？”待船到河中央，那老叟像是犹豫了许久，又接着问道。
“不如何，当然没有这里好了。”何一想也不想的说道。
虽然山中仙气飘渺，四季如春，古怪奇异，但是那不是何一所熟悉的人间，那个师尊虽然不是坏人，可是不好相处，至于阿和，阿和像是还可以，但是何一觉得他有些傻，做事一板一眼的的，反正没一样是他喜欢的。
如今虽然天寒地冻，但到底是人间啊。
老叟闻言像是有些失望，一路上再无多言。
到了对岸，天色已晚，何一四周望了望方圆几十里好像只有老者一户，于是他跳下船，很是殷勤的提起刚刚老者打好的水笑道“老人家，我帮你提水啊。”
说完，不管老者答不答应，提起水桶就向那唯一的茅屋走去。
“这水放哪。”
待到了茅屋，何一回头笑问道。
老叟指了指茅屋后面的一大片空菜地。
给菜浇水，何一顿时觉腰酸背痛，他干笑了几声说道“老人家，这个，我赶了一天的路，已经有些累了，不过我明天想法子，一定帮您把这菜地都浇上水。”
说完，何一还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心中腹诽道，大冬天的浇什么水，有病吧，莫不是见我不给钱想为难我，或者是见我没钱，不想我留宿，想赶我走。
这个老人家，怎么这么狠心呢，天寒地冻的，想冻死我啊。
“不知为何，已经有五个多月没有下雨了。小兄弟若是累了就进屋歇息，我先把这桶水浇完。”
老叟像是听到了何一的腹诽。
何一闻言，心中又有些惭愧起来，他望了望远远的河流，又看了看大片大片的菜地，心中一动，对老叟说道“老人家，你别急，先歇着，明天我定想法子将你这菜地全部浇完水。”
说完，何一心中便开始盘算，想象着明天若是想个简单法子将那菜地一下子浇完，那老者敬佩感激的眼神，自己便忍不住得意的呵呵的笑了起来。
只是那老者奇怪的看了何一一眼，摆了摆手提着水桶向菜地走去，边走边嘀咕了一句“莫不真是个傻子？”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何一能够听到。
说完，那老叟又留意何一的反应。
哪知何一仿是一直沉浸在自己想像的得意之中，根本没有听到。
老叟便提桶离去。
何一进了屋，茅屋跟他之前所住的屋无法相比，这个茅屋显然很是破陋，但有一个相通之处，那便是屋中的物件少得可怜，连个椅子也没有，何一不好坐到床上，便席地而坐。
何一四周望了望，根本没有做吃食的物件，心中觉得奇怪，心想种那么多菜，难道生吃？
想到这里何一打了个寒颤，赶紧从后面包袱里拿出自己在山中摘的青果吃起来。
吃到最后还剩下两个，何一想了想老嗖，便没有继续吃。
过了许久，老叟方才提桶返回。
“老人家，您饿了吗？我看你屋中没有什么吃食，就留了个果子给您。”何一见老叟进来，就赶紧拿出果子递给老叟。
老叟看着那青果，有些发怔，并没有伸手去接。
“不用客气的，你闻闻，很香的。”何一见老者不接，接着说道。
“既然好吃，公子就留着自己吃吧。”老者边说边席地而坐。
“真不吃，真不吃，那我就收起来的啊。”何一见老者显然是明显拒绝了，于是一边把青果向包袱里收一边说道。
老者坐下后似是在闭目养神，何一又摇头环顾了下四周，莫名的尴尬，于是咳嗽了一声又继续说道“老人家，看情形您也累了一天了，不吃点什么不饿啊。”
老叟似是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何一干咳了几声，见对方仍是不说话，似是睡着了，心中腹诽到为什么见到的人一个一个奇奇怪怪的。
又过了一会，何一见老叟没有动静，他轻轻的走到老者身旁，用手在老者眼前愰了愰，后者仍然没有动静，他又将手指伸到老叟鼻子处，见气息平稳，叹声说道“老人家就是瞌睡多，说睡就睡了，也不怕冻着了。”
然后他从床上抱起被子将老叟裹了起来。
过了一会，何一便又开始自言自语道“你不饿，便罢了。本来那两个果子我也不是很舍得给你吃的，都是从我嘴中省下来的呢。”
“不过，我也不占你便宜，我已经想好了，明天啊就想办法帮你作一个简单的抽水机，然后再从河边接根管子到菜地，虽然这样可能会有些麻烦，比如说管子漏水啦，抽水机压力不够，水小点啊，但是总归比你一桶一桶的大老远的提水轻松多了。嘿嘿，我何一聪明吧，你佩不佩服？”
说到这里，何一看到老叟，见对方仍是闭目，似是睡着了，于是便学着老者有些嘶哑凝滞的声音说道
“佩服！佩服！公子真如天人也，不仅帅得人神共愤，而且聪慧异于常人。今日能见公子这般仙人，真仍是老朽毕生之福分。”
何一说完这句话，又顿了顿直了腰杆装模作样的说道。
“嗯，既是如此，为何不好酒好茶的端上来为本公子接风洗尘。”
何一看了看那老叟，又继续学老叟的声音说道“公子莫急，老朽今日见紫气东来，知圣人将至，早早好酒好菜的备着了。”
说到这里，何一便起身将屋内仅有的物件一件一件的向矮几上放，一边放一边说道“公子，这是蒜烧生蚝，这是豉汁蒸鲍鱼，这是红烧乌龟肉，这是”
说到这里，何一的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他吞了吞口水，看着面前的一道道‘美食’，摸了摸肚子说道“别急，马上就吃大餐了”
何一就这样在自言自语中不知不觉的睡去，第二天一早，他发现自己躺在矮几上，身上裹着被子，他抬起头，发现矮几上的口水一片，心虚的四周瞧了瞧，见没人赶紧用袖子将口水抹干净，还好老者不在屋子里，才庆幸到还好没人看到，若不然自己光辉的形像怕是要受损了。
何一见老叟不在屋里，只道又去菜地浇水了，想着自己的打算，就赶紧跑出茅屋来到菜地，可是菜地并无一人。
何一又下意识向河岸望去，却见那老叟正从船上跳下来，手中还拎了几条鱼。
这老头倒是有意思，一大早就去抓鱼啊，不过想到自己这些日子一直以青果果腹，青果虽香甜，但吃多了也觉得寡淡，这下终于可以换个味口了，心中大乐。
“咱们早上是吃这鱼吗？”何一跑了过去，接住老叟手中的鱼笑道。
“嗯。”老叟嗯了声没再说话。
接下来，老叟麻利的在茅屋外架起了一个架子，将鱼刨干洗净后架在上面烤。
“额，这个，老人家，不放点油和盐？”
何一都闻到鱼香味了，却并不见老叟放油盐，忍不住问道。
“没有。”老叟愣了下，便摇头说道。
何一看了看那破茅屋，心里想着大概是老人家穷吧，有得鱼吃就不错了，自己过分了，于是就嘿嘿的笑了两声，然后又找话说道
“老人家，您种这么多菜，吃得完不？”
老叟摇了摇头。
“那是种着卖的啊，我瞧着这方圆几十里也瞧不着一个人，这要是卖怕是要走很远的路吧？”何一又接着问道。
老叟又摇了摇头，把烧好的鱼取下来，留自己一条，其他的全递给了何一。
何一见老叟不愿答话，又闻得鱼香扑鼻，于是也顾不得与老叟瞎聊，抓起鱼埋头苦吃起来。
不一会，何一手只只剩下一条鱼骨，他抬头见老叟手中的那条鱼，只少了一小块，老叟仿佛在品人间至味，双眉微闭，上下颌轻微的张合，一点一点的咀嚼着鱼肉。
何一看了半晌，也没见老者将鱼肉吞咽下去，他目瞪口呆，心想这老头难道是牙口不好，不过又一想，就算是牙口不好，那么一丁点鱼肉，含也含化了啊。
“这鱼，真好吃哦。”
又过了一会，老叟睁开眼发现僵化在那里的何一，何一赶紧笑着说道。
老叟将将手中的鱼丢在火中悠悠的说道“老了，吃不动了。”
何一望着火中的鱼，一脸莫名其妙。
待何一将鱼吃完，发现老人已经在河边将水打了过来准备浇水了，他赶紧说道“老人家，你别急，我说了这块地包给我了，我一会找些管子，然后再做个简易的抽水机”
何一还没说完，那老叟摆了摆手向菜地里走去，仍然一瓢一瓢的浇水。
哎，这老人家十个有九个固执，何一撇了撇嘴想道。
不过到底吃了别人的嘴软，于是他又跑到正在浇水的老叟面前说道“真的，老人家我不骗你，只要你帮我找些管子之类的东西来，我一定会帮你把这菜地今天全都浇好水的。”
老叟此时再也不理何一，自顾自的浇水，任凭何一怎么说，他都不理。
“你这老人家怎么就这么不信人呢，我都说了我可以帮你把这菜地浇好，你非要自己吃这个苦！”最终何一有些生气了，说完就去夺老叟的桶。
何一以为凭着他年轻力壮，从一个老头手中夺一只桶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马上他就发现自己错了，那老叟根本无视他的行为，继续提着桶前行。
何一涨红了脸，他双手抓住桶柄用力扯，那只在老人手中的桶仍然稳丝不动。
此时的何一又惊又疑。
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一片桃林？”老叟突然开口问道。
何一点了点头。
老叟的眼神亮了亮，他又追问道“你那山中是有村庄，村内四季如春，良田美池，阡陌交错，没有白首，无论男子还是女子都似你这般年轻俊俏，他们男男耕女织，想吃就吃，想唱就唱，个个怡然自乐。”
何一闻言摇了摇头，他可真的没见过什么村庄，山中四季如春倒好像是真的。
“真没有？”老者的眼神满是失望。
“桃林那边除了山就是山，什么都没有。”何一说道，不过他见老叟问得蹊跷，也不敢多说。
“不可能！不可能什么都没有！”老叟突然激动起来，眼光中还闪过一丝戾气。
何一被吓住了。
“你多大？”老叟突然像想起什么问道。
“十七吧。”何一答道，上一世他只活到十七，然后经历了种种非人痛苦，才来到这个世间的，所以他说十七，应该没什么毛病。
“十七？你果真才十七？”那老叟盯住何一，而后又随手抓住何一的手腕摸了摸。
“我虽然长得着急点，可真的是十七。”何一下意识的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拼命的向回扯自己的胳膊，可是怎么也撤不回。
“哈哈，我还以为你真是山中人，原来你只不过也只是一个宥坐人。”老叟悲愤的笑道。
“什么是宥坐人？”何一有些不解的问道。
“哼哼，你很快就会明白的。”老叟哼了两声接着说道“你走吧。”
何一愣在那，一时大脑有些转不过来。
“怎么，你真想留在这里帮老夫浇菜？”老叟又哼哼了两声，然后伸手向河边随便一划，何一便看到一条水柱从河岸冲起向菜地这边绵延而来，顿时空中架起一座水桥。
何一刚想说点什么，看到老叟想杀人的眼光转身就跑，差点连自己的包袱都丢在茅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