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心动，意才动
我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艺术细胞，每次拿出来的插花作品都不能让老师满意，对方总说差点意境，没有向看者传达出作者实际要表达的意思。
我对此很疑惑，插个花不是看着漂亮有层次感就行了吗，至少在外观上我自认作品是能够拿满分的，可老师说，即便有形却无意，那这作品也是失败的。
意，什么是意？这是个很玄乎的东西，代表的东西也多，笼统地说即为象征和情感。
我一开始还不服，向老师解释自己在进行修剪时非常认真，有抱着热忱和美好的祝愿，是的确有付出感情在做这件事的，而不是单纯地将其当做一个任务，这怎么会没有意呢。
而且所谓的意一定会被别人感受到吗，花的种类选择、修剪及摆设都需要提前思考，制作的人本就是依据心中一早决定好的“主题”来进行后续工作的，这个难道不算“意”吗，看者又不是作者肚子里的蛔虫，他们哪知道对方这么设计的原因，想知其“意”不应该要先听作者的解释，比如主题或这么设计的原因吗？
然而老师听了我的反驳后只是摇了摇头，她说插花就跟作画一样，有些画哪怕上面只画了一块石头都能让人感受其画者的情绪。我不以为然，这完全是两码事，作画更考验一个人的功力，这囊括的内容可就多了，两者的困难度根本不可比较。
老师没有在意我的态度，而是接着跟我解释道，“这两样事情在某个方面是有异曲同工之处的，比如单画一块椭圆的石头确实没什么意义，可若是在适当的位置加上线条、阴影、颜色或纹理呢，破碎感、厚重感、沉痛感、残酷感等等都可以表达出来，不需要制作者说，看的人一眼就能明白，这就是意。”
我没忍住插话继续反驳，说出自己的想法，“可作画的步骤跟插花完全不一样啊，一个是在平面用笔来描绘，想添什么颜色就什么颜色，想怎么加线条就怎么加线条，还可以在石头旁画点别的东西渲染气氛，衬托景物。插花就不一样了，在整体的搭配上就有很大的局限性，非花卉植物添加上去只会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色彩也没颜料调配的种类多，要表现出所谓的意是否太难了些。”
我还是不明白，作画和插花虽都有难度，但我认为，在“形”上是前者难，在“意”上则为后者要难的多。再者，一般人看到别人的花，应该都是视觉评判的吧，这个意要怎么说，若是说错了岂不是很尴尬，万一对方只是冲着好看去制作的呢。
这种事情不是没有，相反多的是。就好像我前世的社会中，有个很著名的大画家，明明只是旅游中出于记录美景的目的而画下了一幅画，带回来后他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呢，与朋友聚会时有个认识的人偶然看到了这幅画就大加赞赏，说其画功深厚，整幅画作表达了什么什么情感，感慨了一大堆，还拉了旁人过来一同欣赏，然后很快这幅画的存在就被传播了出去，甚至有收藏家直接提出要买。
这位画家颇感不好意思与迷茫，因为他根本没有要表达的情感，旁人居然帮他“补充”上去了。这事儿被画家自己记录在了笔记里，他去世后几个笔记被发现并整理出了其中的内容作为后人教学时的参考，上面类似日记般的内容自然也被公诸于众，然后我们就知道了曾发生过这样的事。
所以我才说“意”这玩意儿玄乎，它不是不存在，只是很难去展现，而且就如上面那个事例，那副画究竟有没有意呢，作者觉得没有可看者却觉得有，这究竟该怎么去评判。
这次我没有插话，而是继续听着老师侃侃而谈，“细节，与我们隔海相望的某个大国里有句成语叫做‘见微知著’，插花这种事既简单又困难，成败就在于制作过程中的细微之处，别人可能根本发现不了花本身与将其单独拿出时有什么改变，可将它们整体搭配起来时，看的人就会有种好厉害却不知道哪里厉害的感觉，他们能感觉到却不一定能说出来，‘意’是无形的，可当人们感觉到时它就是有形的，同时它也没有定性，每个人感受到的意也不一定一样，但只要对方能感觉到一丝那这个作品就是成功的……”
老师的话我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甚至想不礼貌地直言让其演示一下，让我感受一下老师想表达的意，主要这话听起来就跟看书一样啊，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看者仅视觉上感觉到的“好看”难道就不属于“意”的一种了吗？！而且万一我感受到了别人没感受到那又怎么解释。
有好多话想说，但犹豫了会儿我又忍住了，再说下去就要提升到哲学的领域。我想了想决定要不还是再试试，若是依然不成功的话那就……那就随便，反正以后我也不靠插花吃饭。
这不，我这段时间就跟插花杠上了，家主种的花圃里的花被我霍霍了好多，他倒是一点不心疼，说都是花匠种的，主要是图好看没什么用让我随便剪，他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不会客气。
我心里边想着等会儿需要的花卉种类边往花圃那走去，直到突然感受到垂下的右手里被硬塞了根暖热的东西。
我低头一瞧，发现是小无惨跟上来将自己的手指头塞到了我虚握的手心里。瞧我看他，脸上立马露出了软乎乎的笑容。
我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他的手指头，扬起嘴角与他慢慢地一起走向花圃。
虽说家主让我随意，但那些名贵的花我还是舍不得剪，转了几圈挑了些中意的便回来了。小无惨一直跟在我身边，时不时地问我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我一一告诉他，跟他说若有喜欢的可以帮忙剪两三根回去，多了就不行了以免浪费。不过这孩子老神在在背着手看了好一会儿都不满意，到最后居然选择了旁边树下“自己”生长出来的小雏菊。
我蹲下身摘了几朵给他，看他开心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宝宝为什么喜欢这个？花圃里的花不是更好看更好闻吗？”
“配姐姐！”
嗯？什么意思？
“为什么说配姐姐？”
“姐姐的衣服是花花的颜色呀！”孩子笑嘻嘻地将花伸到了我面前。
我听得一愣，下意识低头看自己衣服，确实是雏菊的黄加白色。
抬头又看了看面前的小雏菊与无惨的小脸，我只觉心中的热意要满溢出来。
我双手抚上孩子的两颊，身子前倾往其额头响亮地“啵”了一声。
小无惨眼睛一亮，双颊立刻染上了红粉色，然后也在我的侧脸上回敬了一声响亮的“啵”，留下了湿乎乎的口水。看我惊讶地望着他，孩子不好意思地直往我怀里钻。
我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脸上的表情了，嘴角都快要咧到天上去，若不是身体条件不允许，我都想跟他玩抛高高的游戏了。后来我们两个人抱着黏糊糊了好一阵才手牵手回房去。
此时正是吃午饭的时刻，看到送过来摆放在小桌子上的食物，又看看一旁已经拿起小勺子准备干饭的孩子，我脑海里突地冒出了个想法。
我一把放下了已经拿起的筷子，转头拿起无惨带回来的小雏菊就是一顿修剪，再配上几朵别种的花卉后一同插在了小瓶子里。其实我没有特意地去思考如何搭配，完全是随着心与直觉在动手，结束后一瞧好像也挺好看。我起身拿着花瓶将其放在了食桌的左上角。
无惨看到了后兴奋地直叫，“花花！漂亮的花花！”
我轻轻地将孩子脸上沾的饭粒拿掉，附和着他说，“对，漂亮的花花，是用小无惨带回来的小雏菊做的哦~”
“嘿嘿~”
仰着的小脸上是掩藏不住的开心与得意。看，孩子的世界多么简单又童真，他们总可以为一些在大人看来微不足道的事情而高兴，所以有时我是既想这孩子快快长大，又希望他可以长得慢些，我希望他的童年是快乐没有遗憾的。
我偶尔看着他时好像也看到了上辈子的自己，小小一只，只不过那张小脸上总是挂着“苦”。我的童年没有“甜”，可这一世有了。
眼前的孩子，就是我的“甜”。
因为小无惨喜欢我修剪的瓶子里的花，于是不知不觉中我养出了个习惯，每次吃饭都会新插个花摆在桌上，日日换花样，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吃饭都更香了。
然后就到了老师来收功课的日子，她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花瓶，然后小快步立马走了过去一脸惊讶。我挑了挑眉有些奇怪，莫非是太难看要被骂啦？
“这是姬君你做的吗？”（虽然这称呼听得人不太舒服但以前好像确实是这么叫的，若不对大家跟我说一声哦）
“是，但这个不是用来交功课的作品，是这个。”
我转身将放在另一个矮几上的花瓶拿了过来，在它身上花的心思才多呢。
“那这个是如何做的？是练手的作品吗？”
我不明白老师为何一直提到那瓶花，但还是老实回答道，
“是我随便弄的，作为用餐时的装饰品。起先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可是我弟弟很喜欢，所以我每天都会特意换个花样放上去，这……是不是不好看啊老师？”
教我插花的老师是个知性优雅的中年女性，平时总是带着浅浅的笑，但我知道那只是礼貌的表情而已，只有我完成的课业达到她要求时才会对我展露几许真心的笑容，是个温柔又严格的老师。
只是这会儿我竟看到她对着那一小瓶花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以后我没必要再来上课了。”
“这是为何？是学生没有天赋让您失望了吗？”
女人直起了腰，转身正面对着我，她指了指花瓶平静地道，“插花不需要天赋，而是心，姬君已经做到了‘形’和‘意’，我已经没什么好教你的了，所以不必再来。”
我看着老师所指的那一小瓶花，回想起制作时自己的状态与想法一时心有所感，其实说到底无论插花还是作画，最重要的无非是“用心”而已，不过具体是要怎样的用心我说不出来，因人而异，因时不同，因境所别，难以形容。
这么想着，我朝老师的方向鞠了一躬，“学生受教了。”
老师去和家主解释了一番后便要回去了，我送她到门口后又说了一些感谢与作别的话，然而她转身之际又突然转了回来，问了我一句话，“姬君和家中弟弟的关系一定很好吧，你很喜欢自己的弟弟。”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虽然疑惑但我还是点了点头，“是的。”
对面的人微微一笑，“所以才会那么好看啊~”说完老师就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我站在原地看着对方的背影细细回味着这句话，片刻后我也笑了。
石有石意，花有花语，心动，意才动。（请大家自行联系上文翻译）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无惨每天都在长大，渐渐他也开始受到了精英教育，这孩子远比我聪明得多，新学的知识很快就能理解并掌握甚至举一反三，他是男孩，要学的东西比我更多更杂，但看样子一点都不吃力。
家主和夫人倒是没有特别望子成龙的想法，在他们看来孩子能平安健康地长大才是最重要的，对此我深以为然。不过小无惨本人并不这么想，他对外界的事物充满了好奇，如一块海绵般努力地吸收着各种信息，特别是在被各科老师夸赞了后更是不得了，那小脸都快仰到天上去了。
而且随着他的长大对男女之事有些了解之后，无惨也主动从我的房里搬了出去。我倒是没有什么舍不得的情绪，只有孩子长大的欣喜。
我为他的优秀感到自豪喜悦，也更期待着他长大成人的那天。
我由衷地期盼，每一个明天都能充满着令人喜悦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