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碎阳(1)
孟冬十月初十,暖阳当空,百草苑内晚菊正盛。
正赏菊间,脚下被横突的树根绊了一下,一时不稳,直向前扑去,却不想正有人从那里走出,一下子直往那人身上扑去。
那人向一侧急闪,却还是蹭到了些。
“哟,这不是寒妃娘娘?也来赏菊?”
头上传来赵芳仪娇甜有余的招呼声,心下暗暗叹了口气。
原算准了今日不宜出门,却还是耐不住紫堇的千说万说。出了露申宫,本打算趁宣帝东苑行围打猎之际也好,正可去清水苑随意散心,却不料在百草苑碰到了赵芳仪。
不该贪了这菊景,虽走的是偏僻小径,可多留了几步,全忘了往东南方不远,正是赵芳仪、李才人、常才人所居的婉秀宫。
“正是。不知是否打扰了芳仪?”
我站直身子,微笑道。
随在身侧的梧桐屈膝向赵芳仪行了福身礼。
赵芳仪横烟长眉一扬,神色并不甚好,“寒妃娘娘,这是说哪里话?这百草苑谁都来得,又何来打扰?”
“芳仪说的是,这便最好。”
我猜度她大约是又受了气,却也没必要在这些细处上再多说什么。
不料赵芳仪娇艳红唇一撇,杏目圆睁,“还真是亏了这晴暖的好天气,这下可全齐了。”
正想问什么全齐了,山石后又转出一人,不想正是李才人。
李才人身材极是玲珑有致,肤色白凝如脂,下巴尖巧,鼻梁端秀,杏目轻柔若含烟,姿色并不在陈妃之下,气质又自有一份佳人生南国的清丽可爱,也不知是不是碍于徐德妃情分,并不算得圣宠,却也因当年曾是随徐德妃嫁入闵王府的贴身侍婢,再如何,赵芳仪也是要让她几分的。
在婉秀宫中,只是苦了常才人。
虽常才人现下怀了龙种,各样照顾无不细致入微,可这言语间,免不得要多受赵芳仪的气。
李才人见是我,恭谨福身行礼道,“寒妃娘娘安。”
“才人免礼。不知二位可是结伴出来赏菊?”
李才人盈盈一笑,“德妃娘娘特地过来看望常才人,约了姐妹们过来陪常才人散心,也正好赏这金英黄华。”
“原来寒妃妹妹也来了,随了我们也一同过去亭里坐会儿吧。”
伴着这稚气可人的声音,巧淑妃也笑着从山石后走出,直走到赵芳仪面前才停下,“赵芳仪,刚才常才人那话也不是要故意气什么人。‘不过无心,实在无须在意’,德妃娘娘这么说了,让李才人和我过来唤你回去。”
赵芳仪听了,长眉一拧,似刚消了些的气又尽数回来了。
真没想到,除了陈妃,还有人能将她气成这样。
李才人也温言劝道,“芳仪姐姐大人大量,常才人适才实在是无心说了那话。芳仪姐姐这般,可让德妃娘娘好生为难。”
赵芳仪紧抿双唇,在原地杵了一会儿,面色总算平静了些,“好,我这便回去,不过是看在德妃娘娘面上。”
李才人点点头,挽了赵芳仪往回走。
巧淑妃暗暗斜睨了赵芳仪一眼,轻吐了吐舌,也笑着过来挽了我的手,往山石后走去。
一路走到了百草苑中庭的茜芳亭,见徐德妃正坐在亭中,与身边的常才人说笑。张修仪、钟充仪分坐在徐德妃与常才人两侧,面凝微笑。陈妃坐在最末,正弯腰逗弄着一只黄斑花猫,全未听徐德妃与常才人说话。
与陈妃同居修宜宫的周贵嫔与孟、林二妃站在亭下,正围绕着一株玉白千叶菊品谈花事。
孟、林二妃同居于心湖东面晓仪宫之北的品芳宫,性格也颇投缘,皆是喜淡随性,感情自是极好。
正此时,常才人听徐德妃说了句什么,掩嘴而笑。
多日未见,常才人仪态已大方了许多,全不似以往所见那般小心内敛。
往下,腹部位置,微微的隆起。
待产子后,不论所生皇子亦或皇女,宫内都已依圣意在预备封为昭仪的诸般礼仪了。
“芳仪妹妹还是刚入宫时的性子,也该改改了。”
徐德妃间李才人挽了赵芳仪回来了,端然微笑道。
常才人见了赵芳仪,收了笑,有些不自然的转眼望向一侧。
赵芳仪瞥了常才人一眼,双唇轻抿了抿,甜笑道,“德妃娘娘教诲的是,妹妹一定谨记在心。”
徐德妃轻一点头,又转向常才人说话。
赵芳仪面色一冷,走过陈妃时,装着不小心狠踩了那猫儿尾巴一脚。
那猫“喵”地一声惨叫,转了小脑袋怒目圆瞪,对着赵芳仪直呲牙。
陈妃少见地全不理会赵芳仪,伸手抱了那猫儿,抚着猫背轻声安抚。
“陈妃娘娘不知有孕之人最要避开这些毛茸茸的玩意儿么?”
赵芳仪柔声道,唇边笑意泠然。
还未等陈妃说话,常才人已开了口,面上巧笑生春,“谢了芳仪姐姐关心。只是妹妹倒很喜欢猫儿,虽不能近了身逗玩,可这样远远看着也是开心的。”
徐德妃见赵芳仪又是面色一沉,转向陈妃道,“如此,陈妃只管继续随意逗玩,只是千万管好了那猫,别太近了常才人的身就好。”
陈妃神色一僵,强自屏息,总算勉强恢复了笑颜,“好。”
众人说话间,一个宫女神色仓皇地跑进了中庭,附到徐德妃的贴身侍婢秋丽耳边说了句什么。
秋丽听了那宫娥的话,神色一凛,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上前附到徐德妃耳边悄声说话。
徐德妃一时止了笑容,凝眉正声道,“待会儿姐妹们从南门回去,在苑内各处散步,也千万别靠近东门那里。”
众妃嫔面露疑惑,但也不好多问。
徐德妃又继续刚才的话题,谈笑间神情已恢复刚才一般,全然像是并未说过恰才那话。
梧桐已跟着刚才那宫女出去,正问好了回来,在我耳边悄声道,“百草苑东边有个宫女上吊,未救下。是那日浣衣局受责杖二十的宫女之一。”
竟,上吊了。
怎会这样。
浣衣局新的管事乔姑姑,曾与梧桐一同在观心阁做事,算来也是相熟。只是梧桐说,那乔姑姑刚入宫时曾在晓仪宫做杂事,后因犯了小错,被调到了内宫城北的观心阁,并不清楚她现在和徐德妃的关系。
但至少,我已让梧桐交代她,务必要好好照看那三个受王氏牵连、无端受了重杖之灾的宫女。
又为何,会发生现在这事?
“娘娘,是否还要再看仔细?”梧桐见我一时有些出神,轻声问道。
“不必,过后再说。”
待众妃嫔散了,再做主张。
这样静坐亭内,听徐德妃与常才人闲聊了半个时辰,起风了,这才都起身,往百草苑南门走去。
才刚走出亭子,陈妃怀里抱着的猫突然发了疯似地向我直冲过来,挥臂一挡,已是数道极深的伤口,直向外汩汩流出鲜血。
一时竟止不住。
这猫,竟是西凉州进贡的灵香猫。
勉强止了流血,可伤口还是直发疼。
陈妃一下子愣在那里,面色惨白。
那猫儿这样一扑,沾了我的血,已躺倒在地,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喉间呜咽着。
我忍着疼,从袖中掏出小瓷药瓶,倒了一粒红丹在手,喂了那猫服下。
要是这猫因我的血死了,还不知有多麻烦。
“我没事。”我咬牙卷起袖子,露出皮肤光滑如初的手臂,“有灵脉之人,血多少有些特别,这猫不小心沾了。我已喂了解药,不出一个时辰便能醒转。”
尽管不过是面上看着恢复了,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
赵芳仪紧皱秀眉,冷哼一声,转身便走了。
徐德妃关心地上前仔细瞧了瞧,松了一口气,“幸好妹妹会灵术,没让这猫儿伤到。刚才真是好不惊险。”
陈妃铁青着脸抱了那猫起来,将猫往身边的侍婢手里一塞,近前道,“是我疏忽,多有得罪。”
强忍了手臂上传来的阵阵疼痛,“真的没事,陈妃不必介意。现下风大,还是速速回去歇息。”
陈妃犹豫了下,轻点点头。
我转向徐德妃微笑道,“德妃娘娘先领了大家走吧,我暂且留下换了衣裳。”
徐德妃又低头瞧了几眼被那猫抓了的位置,见皮肤上全无被抓挠过的痕迹,这才安下神来,“这风一时半会也停不了,常才人妹妹在外待了这半天,也是乏了,出了百草苑便各自散了回宫歇息。寒妃妹妹换了衣裳,也快些回去吧。”
我点头答应,等徐德妃领了众妃嫔走远了,立即遣了梧桐过去东面查探情况。
西风冷冽,直渗入肺腑。
可还是想去清水苑走走再回去。
心下决定了,以水灵术将被抓破、染了血的衣服恢复如初,忍了疼往清水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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