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人生问题
昨晚安娜那句带着情绪和挑衅的话里,已经难掩她的心态的变化。
自从植物园的黄昏她跟我讲了身世之后,她的想法也许很简单,就是在我身上找到恋爱的感觉,同时也让彼此开心快乐。而随着感情的深入,她无法承受灵与肉的严重扭曲,本想将她的身心在二十二岁生日的前一天都交给我的,她的举动让我感动,又手足无措。纵然最后她帮我圆了场,但我知道,从那一刻起,我对于她的所有设定,如坍塌的沙雕般分崩离析。
幻觉——我再次想到了这个词。我和安娜之前的一切就像是我们各自从对方身上编织的幻觉,终会破碎。我怀疑所谓的“灵魂伴侣”是不是这个世上那些旷男怨女们拿来安慰自己的。但如果昨晚我在我的小床上满足了安娜的要求,我们之间的幻觉难道就会永存?这段爱的先决条件已决定了它是一场无指望的爱,破灭只是时间问题。
当我得知安娜已婚、知道与她之间的关系超出世俗和道德的“准则”以来,理性的我划下了“底线”,感性的我又不断地沉沦其中,我仿佛游离在两种自相矛盾的精神状态之间无法自拔:一种是自我拯救,一种是自我毁灭。
我毫不怀疑我已经分裂的人格,故寻思着离开她的念想是否已占据了上风——那似乎是的惟一的正解。我仿佛看到了我们短暂又感伤的旅程:从她姐姐的生日开始,到她的生日结束?!
“休息了一天还没回过神来吗?”控制台旁边的春燕慢悠悠的声音。
慢舞时间,乐队歌手阿娇正在唱《一帘幽梦》。我和春燕坐在dj台里,看着舞池里对对舞者。
“啊!在思考人生。”我不知该说什么,胡诌道。
她扑哧一笑:“难怪我给你倒的饮料都没喝出来,我忘记你要的比例,就给你倒了杯可乐。”
我拿起杯子喝了口,还真是。
“你说女的想把自己的身体给她喜欢的男的,但男的拒绝了,女的会怎么想?”我压低声音避免黄海听到:“当然,男的是因为世俗的理由才拒绝的。”
可能没料到我会说这个话题,也可能我声音太小,春燕没听清楚,我又复述了一遍。不知怎么,我对女性的信任感总是要更甚一些。
“这就是你的人生问题?”
“别管是谁的,我只是想听听作为女性的反应。”
“世俗的理由是指什么?”
“……比如,婚前性行为,双方家长反对,或者女的有男朋友……”
“这些都不是理由——如果他们足够相爱。”
“好吧,女的结了婚。”看她那么率性,我亮出了底牌。
“一样啊!”春燕语气平静而坚决:“还是那句话:如果他们足够相爱……难道你不这么认为?”
她的回答,以及她对爱坚定的态度挺让我意外,本以为她会嘲笑我一番。既然如此,我也继续厚着脸皮吧:
“如果情况比较复杂,排除离婚这个选项呢?”
“嗯……”春燕沉思了半天摇了摇头:“想象不出来。但女方心情肯定不好受,很可能会跟男的说拜拜,这太痛苦了……”
“喂!喂!”黄海的催促声打断了我们的探讨。原来乐队慢歌环节早已结束,disco舞曲还没跟上。
春燕闪电般伸手按下唱机播放键。
“哗啦啦”一声玻璃摔碎的声音响起:迈克尔·杰克逊《jam》的节奏让人又血脉偾张了起来——乐队开唱的时候老师已经将唱片就位了。
我起身来到唱机前进入工作状态,其实春燕已经选好了衔接的六张唱片,唱片封套上贴着写有a3、b5之类的便签条,按此找到曲目对接就是。这一组分别是天王mj的《jam》、荷兰跳舞音乐之王:双人无极(2 u ready for this》(准备好了吗)、亚当·安特(adam ant)《room at the top》(顶层房间)、瑞典新星爱司基地(ace of base)《all that she wants》(所有她想要的)、rap奇才电子钟(jam tronik)《昨日重来》以及英国嘻哈歌手ice mc(冰my days》(雨天)。
近三十分钟狂热的节奏里,我顺利地完成了完美衔接。萨克斯声起,阿娇又唱起了《几多愁》: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阿娇唱得是不错,只是把我给唱愁了。我抓起杯子喝了一口,怎么可乐变味儿了?!仔细一看,我拿的是春燕的杯子——好在她没看到,不然……
又是连续的工作日,也是与安娜的隔离日,在震耳欲聋的节拍声中,我正好认真考虑我们的未来。
“i don&039;t waonight
(今夜我不想失去你)
take me from the dark to the light
(带我从黑暗走向光明)
there is no more love ,i&039;m so sad and so lonely,so lonely…”
(没有了爱我是如此悲伤和孤单如此孤单)
帕蒂·瑞恩加长舞曲版《i don&039;t waonight》(今夜我不想失去你)伴着紫色、蓝色、红色的光线穿过干冰喷雾器释放的烟雾效果,照在一张张仿佛被麻醉了的脸上。震耳欲聋的节奏将人们封存在这个地下几十米的空间里。
在dj台上俯视着舞池里的景象,有一种众人皆醉唯我独醒的意境。
一切都在变量之中。时间在变、环境在变、思绪在变,还有那么多层出不穷新的事、新的物、新的人……在现代社会里,一个人要保持广义上的不变已属不易;再加上一个人,那就更难以预测了。所以人类的本性才会喜新厌旧吧?也正是这种本能,人类才得以进步。
这有点像电工小赵修理舞厅的灯光,从来不查原因,总是重新拉一根线了事。这样肯定要比从天花板上、护墙板后密密麻麻的线路里排查原因来得效率,也节约了时间成本。修灯和待人并无二致,世俗已把我们打造成精密的、功利主义属性的机器。
我说过生活有时候就像复活节在草丛里寻找彩蛋。命运就像个顽皮的小孩,尤其乐于跟我玩这种游戏。
午夜时分,又一天的工作结束了。散场的人流水般从dj台旁的通道往外走。我刚坐下喝水,似乎听到嘈杂的人声里有个好听的声音在喊我名字,我以为是幻听,没去理会。片刻,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子笑盈盈地穿过人群,走到dj台门口,再次喊了我的名字——
正是失踪三年的丽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