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0章 留风
春寒落去，燕子飞回。
谁也没有发现，在这春芽待发的时候，剑城里多了一家书馆，专门教那些乞丐读书认字。
因为管中饭，来的乞丐还不少，一个个脏兮兮的，臭烘烘的坐在干净的凳子上，看着上头那个干干净净的人儿教书。
名为段言的书生，声音不大，却字字刚刚好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一部分人的心上。
他从来没有说过，要如何教底下的那些人如何才能不成为乞丐。
但那群乞丐，都记得他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
他们期待着黄金屋，颜如玉，千钟粟，读的出奇的认真，认的字也非常快。
也有可能是因为那个叫段言的人从不教礼仪道德，衣冠楚楚，所以乞丐们都没有觉得嫌弃，所以剑城里的那群剑仙们也不觉得教书不好。
总归，在那个冬天之后，他就开始在剑城教书了。
教了也快三个月了，第一批乞丐也认识了很多字，也有了不少的想法，或者说剑城里的某些人，想着要他们有些想法，想看看这个求生会怎么应对。
“先生如此努力教我们读书，是想要我们做些什么吗？”
坐下，有位乞丐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他其实不太想问这个问题，可昨天有人给了他一两黄金，如果问了还能得到九两黄金。
“不需要。”
段言微笑着抬起头，双眼直视着那个少年，眼睛里没有半点的鄙视和嫌弃，似乎就是当他是同等的人。
反而是少年乞丐，低下了头。
头一次被人如此热烈的对待，他有些羞涩，也很愧疚。愧疚自己为了钱，做了对不起先生的事情。
只是，少年乞丐也不想一辈子做乞丐。只是家里没有钱，家破人亡才做的乞丐。
流落到了剑城，梦想着能够在这里被某位剑仙看中，学会一门绝世剑法，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被人欺负。
可最后的结果是，他没有天赋，学不会剑法。
哪怕自己偷偷学过一招半式，也只是学虎画猫，四不像。
少年只能浑浑噩噩过一辈子，只是为了一口饭来到这里。
来到这里之后，认了很多字，听了不少故事，他心里的念头便多了。
“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够认些字，多些念头，就不容易被那些邪神蛊惑。”
段言想了想，开口回答，他也不是完全没有私心的人，只是这个私心有些不同而已。
从霜洲游历到剑洲，一开始确实是抱着不服来的剑洲，凭什么别的地方都能开学院，这里不能。
来了之后，才发现这里剑仙确实多，但苦难的人更多。他们大多受所谓的邪神愚昧着。
因为都是土著，没有见识，不敢相信其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剑仙们又只会出剑，偏偏不会教化众人。
不是没有人发现这件事，以前也有剑仙请了学宫大儒来教化众人。
但那些大儒似乎有了些想法，想要分剑仙们用血夺下的剑洲一半，想要蛊惑人心成立一个比邪神更大的宗教组织，用来对抗剑仙。
本来剑仙们也在考虑，要不要给那些大儒们一半剑洲。可在考虑的过成里，有大儒选择了和那些所谓的邪神合作，还不是一两个。
人心向善，却不是所有人都向善。
所以，剑仙们选择把大儒赶出去，再也不准在剑洲开书院，以宗门自治。
只是，剑仙们着实干不了教化的事，才有了这么多年，剑洲还时不时有人选择拜邪神。
做为书生，段言一开始是不信的，可走了剑洲大地，看了通天楼的记载之后。有些不信也不得不信。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接济天下。
段言不觉得自己能够改变什么，但又想要做些什么，便在这里开了家书馆。
不教礼仪道德，不教三纲五伦，不教君臣之礼。
只认字，只讲故事。
也说善恶，任由他们自己思考。
只是，剑城对书生的感觉很差，除了梁雨之外，其他人都不喜欢书生。
要不是有梁雨的庇护，这家书馆也开不起，更不会有学生。
正常人招不到，便只能招一些乞丐。
段言相信，总有一天，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下学之后，吃了饭乞丐们就回去了，只有那个问问题的少年还在最后。
“有什么事？”
段言温柔的看着少年，眼神干净，没有因为乞丐的身上脏就嫌弃。
事实上，段言更知道，自从上学之后，这些乞丐们每两天都会去洗一次澡，五天洗一次衣服。
因为五天一休息，休息的时候他们才能洗一次衣服，这样才可以不至于光着来上课。
可是，他们住的地方太差，衣服哪怕洗了也会有味道。
这些事情，段言目前无法解决。一座小书馆都很难做下去，更不要说那么多人的住宿了。
最近他还要为了乞丐的伙食费头疼，他也没有钱了，坐吃山空，地主家也没有余财。
“先生，这是别人给我的金子，我想把它送给先生。”
乞丐小心翼翼的说道，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看到金子，段言沉默了一下，然后才开口。
“送给我做什么？”
语气里有一点点严肃。
“听……听说先生没什么钱了，我们还要来吃饭，就当束脩罢……”
“还……还有，我觉得先生做的事情很伟大，所以想出一点点力……”
少年抬起头，刹那间，段言像是在少年的眼眸里看到了漫天星辰。
“不后悔吗？很有可能这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得到这么多的钱。”
段言的语气变得柔软起来，眼神中也带着笑意。
“后悔啊……”
“可是，我觉得不给先生的话会更后悔。如果先生没钱了，我就不能按时吃饭了，也没有故事听，更没有人教我认字。”
“我再也不想回到以前的那种浑浑噩噩啊，不被当人看，像一只野狗。”
“这座城里，有无数个高高在上的剑仙，却只有一个愿意把乞丐当人看的先生啊。”
少年抬着头，纯真无邪的说道。
“他们也把你当人看的，只是你得学会先不要自己放弃自己。”
段言摸摸少年的头，少年似乎担心自己脏兮兮的头发脏了先生的手，往后一缩，却还是被段言摸到。
“那我就收下了。”
“你叫什么名字？”
段言问道，不是他不尊重谁，他只是知道问一群乞丐名字，其实挺伤自尊的。
“我……我姓陈，父母还还不急给我取名字就去世了。”
少年耸拉着脑袋，如果可以谁会愿意做乞丐，乞丐又何曾有过一个名字，知道自己姓陈，也只是少年最后的一点自尊和执念。
“一两黄金一两风，今日你留不住黄金，但你留住了风，以后你就叫陈留风吧。”
段言思考了一下，然后慢慢说道。
“为什么一两黄金一两风？”少年歪着头，这满天的风怎么能当黄金，也不可以当饭吃啊。
先生是不是说错了？少年也不敢反驳。
“因为，人间总有一两风，填我十万八千梦！”
这一刻，少年觉得先生真的是先生，说话文嗖嗖的，半点听不懂。
……
……
好梦，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