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不是来种地的
嘉靖十五年,扬州府,江都县。
此时正值暮光时分,远处农家房屋十余座,炊烟袅袅。
池塘边,少年惊愕的看着水里倒映的稚嫩脸庞,甚至惊奇的用手掐了掐。
然后,他疑惑的打量四周,露出十分迷茫的目光。
“这啥情况?我怎么会是这个样子?难道……我穿越了?”江景泽十分困惑,他原本是一个在校大学生,正熬夜写导师布置的论文。
就在这时,汹涌的记忆冲进大脑。
原来,这副身体的主人,也叫江景泽,现在才十二岁。
江景泽的父亲叫做江轩清,原本是这十里八村有名的俊秀才。
但是考上秀才后,屡次乡试都落第不中,于是在一个月前外出游学,至今未归。
江景泽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所以印象比较模糊,只记得姓胡,好像还出身大户人家。
而由于父亲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穷酸书生,每天只知道死读书,所以江景泽和他父亲经常在二叔家蹭吃蹭喝。
二叔名叫江守田,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
免不了被二叔和二婶埋怨几句。
看到自己穿越的这副景象,江景泽直摇头。
这身世,不是孤儿,胜似孤儿。
由于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实在不好过,父亲江轩清又失踪了。
江景泽悲伤之余,直接投河自尽了……
结果导致一位来自后世的青年穿越了。
江景泽按照记忆中的印象,摸黑回了家,入眼之处,只有一道篱笆,房子是用黄土泥堆成的,厚厚的茅草就是房顶。
推开门,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摇摇欲坠的木床,布满蛛丝的木柜,积满灰尘的木桌。
这家境,就算不是家徒四壁,也称得上一穷二白。
江景泽忍不住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翻开柜子,看到比自己脸都干净米缸。
估计老鼠来了,都要饿着肚子离开。
不过在米缸下面,竟然压了一张书信。
打开书信,原来是江轩清游学之前留给江景泽的。
上面写着:
吾儿见字如晤,你已年长,家中之事尽可做主。但在闲暇之余,万万不可怠慢学业……
江景泽不禁摇摇头,自己父亲还真是个书呆子,临走前还让自己好好学习。
现在肚子饿的咕咕叫,有精力学习吗?
江景泽无奈,只能去了二叔家。
二叔家离的不远,走几步路就到了。
到了二叔家,看到高瘦黝黑的二叔和婶子正收拾碗筷,江景泽迎了上去,忍不住问道:“二叔,我还没吃饭呢,怎么这么早就收拾碗筷了?”
怎料听了这句话,一旁的二婶动作更快,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好了。
江景泽急了,问道:“婶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二叔江守田闷声道:“我看你年龄也不小了,也该为家里分担点事情了,总不能天天吃白食不是?”
江景泽惊愕道:“二叔,我才十二岁,而且每天还要去蒙学,哪有时间在家里干活?”
二叔江守田对此早有准备,当即道:“对了,我和老夫子说过了,不交你的束脩了,你明天也不用去社学了,跟着我一块下田吧。”
江景泽惊呆了。
自己这细胳膊细腿,明天要下田干活?
前世出身寒门,虽然也经常帮着父母下田干活,但是主要心思是放在学业上的,而且也考了一个很好的大学。
但是,现在听二叔的意思,是要让自己一直当个庄稼汉。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田园劳动?
江景泽顿时急了。
这时期的士子和百姓的差别是非常巨大的,比如说秀才可以见官不跪,免税赋徭役,甚至可以进入朝堂,参与政事。
而且江景泽也是有基础的,上辈子好歹是文史类专业,有识字写字的底子。身为穿越者,对科举的种种关窍十分明白,只要好好学习,就有很大机会通过科举扬名立万。
江景泽言辞凿凿的道:“二叔,让我继续上蒙学吧。”
“就你?难不成像你爹一样,到最后变成一个书呆子。”江守田很不屑。
自从江轩清失踪后,江守田越看大侄子越不顺眼,这大侄子年纪越来越大,还越来越能吃。
用得着读书吗?
完全可以当一个劳力啊。
这样一来,他两口子能省下不少力气,而且还赚了一笔束脩钱。
江景泽很不服气的道:“二叔,你相信我,我一定能通过科举的……”
“信你才有鬼了。”江守田看着江景泽,道:“你爹比你聪明多了,忙活了大半辈子,才挣了一个秀才名分,就这,人还失踪了。”
江守田说的其实也没错。
这时代,有多少聪明人,穷尽一生,连一个秀才都考不上。
就算是考上了秀才,之后还有府试和院试,扬州府这地界,每年大几千秀才,考上进士的不过寥寥十几人罢了。
江景泽叹口气,道:“那总要让我试试吧。”
“试什么试。”江守田直瞪眼,半是威胁半是责骂道:“明天跟着我下地干活,要不然连饭都没有!”
为了避免刚穿越就饿死的命运,江景泽无奈答应了下来。
春天的三四月份,是农家最忙的时候,不仅要种好稻谷,还要浇水,除草等等。
所以天蒙蒙亮时,已经有不少农家百姓扛着锄头,去了田间。
江景泽还在做梦时,就被二叔拽下了床,然后递给他一把锄头。
江景泽大惊,提醒道:“二叔,咱们还没吃早饭呢。”
二叔责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难不成你是猪?先跟着我去锄两亩地,再回家吃饭。”
江景泽没想到,自己穿越后的境地如此凄惨。
别的穿越者,穿越后,要么是王公贵族,要么是纨绔子弟。
最不济也有个系统。
可自己呢?
不光啥都没有。
而且穿越来的第二天,就要下地干活。
江景泽饿着肚子,昏沉沉的站在水田边上,手里还握着锄头。
波光粼粼的水面,映照出他稚嫩俊秀的脸庞。
现在他的身份,不是大学生,而是大明朝的二等公民。
没错,按照士农工商的阶级划分,江景泽还真是第二等。
甚至因为老爹是秀才的缘故,江景泽还是二等公民中的佼佼者。
只可惜,现在他这个高等公民,也免不了要干活的命运。
江景泽拎着锄头下了田,刚干了一会儿,就累的受不了了。
江景泽这细胳膊细腿,实在是挥不动锄头。而且水中的阻力非常大,一会儿腰疼的要命,一双脚也已经泡的泛白。
最难受的是,他今天没吃早饭,现在感觉身子都是轻飘飘的。
难不成,自己要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一辈子苦活?
想到这里,江景泽紧紧地握住锄头,抬头望天,第一次向命运宣战,大声道:“我命由我不由天,我江景泽,绝不是来种地的!”
正巧这时,有几个同村的村民路过,便有人笑道:“江家小哥是不是发癔症了?说话怎么糊里糊涂的?”
江景泽高声道:“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又有人故意嚷道:“要我说啊,你若是与邻村张大户的小娘子成了亲,那就少不得吃香的喝辣的,不用下地干活了,唉,只可惜啊。”
与张家小娘子?
听到这个名字,江景泽顿时头痛了起来,有关张家小娘子的记忆涌了出来。
原来,这邻村的张大户,和江景泽的父亲江轩清自幼相识,而且两个人关系还行。
不过张大户长大后,就开始经商,生意做得还不错,逐渐从贫农跨越到了富农。
而父亲江轩清一门心思考科举,终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考上了个秀才。
张大户只有一个女儿,名叫张姝,也是自幼和江墨认识。
本来两家人定亲也是门当户对,但是谁知道,一个月前,江轩清外出失踪了,江家又有点穷困,所以张大户就有点看不上江家了。
不过张大户虽然看不上江家,但是张小娘子却认准了江景泽。
之前的江景泽虽然有点呆、有点笨,但是在张小娘子看来,江景泽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和那些粗陋乡民一比,简直就像是黑夜里的萤火虫,那么拉风,那么出众。
为此,张小娘子还和张大户闹过几次。
后来,张大户说,只能接受江景泽入赘,要不然就不同意两人成亲。
在这个时期,赘婿的身份是非常低的,甚至还不如奴仆。
张小娘子给江景泽说了后,江景泽深感耻辱,甚至誓死不从!
后来,张小娘子又找了江景泽好几次,江景泽一直躲着不见。
偶尔见过几次,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人家小娘子经常来找你,我看啊,你们肯定有一腿。”
江景泽瞪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在小树林见你和小娘子一块。”
江景泽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我们是清白的,我们只是聊天,什么都没做……你们知道什么。”
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凭空毁人清白”,什么“夏虫不可言冰”,“我们两个没有关系”之类的。
就在这时,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走到江景泽身旁,拱手示意道:“江家公子,鄙人在这里有礼了。”
江景泽转过头,疑惑的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穿着和庄稼人明显不同,问道:“老人家,找我有什么事吗?”
老头恭敬地邀请道:“江家公子,我家小姐在那边小树林,有请江家公子过去见面。”
刚才还没走远的同村百姓,听到邀请,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