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的弟弟叫无惨
家主做了决定，下午便将孩子火葬。
夫人由于刚生产完体虚被家主强制性留在家里，可这位刚失去孩子的母亲一反常态地强硬，她说即便是被抬着，她也要亲眼看到自己的孩子下葬，她要亲自送孩子走。
不过夫人的要求最终还是被家主驳回了，因为她中途就晕了过去。
下午某个郊外的大空地上，我站在家主后面，眼睁睁看着孩子被放到了一块架子上，看着家仆们围着那块架子将底下一圈堆满木材。
那孩子一动也不动，像是睡着了般恬静，就那么小小一团，看着还没底下的木材长。
我看着这个画面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酸楚，明明他都还没有睁眼看看这个世界，竟然就要离开了吗？
家主立在那儿很久，他站在最前面背对着众人，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四下只有呜呜的风声，大家皆保持着沉默一声不吭。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了家主嘶哑的声音。
“点火吧。”
虽然来到产屋敷家没有多久，但我看得出来他们夫妻对这个孩子的降生有多么期待，他们时常讨论着孩子的长相会随谁，是男是女，该怎么教育最好，他们“不规矩”的举止会不会带给孩子不好的影响……可是现在，一切的想象都成了泡影。
我对这个孩子同样抱有极大的期待，我偶尔会想这个“弟弟”或“妹妹”是什么样的，不过不管像谁总归不会像我的亲弟弟那样令人难言，这便已经足够了。
如果可以的话，这辈子我也想当一个好姐姐，尝试着和他人建立起新的联系。可是我的新弟弟，他刚来就走了。
有人举着火把走了过去，他回头看了一眼我们的方向，我看到家主对他点了个头，然后那人便将手中的火把往前一伸。
火苗“哗”地向上蹿起，木材被烧的列列作响，熏人的烟味随着风飘过来，刺激的眼睛异常难受，我忍着不适睁大眼看着。
因为处于中间位置的缘故，火是从外围烧起的，孩子目前还没被烧到，但也快了，马上他就会和火焰融为一体，然后慢慢消失。
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遗体火化的场景，但如此难受的情绪还是第一次。
我很清楚是为什么，因为在不知不觉中，我将对新生活的期待也寄予了一部分在这孩子身上，对我来说，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希望”，所以我想送这个孩子到最后，连带着我心底那份，不曾揭露于表的“梦”。
我的眼睛一直注视着那个孩子，即便被烟熏得酸涩也没走开。
然而就在这时，我似乎看见那原本纹丝不动的襁褓突然动了一下。
我不敢置信地揉揉眼，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但心底却不可抑制地产生了某种期望。
我在家主的疑问声中一步步往前走去，可遗憾的是那襁褓没有再动过。
此刻我都不知道自己执着的究竟是什么，可能只是单纯脑子一热吧。
失望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升起，余光在看到某个画面时我脑子瞬间一炸，随即想也没想便往火堆那儿冲了过去。
“小融你干什么！快回来！”
“危险啊有火！”
我在家主的怒喝和众人的慌乱呼喊中一跃跳进了火堆里，焦热的高温扑面而来，灼的皮肤刺痛不已，我抱起被火光照得通红的孩子，将他整个圈在怀里后低着头朝着外面滚了出去。
从木材堆上滚下来后我依然在地面上翻转着身体，我知道自己身上的衣服起火了，所以我不敢停，只希望泥土能快些盖住火势不要让它烧到我怀里的孩子。
“快快快！”
我感觉到身体在被什么东西扑打。
“小融快背过身去！”
家主的声音响起，我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下意识地执行。
“哗~”
一阵透心凉后，我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焦味，可我根本没心思去管自己的伤痛。
我紧紧抱住孩子翻身从地上爬起来，低下头快速解开了外面的襁褓，将自己的耳朵贴向孩子的心口。
“咚--咚……”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我半跪着冲家主声嘶力竭地哭喊：
“他还活着！你们看这孩子还活着！他还有心跳！他还活着啊--！！”
“哇——！！”
似应和我的声音，原本已经“逝去”的孩子竟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虽然声音微弱，但他确实在哭。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孩子的哭声是这么悦耳动听，它一点都不聒噪，而是代表着生机，代表着希望。
我的“梦”，
又“活”了。
将孩子交给家主后我就晕了过去，自然不清楚之后是如何的混乱，昏迷前耳边弥留的，也只有孩子的哭声。
又是熟悉的感觉，脑子一片昏沉，我猜想自己该是发烧了，之前从火堆里滚出来的时候我就感到皮肤有被烧伤，希望伤口没有被感染吧。
想睁眼却睁不开，眼皮沉重的像是有千斤重，我好想找个人问问小少爷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可是我如今躺着不仅身子沉，意识也重，连动根手指都累。我似乎能听见外头的人来来往往，可是没有说话交谈声，只有急匆匆的脚步声。
“求知欲”挡不住意识的疲惫，没多久我又陷入了昏迷。
再次清醒时，我得偿所愿地睁开了眼睛，耳边是院里传来的窸窸窣窣的雨声，雨与石的撞击声是那么清脆，像是大自然合奏出的音符，跃动脆净。
我原本焦急的心情就这么突兀地被抚平了，我感受到了一股宁静。
我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不久夫人来看望我了，带着她的孩子。
这个脆弱又坚强的小生命，可能也有着他自己对命运的倔强吧，在失去呼吸已被判定死亡的情况下，他跨过生与死的门槛，终于真实地来到了这世间。
我的“弟弟”有了一个名字，他叫“产屋敷无惨”，一个被寄予了希望其一世平安，健康喜乐这一祝福的名字。
无惨无惨，他的父母希望他能一辈子开心，永远不会再经历痛苦悲惨的事情。
我身上的烧伤在背部和手部，所幸不是特别严重，好好保养日后也不会留疤。夫人为此很是高兴，她比我还担心会留疤，亲自送来了上好的药膏帮我涂抹。我知道她是带着感激和愧疚的情绪的，所以也没有拒绝一股脑全收了，这时不接受反而会让她难过。
无惨现在身子非常娇弱，比当初早产的我还弱，每日不是待在房里还是待在房里，夫人和家主常会来和我说孩子的情况，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神医，需要知道病弱小儿每日的状况好对症下药。
想是这么想，但我心里还是很开心的，这种生命经过自己手而被维续的感觉相当奇妙，我总觉得是自己死了又活了一样。
家主和夫人经过此事之后待我更好了，特别是夫人会经常拉着我的手表示感谢，还总是说着说着就哭了，跟我说自己是不是不配当一个母亲，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好，差点将其活活烧死。
一位成年女性向着一个六岁的幼女哭诉，这画面在别人看来颇有些匪夷所思，但家里的侍女侍卫们一点都没表现出异常，起初我很不适应，觉得这场景有点辈分颠倒的意思，连安慰的话我都磕磕巴巴说不好。
但经历几次之后我也明白了，夫人是在害怕，她是第一次做母亲却遇到了这样惊心动魄的事，孩子生死的转变在她心中留下了很重的阴影，她害怕是自己孕期时不注意让孩子出了差错，所以生下来体弱没有呼吸，又自责自己作为母亲没有发现孩子还活着，致使差点天人永隔。
这个时候，作为拯救了孩子生命的我成为了她的某种精神支撑，她不是想寻求别人的安慰，只是没有安全感而已，而这份安全感是家主也不能给她的。
看着原本优雅知性的美人露出惶恐的表情时我甚是心酸，只好一遍遍地安慰她，告诉她她很伟大，坚持了这么久的疼痛把孩子生出来，她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够做的所有事。没判断准确孩子的生死不怪任何人，毕竟那时他确实没有呼吸和心跳了，而我只是幸运地捕捉到了孩子动弹的那一瞬而已。如果要感谢的话也要感谢一下家主，要不是他站了那么久，说不准孩子早就被火化了。
夫人终于被我逗笑，她说这有什么好感谢的，家主作为父亲人就在现场居然都没发现孩子的动静，她没跟他大吵一架都不错了。
我笑着连声应是，心里暗暗呼气，想着总算是成功安慰住这位新手母亲了。
小无惨的身体还是很弱，大夫说是天生的，以后好好养的话还是可以好好长大，只是相对其他孩子来说更容易生病，要时常注意其身体。
为此夫人又抹了不少的眼泪，家主倒是看起来很坚强，他安慰着自己的妻子这已经很好，至少他们的儿子还活着，只不过就是要更精细着养罢了，他们产屋敷家有这能力，也有信心能做到将孩子好好养大。
家主的话给予了夫人很多的勇气与信心，我瞧着不远处依偎在一起的夫妻俩，欣慰地笑了笑，然后转头看着篮子里的小无惨。
此时他正张着黑亮的眼眸好奇地打量这世界，看到我后“咿咿呀呀”地叫着，两手在空中不断挥舞。我伸出手戳戳他的小肉爪，没想到转眼就被他抓住了无名指。
他小小的手握着我的指头，竟就这样“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在乐什么。不过看着他开心的模样，我也忍不住随他一起笑了起来，在心里对他说着话：
小无惨，你可要好好长大呀！这世界很大很美好，你要努力健康地活下去，才算走了这人世一遭……
……
我好像也成为了无惨的“父母”，他的每一次翻身，每一声啊啊叫唤都让我欣喜不已，我看着他一日日长大，从一个只会哼哼的婴儿变成了蹒跚学步的小豆丁。
我不厌其烦地每日双手提着他的身子陪他学走路，看到他因为能多走几步而向我露出软糯的笑容，示意求夸奖的时候我比他还开心，鼓掌鼓得比谁都响亮。
家主他们很早便为我请了教习先生，每日到家教我各式功课。小无惨很黏我，可能因为我是全家陪他时间最长的人，所以他非常依赖我，比之依赖夫人这个生身母亲更甚。
想想也能明白，夫人毕竟对做母亲这事不熟练，她怕出错所以总是把细心活交给底下的人办，虽然非常关心疼爱自己的儿子但她却不怎么敢碰他，而我又不放心别人，总想在自己眼皮底下看到孩子被人照顾的过程。
于是渐渐地，我手闲不住开始干起了“保姆”的活，甚至经常晚上留在小无惨的房间里陪他睡觉，我有时都怀疑自己是不是魔怔了，毕竟他又不是我儿子。
想多了我也不再去想了，反正我只是希望这孩子能好好的，谁照顾不是照顾呢。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小无惨几乎与我形影不离，哪怕我要上课了他也要硬跟来，不许就哭。
我们哪敢让他哭呀，他体质这么弱我们都怕他哭抽过去，没办法只能将他抱到房间里。还好这孩子也听话，跟他说不许吵闹他也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坐累了就爬两下或趴会儿，甚是乖巧。等我下课了就屁颠颠地一颤一颤走过来扑进我怀里。
闻着他身上浓郁的奶香味，我不由得开始理解后世为何有这么多人喜欢吸娃了，这滋味确实妙啊~
日子一下变得平静且充实，只是偶尔，我也会梦到那些已经离去的人，只是每次醒来后我都不记得梦境的内容，也不知道那些人跟我说了什么，更不清楚他们之中的某些人有没有后悔过。
我发现自己的情绪开始多样化了，也变得爱笑了，是真心且没有一点阴霾的那种笑。
我想，当一个人心里有“光”时大抵就是如此吧，没有这么多事情压在心里，愁他又愁她，以前老觉得每天过的慢，现在却是觉得快了，快到一转眼，小无惨就会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