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契子
星团历3677年，赤红星系，哈达尔文明主星团“盖亚”灭亡后的第367个宇宙历。
天池一号实验基地。
“实验文明049，088、175、544、966、999号灭亡，最长存续时间186个宇宙历”。穿着白大褂的实验人员，站在硕大的穹顶下，对着掌中显示的数据，扶了扶眼镜。
“到今天，试验投放的多维宇宙面，全部消亡”整个实验空间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穿着暗红长袍的老者，站在实验室的中央位置，双手撑在面前的操作台上“‘盖亚’呢？有变化么？”声音有一些嘶哑，能感受到其中的疲惫。
“没有激活反应”
助手拿来了椅子，搀扶老者坐下，随即后退，静静的站在那个满头银丝的身影后边。
整个空间重回寂静，所有人都像定住了一样，只能听到众人有些驳杂的呼吸声，好一会，老者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十分钟前，理政院发来联络，驻扎在星团外碎星区的第7舰队，在半小时前突然失去了联系……”停顿一刻，似乎是做出了什么决定，拿出一个小球一样的东西，递给身后的助理“这是舰队发来的最后讯息，大家都看一下吧”。
“寇主席”助理接过信息球，脸上带着些为难“理政院还没有给出公开化的权限”
被称作主席的老人摆了摆手“都看看吧，最后了，总要让这些孩子们，知道我们一直面对和抗争的，究竟是什么”
……
白光，巨大而耀眼的光芒，在深邃黝黑的宇宙空间中突然绽放，像一朵盛开的白色花朵，整个舰队的一半，都被光芒湮没，爆炸声，惨叫声，无数的逃生舱飞出，像是花朵中心肆意散出的花粉，整个空间就好像一个巨大无比的熔炉，光之所照，尽是一片燃烧的景色。
残余的战舰还在努力的开展着救援，一艘艘救援船被放出。
“啊……小心”
凭空出现的巨大触手，将逃生舱缠住，很快，就将船体整个包裹起来。
-轰-
-轰隆隆-
战舰开火，耀眼的蓝色能量光束，拉成一道长长的线，主炮，激光武器，星空弹，残余的战舰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在无数的爆炸声中，冲向白光所照耀的区域，那里，无数巨大的星空兽，裂开了大嘴，露出了獠牙和臂爪。
“第七舰队全体，祝各位，武运昌隆”旗舰舰桥的军人们起身敬礼，随即投入到各自的工作中，一道道命令从舰桥发出，整个空间中一切能动的战舰，飞船，甚至是刚刚逃出的逃生舱，纷纷拖着尾烟，冲向那一片白光。
有女的研究员，捂着嘴，肩膀轻轻抽动，也许她的爱人亦或是恋人，就在那里，就在那一团团如同烈焰般绽放的小花中。
滋滋的声音响起，随着最后的花朵绽放，整个宇宙，归为沉寂。
人群中，渐渐的有了抽噎声。
“他们做了作为军人该做的一切”老者双手交叉，看着视线所及处的一个个研究人员，“那么……我们呢……”
历经367个宇宙历，数十代人的躲躲藏藏，从主星团到其他星团，从行政星到农业星，他们的战友，亲人，他们熟悉的宇宙，星球……不知道消逝了多少，作为火种不断转移的他们，眼看着熟悉的人为了他们赴死，这一切，真的值么？
值么！？
为了一个机会，拼上整个文明。
值么？
老者不断的问着自己，眼前，是文明最后的希望，作为最优秀的一群人，他们是火种，是希望，可是他们的眼里，早已经没有了光，只剩下麻木的使命。
“文明突破”这个几乎是承载了整个文明后半段的词语。
从开始的兴奋，中期的恐惧，到最后的麻木，他们失去了太多，自从发现了可以突破文明壁垒的超级能量后，宇宙就变了一个样子，从风平浪静的岁月静好变成了一个疯子，一个杀手，不断地蚕食追杀着他们的文明，没有理由，一切就好像是被什么规则操作一样，那种针对是那么的明显而夸张，5到6的突破是他们文明的梦想，也是如此，导致了文明的不断衰亡。
“就在刚才，理政院决定派出第4和第6远征舰队前往出事的星域进行拦截，同时组织剩余的飞船进行民众的转移，这已经是我们最后的太空的力量了，我代表剩余的哈达尔人问你们”
“我们的文明还有希望么？”沙哑却带着力量的声音，伴随着询问的眼神，这个银白了头发的老者，正在用心呐喊，他渴望得到一个回答，哪怕只是虚假的迎合。
穹顶下的人群中，除了小声的呜咽，渐渐的有了一些别的声音，是研究员们在小声的相互低语。
老者身后的助手想要上前，就见老者摆了摆手，他希望面前的这群人，能够给他一个答案。
助手安静且缓慢的退回座椅后边，透过老者看去，那群人是那么的显眼，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大大的白色圆环，圆环中人头耸动，却出奇的安静……
时间就这么静静的流过。
忽的，从人群，挤出一个人，有些狼狈，头发像个鸡窝，眼镜也戴的歪歪扭扭，却拥有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此刻，他就这么站在老者面前，略有些不安的扶了扶眼镜。
“如果我们将‘盖亚’流放呢？”声音干净清澈，却也能听得出说话人的紧张，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一等研究员而已。
身后白色人群中的吵杂声突然变大了许多。
老者眼中也带着一丝的询问。
“这种宇宙能量的目标，似乎只是‘盖亚’的主体，如果我们放弃，也许，文明就还有机会……”穹顶下，人群的骚动比刚才更大了一些，有人提出了反对，也有人，点头赞同。
“你是谁？”
“天池基地，一等研究员，哈尔-达利亚”年轻的研究员绷直身体，左臂抬起，单手握拳，平放在胸口处。
-至礼-
哈达尔军中的礼节。
有趣的年轻人，老者擦了擦面前的操作台，语气威严“你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么！？如果是以前，现在，你已经是叛国者了……”眼神抬起，越过年轻人，看向穹顶外宇宙中闪亮的星星，眼眸中，流过一丝不知名的忧伤。
-啪-
老者的手狠狠的拍在操作台上，有些歇斯底里的对着年轻的研究员“是希望，是机会，是无数前人的牺牲……换来的通天路”没有人说话，只有安静。
“如果文明都毁灭了，要希望还有什么用”白色的圆环中，一个声音传出，带着淡淡的颤抖和哭腔，她想到了曾经的朋友，战友、家人、以及……那早已不复存在的……充满了笑声与回忆的……家。
……
身体不可抑制的摇摆。
“你们……”
一种巨大的悲伤和背叛感让老者都有些站不稳，制止了想要搀扶的助理，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被抽掉了筋骨的鱼，软软的，没有了一丝的精气。
“你，继续吧”
哈尔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见老者只是有些疲惫，便在虚空中点了几下，一个黑色笔记本出现，哈尔上前，翻开，将笔记本上记录的文字，投影到穹顶上。
“从发现‘盖亚’起，宇宙能量一共出现过1285次，出现的时间，一般在激活‘盖亚’试验的50分钟内，地点不明，具有一定的不可预知性，但是每一次，都伴随着毁灭，也许这就是一种潜在的规则，警告我们不要踏入6级文明的领域”哈尔清了清嗓子，翻页，新的内容被投在穹顶上，所有人，安静的或听或看，有的人在思考，有的，则在发呆。
“我的导师梅雪寒推测，这种级别的宇宙能量只针对于‘盖亚’，它的目的是毁灭它，从而阻断文明晋升的路，如果我们能够放弃研究，将它投入宇宙深入，我的导师相信，这股宇宙能量，也会随之离去”
“雪寒么……”老者没有抬头，只是默默的念了念这个熟悉的名字。
“通过投放实验，我们观测到，复制到其他负载宇宙中的‘盖亚’能量体，并不会受到主宇宙中的能量干扰，但是复制体的能量活性会慢慢消逝，直至完全沉寂，这种沉寂会引发其存续宇宙的物质紊乱，最终导致宇宙的死亡”哈尔停下，看了一眼老者。
“继续说，我们，还有时间”
“到现在，负载宇宙一共产生了169个死星，将近500个负载宇宙消失，这种数量的消耗，对我们所处的中心宇宙来说，也有很大的影响，如果再继续下去，作为主宇宙中心的我们，不用宇宙能量动手，自己就要先一步毁灭了”
“所以，我建议，将‘盖亚’流放”激光投影的本子被轻轻的合上，年轻的研究员就这么站着，看着眼前的老人，看着他紧皱的眉头，微微的呼出一口气，他做了所能做的一切。
……
“成功率有多少”老者抬头，声音越过哈尔，传到一个中年研究员的耳里，是研究院的首席官，不同于其他的研究员，他的衣服下摆，绣着三条粗粗的金线。
“六成”中年人没有废话，声音有力。
“如果理政院允许我们使用最先进的星空探索飞船，我个人保证，成功的机率在八成以上”
“星空探索飞船？”
作为哈达尔文明中最尖端的存在，星空探索飞船不仅装载了最前沿的人工智能，同时，还具备生物战舰的进化和再生功能。
“主席，该撤离了”仿佛是在提醒，老人身后的助理躬身，轻轻的说。
“没有退路了啊”老人没有起来，伸手摸着控制台上红色的按钮“……同意，照你们的想法，去准备吧”
“主席……这样好吗？”助理站在老人的侧身处，他不明白老者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已经很老了，长年高负荷的工作对他的身体，早就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而现在的这个决定，可能在未来很久，他都要背上背叛文明的骂名，几百年牺牲累计的痛苦，并不是一个人所能承担的起的。
“一切后果，由我承担，就这么办吧”毕竟是掌握文明的最高存在，当老者真正做出决定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缓缓地退到一边。
-至礼-
所有的研究员，面对老者，握拳，行礼。
这是对一位智者的尊重，是对一位背负了他们所有的老人的尊重。有研究员在示意下，飞快的跑开，他们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老者负手，走到一个角落，一颗小小的垂柳刚抽出了新鲜的嫩芽。抬头，穹顶下，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焰，在漆黑的空中，划出一道月牙般的曲线。
“新生与希望么……”老者呢喃道。
……
数小时后，探索船在所有研究人员的注视下，准备离星，它会不间断的进行无序宇宙空间跳跃，直至能量消耗殆尽……
“希望号探索船即将启动跳跃，启动倒计时，10 9 8 7……”推进器启动时产生的巨大的火光，在星球的表面燃起，照亮了整个穹顶。
“跳跃开始，祝平安……”
穹顶下，所有的人都静静的站着，抬头看着探索船消失的方向，有研究员，偷偷的抹着眼泪，更多的是夹杂着无奈的叹息，他们亲手送走了文明的希望，断送了无数代人的努力……
“星团外的宇宙能量消失了”值守在信息球边的研究员大声的宣读着刚得到的消息。
欢呼，所有人都疯狂了，忘却了一切开始互相拥抱，击掌，跳跃，甚至是大声的哭泣。
他们还活着，他们的文明，也还可以延续下去。
“回去吧”老者看着穹顶下欢呼的研究员，默默的吩咐身边的助手。
“是”
穹顶下，留下了一老一少孤单的背影，像是远走的勇士，带着一丝倔强和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