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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233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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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徐双“幸福250”后座上思考的第一个问题是关于旅行的意义。

    除了与大头、小齐毕业旅行去了趟普陀山,我没有更多的此类经历。但这一次已足够让我对这个问题做出较为深刻的回答:它根本不在于最终的目的地。就像看书,没人会只看最后几页就把书扔了;就像徐双那天突然驶离了回家的路;就像我并不是把去他老家当做最重要的事……

    我要的和他想的一样,就是那种在路上的感觉。

    沿途的风景、人物、事件所带给你的感受与思考,才是旅行的意义所在。当然,这些在我离开家的时候是意识不到的。人的意识并不随年龄而增长,需某个特定时段、特定事件的催化才会豁然进化。

    芜湖廉价旅店的六人房里,我们遇到一位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退伍老兵,河南人,现为浙江温州一家私营工厂跑业务,那天晚上跟我们聊了许多当年战场上的铁血故事,战争的残酷颠覆了我单纯的世界观……

    江苏一个不知名小镇的饭馆门口,碰上正蹲在地上狼吞虎咽一大碗白饭的少年。老板告诉我们他从福建家里逃学出来、跋涉千里准备去河南少林寺学武术,饿了两天了,可怜他给一口饭吃。我和徐双两人都劝不住他,他的眼里只有李连杰……最终友情赞助了他十元钱,无奈地看着他的背影继续远去……

    进nj市区前一个卖旧物的路边摊上,看到几件货真价实的漆器古董匣子,浮雕精美,价格宜人,成色至少是清代。我元福巷老屋隔壁邻居顾伯,以前是老上海收藏杂项古董的行家,小时候经常在他家玩耍,对此类物品耳濡目染有些了解。如不是携带不便和徐双的催促,我很可能会挑上一件……

    越过长江大桥时的莫名感动、看到一望无际洪泽湖时的豪放之情、甚至是江北旅馆雨夜遭遇“流泪的树”……诸如此类,比旅行的目的地有趣和有意思多了。此刻,我的思绪又调皮地延伸了一下,发现旅行的意义和生活的意义其实差别不大。

    由此联想到以前我所追求的那些东西,往往只看结果忽略了过程,注重表象却看轻了本质。人生漫长,好好对待过程与本质才是正解,因为结果和表象往往是虚幻的。

    看来学校在这方面没教会我任何东西,对于处世之道和人生哲学我还得摸索着前进。

    233国道淮安境内,有一段和铁路线平行的道路。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把我和徐双连同“幸福250”逼入铁路旁的一个棚屋里。意外的是里面已经有了四个乞丐模样的人在避雨。

    棚屋可能是附近一个货运中转站的仓库,后来在车站旁新建了水泥房,这里就废弃了。几个躲雨的人头发蓬乱,眼神呆滞。穿着款式过时带着破洞、补丁、脏兮兮的劳保服,一个还头顶着破草帽,手里抓着麻袋和一种看上去像“钩钳”模样的铁制工具。他们蹲在地上,一声不吭,抬眼看着我们两个外乡人。

    徐双瞥了一眼他们,自顾拿了块布擦拭身上和摩托仪表盘上的水。他来自农村,可能对这类眼神司空见惯,甚至能够识别其中的含义,故有些不屑。而我还是有点担心藏在我脚底的几张百元大钞——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那四个也不知什么来路。

    要命的雨一时也停不了,为了缓和气氛,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近他们。从口袋里掏出半包皱巴巴的南京香烟,给他们递烟。这有点让他们意外,上下打量着我。最后年长的、就是戴破草帽的那位接了烟,其他几个便也照做了。

    我在旁边蹲下身子,拿出火机给他们一一点上。这时,我看到他们脸上田野沟壑般的皱纹,眼底流露出至少沉积百年的、深重的贫穷、愚昧和迷惘。一时间我脑际竟出现一百年前以血肉之躯对抗子弹枪炮的“义和团”,悲凉慢慢浸润了我的胸口。

    我们一起抽着烟。看我是外地人,他们似乎也放宽了心,与我简单交流了几句。

    原来他们都是附近的农民,土地被征用了,回报是他们每户一个去县城工厂的名额,他们把名额给了孩子。安抚金根本不足以养家糊口,就来扒火车。煤、建材、粮食、日用品,有啥扒啥。一般是晚上行动,这天打听到有列煤车要到,还没碰上就下起了暴雨。

    棚屋外雨线如注,屋内光线昏暗,氛围奇特。

    我可想不到现今的社会还有“铁道游击队”这样的存在。我忽然发现了一幅反应底层人民生活的难得画面:屋外的光线打在他们满是皱褶、黝黑的脸上,破旧褴褛的衣衫上,指关节突出、粗糙的手上……我看到了生活留给他们的苦难。

    出来匆忙没带上海鸥df130相机,这会让我追悔一辈子。

    我和徐双在铁路旁的一个破棚里与四个扒火车的农民一起等待雨停。这是我们驾驶摩托上路的第五天。

    那天光的脸色不太好,见到他时他正站在服务台里看工作笔记。我想他是因为培训工作太忙,或是因为琳达的离开?结果两样都猜错了。

    “歌迷会申请的事我跑了好几个部门。”光叹了口气:“因为去年的事件,所有民间协会组织一律不予申请审批。”这就意味着乐友正规化的途径宣告搁浅,这无疑令人沮丧。

    “不过我们还是得做好自己的事,客房部进来批新员工,到时候可以发展一下。”光说。

    我点头,想到铁打的军营流水的兵这句话。

    说实话,雪莉的离开也对我有很大影响。自从与雪莉惊心动魄又缠绵不绝的初吻之后,我和她就像那天道口上的两条铁轨一样,没有交汇的时候。这让本以为我们之间“就此便能够永远”这个念头在我脑中起了裂缝——对爱情的理解我还处于蛮荒阶段。

    虽然她已在经济调频电台工作,给了我办公室的电话,但通常她都很忙碌,我不想打扰她的工作。因为礼拜天她经常加班,业余时间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仿佛那个初吻仅仅是一个证明和记录,没有实质上的意义。

    两幅水彩画已完成,但还需要配画框。一直拖着,因为配好了就意味着要去送给她,就意味着我们俩要再次见面,而再见面的感觉此时竟有些陌生起来。好像一个美丽却异常脆弱的花瓶,看着不错,触碰一下就会碎裂(其实可能根本不会)。

    越想见面越是害怕,越是害怕越往后拖,越往后拖就越陌生,而越陌生就更想见面……

    我进入了一个“莫比乌斯”之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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