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地心引力
家里买了二十四寸的“牡丹”牌彩电,原来那台“西湖”十二寸黑白电视机搁在我房间,接上“小霸王”后成了我和飞仔的游戏机。《荒野大镖客》、《魂斗罗》、《超级马里奥》、《坦克大战》、《小蜜蜂》等等让我和飞仔成为了中国第一代游戏玩家。现在回想起来,九十年代真是个非凡的时代,连我这种无名之辈都有了许多个第一的头衔。
一进我房间,如同以前每个来过这里的女孩一样,安娜被我和飞仔画的“铃木赛车手”巨幅壁画震慑了。她一边脱去外套,一边欣赏着画作:
“你画的啊,哇噻……”然后好像重新认识了一遍似地看了眼我。
她翻了几本我书架上的书:“很久没看过书了,除了英语教材。”
刚好有两本原版英文小说,是囡宝从湖畔客房搜出来给我放书架充门面的。我把书拿给她:
“这两本原版的,留着也没用,送你。”
“嗯。”她翻了翻,接了过去,有点心不在焉。
自从她姐生日那天,说姐姐在外面租房子起,我就多次留意到她的不自然之处。她的心里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女人说的某一件是往往并非指这件事本身。现在我已明白这一点。
我打开电视机,双人游戏她擅长《小蜜蜂》,刚玩了一会,她说光线太强看不清楚。我就过去把窗帘拉上。房间变得幽暗,氛围也不一样了。打了几把她都无故失误,很不在状态。
肯定有事,我更深信自己的判断。突然,我还没搞清怎么回事她已松开游戏手柄扑进了我怀里。
我捧起她的脸,她闭着眼,微启饱满的红唇——尤其是下嘴唇上那条迷人的唇沟,就像鱼线上的诱饵,细小却致命。我不由轻轻吻它。
她的吻如春兰吐芳,不急不缓,从容而认真。就在这时,她放慢速度停了下来。
我没有强求——现在我已能做到任何时候都能平静如初。我在等她亮出那张解除我疑惑的底牌。
她伸出右手掌在我眼前。
“怎么?”我问。
“你看无名指。有没看到戒子印痕。”
我抓过她的手,光线太暗,看不太清。她从羽绒衣口袋里拿出一枚金戒子,戴在了无名指上:
“除了第一天见你的那个晚上,以后每次来店里我都会把戒子取下再进来。但你似乎都没有发现。”
看我还是懵懂的样子。她说了让我坠入深渊的五个字:
“我已经结婚了。”
本来飘浮在云上的心,霎时变得无比沉重,就像从比萨斜塔上扔下的铁球,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了地心引力。
虽然我表面上还算冷静,但内心很是震惊。这几天我想过无数个设定,就是没有这一项。现在当底牌揭开的时候,我竟然想笑:莫名其妙之间,神奇的九十年代在我的众多头衔上又冠上了一顶“第三者”的帽子。
我自认属于心思缜密一类的人。自从安娜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就从蒋老师那里偷偷看过她的身份证,那是她借录像带时押在店里的:今年刚二十一岁。
我以为她在开玩笑,她的可爱、天真、纯净难道都是假象?!这不可能。我看着她的眼睛,里面依旧是可爱、天真和纯净。
“你在骗我吧?”沉默良久的我冒出这么一句来,犹如水面上的救命稻草,可能我真希望她是在骗我。
“我没理由来骗你,不信明天我把结婚证拿给你看。”她脱口而出,说:“但不管拿不拿来,事实已不会再改变。何况,如果我说自己是个纯洁的少女,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再次沉默。
“认识你以来,我的心很乱。昨晚上整夜没睡,还是觉得不能瞒着你。”她继续说:“上次你看到那个女的是我婆婆,我现在住的是我丈夫家。我姐住的地方才是我的家,登云桥,我们从小在那儿长大。”
151路确实有登云桥这一站。
“那天晚上见到你,就像着魔一样,你的样子就没有一刻消失过。每天每时每刻我都会想你,我知道这样是徒劳的,我们之间不可能会有明天,但我的心和身体都像是背叛了自己的意志。”
她美丽的眼睛噙着泪花,我赶忙拿了张纸巾,给她拭去滑落的泪水。她握住我的手,把它贴在她的脸颊上,不再松开。
“我们年初刚结婚,我和他纯粹是利益的结合,一场交易,没有一丝感情。人家说感情可以慢慢培养,我就当做信了吧!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样?!而且……五年里我不能提出离婚。”
“怎么会这样,现在还有买卖婚姻?!”我越发不可理喻。
“这是两家的私事,我不得不这样做。你就别追问了。”她潸然泪下。
我心像被撕裂般痛彻,恍如置身小说电影里的情节,或者一个可怕的噩梦当中。我再次想到生活远比文学作品魔幻这句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是在勾引你?”
“不,我不会离开你。”我不清楚这是否我潜意识的回答。
“那我们怎么办……”她心碎的美丽眼瞳泪汪汪地对着我:“不如……我叫你哥哥吧。”
那种眼神我恐怕不会陌生,现在的我已经有些害怕看到这种眼神,尤其是来自一个漂亮的异性。情绪在脑海里翻涌、纠缠、冲突、撕裂……
“你是不是后悔遇见我?”
“决不。”我非常确定地。
“如果我们之间没有结果,你会不会……”
我没让她说完,把她紧搂在怀里,轻吻她脸上的泪水。虽然我心里还是有一丝疑惑(年龄),但命运之手已把我置于一个无法打赢的死劫里,除了连我自己都厌恶的轻如鸿毛般的同情心,我不知还能给她什么。
那天下午,在昏暗的小房间里,我和安娜蜷缩在小床上,就像两个被世界遗弃的人。
面对现实,我只能随波逐流,就如我不能阻止安娜的到来。
临近傍晚,我和安娜回到店里。不知是不是多疑:张凡透过无数个圈圈的镜片似乎多看了我们几眼。好在她马上告辞回家了。目送她离开后,张凡也说晚上有事,要先走。随后蒋老师去食堂吃饭,柜台里只剩我一人。
我按下录音机,音箱传来黑豹乐队《don&039;t break my heart》(别打碎我的心):
“也许是我不懂的事太多
也许是我的错
也许一切已是慢慢的错过
也许不必再说……”
这小子啥时候也听国产乐队的歌了?我从柜台里拿了根张凡的无嘴新安江,点上猛吸了一口。呛辣味差点让我流出眼泪,甩手把烟扔到店外——
“哎呦!”门口一声熟悉的叫唤:飞仔。他带了阿剑和成成及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同学,准备晚上继续去海丰蹦迪,顺道过来想要我一起去。
我拒绝了。一帮子人叽叽喳喳在店里转了一圈,像群吃完谷子的鸟,刷一下飞走了。刚好蒋老师回来,我以人不舒服为由提前回家了。
家里老爸正一边喝酒一边看新闻联播:“今天这么早收摊啦,饭吃了吗?”
“我等会再吃。”我朝电视撇了一眼,这两天新闻里都在播苏联解体的事,飘扬了70年的镰刀锤子的苏联国旗已被俄罗斯联邦三色旗取代……
“好家伙,苏联就这么没了!”老爸咪了口酒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