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川川
我广州的进货差不多已经销空,好在波波推荐浙江地区的一个卡口带分销商,派了个骑摩托车的秃顶中年男人给我送货。
老韩四十左右,原是近郊农民,座驾是最新款的蓝色南方雅马哈125(ny125),老喜欢在我店门口按喇叭显摆——因为和小汽车喇叭声一模一样。平时在长途汽车站门口做“摩的”生意,也拉货。对音乐一窍不通,但却对欧美顶尖乐队组合、歌星却了如指掌,因为你要的磁带名称都是他统计发货的。
有天他拉来一批卡口带,其中几十合是同个品种。我一看先乐了:英国歌手菲尔·科林斯(phil s)——这位老兄也是秃头,和老韩还有几分相似。专辑是《serious hitslive!》(“严重的打击”现场版1990),演唱会的版本我本来就不太感冒,因为通常录音室版本已先入为主了。就对老韩说:
“拿那么多一样的干嘛?”
“这盒很好销,特意多给你点,包你还得问我拿!”老韩说得斩钉截铁。
张凡仔细看了目录:“这个演唱会据说很成功,不然不会出专辑。试试看吧。”
结果也是奇了,没几天磁带就销空了,连福涛晓宇俩也来买了一盒(回去再拷贝一盒),而老韩那里更是断了货。这让小打小闹的我明白了热门品种囤货的重要性。
老韩每次来都会给我打没烟嘴的烟,我都攒着放在柜台里——张凡年纪不大却是个老烟枪,没嘴的烟最合他意。空闲时老韩也会在店里小坐与我聊上几句。说他儿子在重点中学上学,现在那么辛苦一切为了他,希望能出人头地。
知识改变命运——这不光是一个农民,也是每一个中国式家长对孩子的最大希冀。可惜我没能让家长满意。但我认为人生的道路不只有一条,尤其是在风云变幻、万事变迁的九十年代。
我的唱片店已是小有名气,青睐欧美流行摇滚的以城西大专院校学生居多,甚至还有不少老外留学生;港台流行乐则基本是车站候车或过路顾客占多数。
开始觉得枯燥的站柜台,也慢慢变得丰富多彩起来:和顾客交流,即使没买磁带,那也是不错的打消寂寥时光的良方。最让你心痒痒的是那些一言不发,进来直接选中目标买下,而买的也正是自己喜欢或推崇的,却又一走了之的。这时真想拉住对方交流一番。
小小的店铺因为以欧美流行摇滚为特色,逐渐成了杭城摇滚乐迷们的据点,经常有奇装异发的年轻人来店里聚集聊天。客户群落十分广泛,有搞艺术、玩音乐的,也有公务员、医生、警察,和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各种肤色的老外,每当下班高峰店里总是人满为患。一度我还在店门口摆出折叠桌椅让大伙儿坐下慢慢聊,多次被巡逻的工商监察管理员告诫后,只能作罢。
但有些顾客买好磁带也不走,一聊就是半天,全然将店里当做音乐沙龙,就差我端上咖啡了。这引起徐老板的微词,认为影响到他录像柜台的生意,后来我只能让来客聊天的一律站到店门以外。
有一阵飞仔老是在店门口与一个单眼皮帅哥聊天,一聊就是半天,我因为要应付顾客没搭理他们,但我很好奇他们在聊些啥。后来飞仔告诉我,那哥们叫应豪,住清波门那边,是个音乐制作人,老跟他聊音乐的结构、乐理啥的,听得他晕乎乎的,估计把他当做音乐同人了。不过根据飞仔那一身打扮和神情,说他是某个摇滚乐队成员百分百没人会摇头。
这天中午过来一位穿着时髦棒球夹克衫的年轻人,一看就是有来头的人。因为那棒球衫就是艾迪·墨菲(eddie murphy1美国影星,编剧,导演。1961年生于纽约布鲁克林区,一位出色的喜剧演员。)在电影《比佛利山超级警探2》(beverly hills cop ii1987)穿的那种,国内是买不到的,我只在囡宝家的录像中见过。
“棒球衫”看了半天唱片卡带也没有选购的意思,只跟我和张凡聊天。才知他叫川川,杭州人,亲戚在美国,正在等候办理移民手续。他刚承包了杭州著名的西餐厅海丰西餐社二楼,改装成杭城第一家迪厅。那时交谊舞厅遍地开花,迪斯科为主的舞厅还没有。
川川去过国外、港台,见多识广,知道迪厅是潮流,才整了这一出。他说装修已经完工,正在测试音响设备,争取圣诞节平安夜开张。并邀请我们前往捧场。
“你们来直接报我名字就行。”他习惯性地用手撩了撩前额的头发。
川川来时我和张凡正随着音箱里pantera(潘多拉)的《 hell》(地狱牛仔1990)摇头抖腿,我就说这歌怎么怎么好,问他是否喜欢重金属。
“哈哈,我可是听重金属长大的。”他笑道:“你们整天放重金属、放摇滚乐可知道歌里唱的都是啥吗?60以上都是黄赌毒……文化局、工商局的人要是知道歌的内容早晚会封了你的店。”
“你别吓我!”我故作惊慌,转念一想:“你不能局限于歌词写了什么,摇滚乐之所以受欢迎它就是代表了一种自由、个性与追求,它就是一种生活方式。精神力量远远超出歌词的范围。何况摇滚乐本来就是情感的宣泄,如果歌词再装模作样不是太假了嘛?!”
川川没想到我出口成章摆了他一道,并不甘心:“你说得没错,但这里是中国。价值观与西方社会相差十万八千里。”
我忽然明白他移民美国,这是否也是一个原因呢?我随后的回答其实连自己都不是很坚定:“现在比过去如何?东西德国都统一了,时代不同了,相信以后会更好!”
这时一直没插上嘴的张凡在柜台里说了一句总结性的话:“你们争论的情况其实是个伪命题,它并不存在,因为两千多年以前我们的圣人就说了:食色性也!so……”
我和川川不由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别说“老学究”的话还是有些道理。
不过临走的川川还是不依不饶,撩了撩头发:“那时候男的能娶好几个老婆你怎么不说!”
张凡也不好惹:“你这叫转移概念……哎,回来,别走啊!”
平安夜那天晴空万里。生意也如天气,一早就顾客临门。中午川川来电确认说晚上七点半舞厅正式开业——尽可能多叫人!
我先给飞仔的事务所打了电话,又通知了光,让他召集乐友歌迷会的人一起来。他说可以,但不保证能来多少。一听能免票,张凡也通知了他浙大的那帮穷学生朋友。
万事俱备,只等天黑。
下午外出办了点事,回来已晚。正值下班高峰,店里挤满了人,张凡忙得不可开交,连飞仔和他rb武士相貌的同学阿剑都在帮忙。还有一个戴着粉色绒绒毛线帽、大耳套、翻毛手套,打扮萌萌的姑娘在店门外向里踮脚探望……
无名小店从未这么忙活过,我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小小!”张凡出人意料地撇下顾客走出柜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