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元春（1）
“小姐这样，可不好。”
紫堇说着，将彩瓷莲花碗盛着的蜜香枣粥端到了我面前放着的小木案上，面露不快，不依不饶地继续抱怨道，“宁意宫除夕夜家宴，无论如何也得出席啊。小姐这样‘装病’算什么？”
我侧过身将绣枕稍挪了挪，换了个更舒服些的角度倚坐着，“你也知，这‘病’也不是十分假的。”
昨夜，左侧锁骨下方的蝶形封印，如烧灼般泛着妖异的红，伴随着水灵脉深处隐隐如虫噬般的疼痒，整整一夜，都未消减，直到卯时二刻，从半沉的梦魇中彻底醒来，症状才好了一些。
“小姐……”紫堇微蹙了眉头，担忧地望向那个炎封的位置，“……这回，真的没事么？”
“瞧你这态度，一时半霎，也变得太快了。”
“小姐……昨儿紫堇睡得太沉了，直到了寅时才发觉……”
“没事，紫。”我微笑道，“你昨儿白昼时那样和小五儿在雪里玩闹，累了，自然要睡得沉些。”
“小姐，为何昨日又会……这几个月来，不是已好了很多？”
舀了小半勺蜜香枣粥，入口清甜温润，舌尖散开的暖意，渐入肺腑。
“紫，你听说了么，前日京城鹊行街发生的那件事？”
“昨儿听小米说了，说是祝国使者打伤了京兆尹府的人，幸好禹王亲自出府，及时劝住了。”紫堇轻声回道，面露疑惑。
这件事，与炎封，也确实无任何直接的关系。
“九年前……那日，跌下山崖之后，虔子绪……真的也昏过去了么……那些追兵，也并不全是皇都之人。”
至少炎封下所封印之炎脉，虽发作反噬，间隔之期并无规律，但入了末城之后，时常隐隐躁动，尤其这次，发作得更是厉害。
虽末城灵力场相比庐城，极是动荡不稳，也是诱因之一。
但，爹所亲自施下的炎封，应自是能随年岁更替而逐渐将炎脉消解。
入侵体内的炎脉，竟如此之强。过了九年，反噬之势毫不见消，却反而有所增长。
若那时太夫人仍在世——
指间，描金瓷勺倏地滑落，跌进碗中，“呛”的一声脆响。
“小姐的意思是……那日，与祝国有关？”
“现下还不好说。祝国虽多火灵术师，但善国……甚至是伊国……也是可能的。”
“小姐若这么说，岂不是——”
紫堇话说一半，急捂了嘴。
确实，那时，以己之性命对我下咒，并将自己的火灵脉生生剥离、反侵入我的水灵脉的那人，也有可能就是宣国的火灵术师。
那人究竟是谁，直到今日，仍是没有半点头绪。
“娘娘，若是胃口还好，林大娘还做了其他几样菜，我这就去端上来。”
紫堇突然开口道。
卧房外传来的脚步声，应是梧桐。
梧桐在门外犹豫了一下，抬手轻敲了敲门，紫堇应了一声，她便推门进来了。
“娘娘，邓公公才从宁意宫过来，带了御赐百花宴菜，共三十三道，皆由彩漆八宝吉祥食盒装着。”
梧桐在帘后福身恭谨道。
但……
御赐宴菜？宁意宫？邓公公？
因着炎封一事，从早上开始，一直没什么食欲，到了下午才好一些，让林大娘煮了些粥来。
这突然而至的御赐宴菜，实在是出乎意料，才好了些的食欲，顿时又都消散得没了踪影。
“邓公公，还在么？”
“回娘娘，邓公公将宴菜送到后便告辞回去了，似是还有别的急事。”
“好，你先下去吧。问诺儿热汤备好了没有，我这便过去洗浴馆。”
梧桐应声，退了出去。
将汤匙轻放下，揉开了皱起的眉心，转向紫堇道，“紫，这粥撤下吧。你先过去木芙馆看看，若美人身子可以，今晚便依昨儿说的。将这些宴菜让林大娘热着，到了时候再端到木芙馆去。投壶用的器具、粉团之类也帮着延喜他们快些搬去。我洗了澡便过去。”
兰汤沐浴毕，携了诺儿一同，到木芙馆时天已半青。
远处，爆竹声时有起伏。
再过些时候，南面便会有烟花起来了。
小五儿倚着屋门，手上拿了银剪子，正剪着贴画玩儿。
见了我，小五儿福身行礼，高兴道，“奴婢给娘娘请安。小五儿自从到了木芙馆后，还没有这么热闹过。”
刘美人进宫时，就带了小五儿和刘嫂。原木芙馆还有些其他宫女、太监，后来都因这里太过冷清，又加上刘美人的好性子，过了一段时间后，也都到了其他地方去了。除了小五儿和刘嫂外，只剩了一个平日里扫除的老太监，平日里敬他一声老徐。老徐原是因在其他地方受欺负过来的，待在这里反而觉得惬意，也就留下了。
“雪儿，快些过来，紫姑娘已拿箭投了十多个粉团子，全都中了。”
还未踏进屋，刘美人已笑着迎了出来。
“她年年都是这样的，也就依儿瞧着觉得新鲜。”
话才说完，院内突然爆竹声起，将刘美人吓了一跳。
好容易挨到了爆竹声止，刘美人抬手直抚胸口，细细喘气了一会儿。
“娘娘，紫姑娘夺了粉团状元，才放了串炮仗庆贺。”梧桐说着，笑盈盈地从屏风后转出，“娘娘、美人快些进来吧。接下来紫姑娘可要和小喜子比投壶了。”
到了内院，见紫堇正笑着站在瓜果架前，手中惦着一支削圆了箭头的绯羽小木箭。延喜手里则拿了支青羽小木箭，站在廊柱前，正和刘嫂说笑。
素荣、小碧、老徐和平日里在瑞香阁作扫除杂事的太监小巴都站在廊下，一面闲聊着观战。
众人见我携了刘美人出现，各自行礼道，“给娘娘请安。”
“除夕夜乐事，大家不必多礼，只管开心就好。”
我点头微笑道，走到紫堇身边，拿过了她手中的绯羽小木箭，瞄准三丈外的最远的那只彩漆木壶，抬手便投了出去。
这时候林大娘、小米、秀眉、秀英各拿了垒得极高的十多个食盒从门外进来，见状忙退回了门边。
绯羽小木箭划过渐凉的空气，不偏不倚，直落入壶中。
众人皆惊叹出声。
紫堇撇了撇嘴道，“娘娘一来，紫便做不了这状元了，只好委屈点，做榜眼了。”
“你也别顾着自己玩乐，大家可都肚子饿了。先进去吃饭，待大家吃饱了，再出来，随你怎样玩闹。”
紫堇挽了我的手往屋内走去，扬眉笑道，“是，是，紫堇待会儿再玩好了。不过话先说在前面，紫绝不和娘娘比的。”
“我知你今日想做状元，绝不和你争的，你放心好了。”
除夕夜小宴，众人饮食谈笑，到了戌时初刻，听南面传来烟花升腾之声，众人各端了些瓜果酒水，到了前院，各自分散坐了，临着凛冽寒风远远赏了会儿烟花。
宫城南面，灯火迤逦，鼎沸热闹之极，远远观望，也觉颇受感染。
“年年烟花，皆是相似。可每年这时，却总是欢欣的，从不会有人觉得厌烦。”
刘美人轻声叹道，轻抬手掩面一阵轻咳。
“辞旧迎新，总要热闹些好，不然一年都苦闷着，没有了盼头，可不好过。”林大娘笑着接过话头，“每次听美人这样咳嗽，总觉得心疼。这些日子和刘嫂商量了，已做了好几样药膳出来。只盼着美人身子能好些，我们做下人的心里也知足了。”
“多谢林大娘、刘嫂，只是依儿这身子……平日里太劳烦大家。”刘美人微笑道，面色颇有些疲惫，杏瞳目光却极是如剪水般清柔。
刘嫂从内拿了厚羊绒披帛出来，边替刘美人披上了，边说道，“美人这说哪里话。我们跟着主子的，自然希望主子样样都好。主子好了，我们也才能安心呐。”
“佳人、良辰、美食、美酒、美景，这些齐了，倒只差了一样。”紫堇笑道，将剥好了的一小碟瓜子端了过来，“娘娘，前几日紫堇听素荣唱了几句南方的曲儿，可好听了，不如就让她唱上几曲，为大家助助兴。”
素荣刚巧听到，欣然答应了，当下便拿了竹筷打着拍子，唱了一曲《红豆思》。
正是那日在祈香苑，平娘所唱的那曲。
“——当年红豆君未见，相思几许独消瘦——”
没来由的，竟在此时想起了凌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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