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回家了
无惨没办法回答我了，因为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顶上无比熟悉的属于白日的晴空，晨光已在天边隐隐发亮。我头一次发现，原来我的自由在阳光下。
我低头仔细地观察自己，还是人类的模样！我没有变成鬼！
巨大的欣喜让我笑出声来，等笑完我又开始思考原因。很明显无惨放过了我，他咬破了我的皮肤却没给我灌血，是原本就是吓唬我还是临时改意，我无法问也不想问，既然对方“大发慈悲”把我送回了人类世界，再纠结对方的逻辑也没什么意义。于是我起身向有人烟的地方走去。
路还算熟悉，这里就是当初我遇到无惨的林子外头，以防万一，我没有去曾经与队员们约好的地点，而是回到了城镇。虽是凌晨时分，可大街上已有不少人，脚步匆匆的也不知去哪里。我脚步不停，选了个还闭着门的杂货店前的矮凳坐了下去。
红日不断上升，虽有重云，却挡不住那万千光芒，当独属于阳光的温度照射到我身上的时候，我才真正感觉到自己回来了。
害怕吗？当然怕，我怕成为面目全非的自己，怕被忍她们看见丑陋肮脏的自己，那会比死亡痛苦一万倍。无论无惨打什么主意，但至少在这一刻，我感激他，谢谢他没有把我变成鬼。
因为不知道怎么和队员们联系，我只能在城镇里到处晃悠，希望能被“眼线”发现。掏了掏口袋，身上还留着一些钱，还好，至少能保证自己饱腹。
在解决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后，我走着走着便来到了一棵大樟树下，仰头望去，它不知历经几何，身上刻满了风霜，但在视觉上依然生机蓬勃，坚实，且有张力。横长出来的枝干下有个秋千，随着轻风微微荡着。我走过去坐着，脚尖轻点，一晃一晃的，有种久违的轻松惬意。
这一等就是近乎于一整个白天，期间除了进食和生理需求外我一直呆在槐树下，秋千后来倒是让给了过来玩的孩童们，我坐在旁边的板凳上，看着人来人往，听着各种频率的脚步声，心情也从最开始的欣喜庆幸到了后来的焦躁不安。
眼看着天色变黑，我开始坐不住了。万一大家没发现我，无惨又把我抓回去了怎么办？他这次会不会把我变鬼？
没有人知道答案。
我从没有像现在一样如此害怕孤独，前方似乎出现了两条路，一条在明亮的光下，另一条通往阴暗的地狱，而我就站在交叉的十字路口，等待着命运的审判。与无惨的相遇让我明白，这世上有些事情比死亡更可怕，我的心里还有着某种执着，虽然放我这样的人身上有些可笑，却也是必须坚守的东西。
鼻上突有一抹清凉，我从愣怔中回神，发现居然下雨了。怪不得天一下黑的这么快。
起初只是两三点的下，没过几秒就变得密密麻麻，身上一下就被浇透了。我仰头望苍天，神智被冰冷的雨水敲打得有点恍惚，我的思绪放空，好像脱离了这片世界。
“小姑娘！下雨了还不快走，别淋雨啦！”
陌生大爷从身旁跑过，他中气十足的喊声把我惊醒，我道了一声谢后便也跑步离开。
天色不断晦暗，雨势渐强，前路越发朦胧。突然刺眼白光划破了这片黑暗，天空乍响，数声轰鸣紧接而来，我被这猛不丁的惊雷吓得一跳，脚下一时不稳便跌坐在了地上。
地面上的积水因我的冲击四处溅开，与大地的亲密接触使得我本来就冰冷的身体越发感受到刺骨的寒意，我一时分不清这冷究竟源于身体还是心里。
太阳没了，此刻鬼可以自由活动，无惨会不会还盯着我，猗窝座呢，他在不在？视线被雨水模糊的同时感官能力也大幅下降，如果此刻有鬼出现在周围我不一定感觉的到。
前路一片迷茫，我像个迷路的小孩瘫坐在地上，想起身却仿佛卸了力般起不来，手脚冰凉麻木，脑袋被雨滴打的生疼，我不自觉地想放弃，心想着，就这样吧，会怎么样就怎么样……
“阿融！”
熟悉的声音在朦胧声响起，我立马抬头四处瞧，却什么也看不见，雨下的实在太大，连绵的雨幕将周边的人及建筑都盖上了一层抹不去的白布，我自嘲地想是自己幻听了。
“阿融你没事吧！要不要紧有没有受伤？！”
头顶突然出现一方丹青色的伞替我遮去了乌霾与骤雨，标志性的明亮发色一下挥散了周边的阴暗。
目之所及，他的眉眼是我此刻眼中，唯一的风景。
杏寿郎焦急地将自己的披风摘下盖在我的身上，他不断打量着我，嘴里一张一合说着什么，然而我什么也听不到，像是本来悬浮走在空中突然踏上了坚实的土地，霎时巨大的安全感淹没了我，喜悦、委屈，种种情绪涌上心头，什么理智通通被抛在了九霄云外。
我起身前扑，就这样半跪着一下环抱住了杏寿郎的脖子，哭了出来。
我本就不是什么天赋异禀之人，在芸芸众生中甚至有些平庸，我的“前半生”如漂荡在海里的扁舟，磕磕绊绊，踽踽独行，没有特定的航线，也没有明确的终点。海面充斥着迷雾，分不清东南西北，看不清游鱼飞鸟。
可倏然间，迷雾散尽，天光大亮，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上，我终于看清了远处的灯塔，塔下有一个人，他在向我挥手。
“咻！”
耳边似乎响起了初春幼苗破雪而出的声音，我立在船头笑出声，用力划桨，向着那方“终点”而去。
每个人都是自己故事里的主角，我编写了自己上一个故事的结尾，而这次，我想改写结局。
伞一直罩在头顶，不再有雨水重复打湿我的脸庞，怀抱着的身躯温暖厚实，源源不断的热量从接触面传来，不仅温暖了我的四肢百骸，似乎连心都变得温热、熨帖。我抓着杏寿郎肩膀上的衣服死不放手，捏的死紧，像是一松他就没了。
杏寿郎没有推开我，也没有说话。我能感觉到有只手一直在温柔地拍打我的背，而另一只贴在我的后脑，不知不觉将我与他之间的距离拉的更近。
这安慰性的举动让我的眼泪流的更凶，起初只是呜咽，后来我便索性将自己的脸埋在杏寿郎的肩膀处放声哭泣。
等哭声减缓，我才听见杏寿郎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阿融，别怕，已经没事了。”
我想告诉他，没有没事，我被无惨盯上了，他好像认识我，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是不是要利用我引出鬼杀队的人……可身体和心里的疲惫以及因哭泣而不稳的气息让我无法说出完整的话。
好在杏寿郎非常有耐心地听完并理解了我断断续续的言语，他告诉我--
“阿融，没事的，我们的目标本来就是鬼王，大家早已做好战斗的准备，即便结局是死亡也无妨。所以不要害怕，不要有负担，不管无惨是否认识你，你是人类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这就够了！”
“阿融，我带你回家！”
“啪！”
我似乎听见了什么变为完整的声音。声带在颤抖，我呆愣看着杏寿郎半晌，然而连个“我”字都说不好。他笑着看我，眸中尽是温柔与肯定，杂糅着璀璨的光。
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原本趋缓的哭泣又开始响起。
是我，是我一直困囿于个人长短，不曾真的相信，在异世异国，有那么多人可将自己的人生/活得不以时日为量，他们的眼，看到的不止是现在，而是那辽远的未来。
十年、百年、千年，他们一代代，以血肉之躯在大多数人看不见的地方守护着生命。他们胆大无畏，赤忱善良，生长在光明下，战斗在黑暗里，比任何人都善良、强大，是最最可爱，最最值得尊敬的人啊……
可我却总是这么消极，以最坏的结局作为前提，还一不“顺心”就选择放弃，无惨那次是，刚刚摔倒时又是，我悲观且卑微，经常顺服于我以为会到来的命运，即便一次次幸运躲过也不曾真心反抗过，担心别人却又总是成为拖后腿的那个。
我害怕，真的好害怕，害怕有这么多我喜欢的人会因为我而失去生命，那是我承受不起的后果，我会疯的。可我又自私地不想再次变成孤身一人，如果我不曾遇见光，我不会有这种奢望，就像是溺水之人为了求生死死抓住水面上漂来的浮木，我想活着！和大家一起活着！
视线一片模糊，我眨啊眨，可眼泪就是掉不完，同时也是为了杏寿郎刚才最后说的那句话。他说，他要带我回家。
“家”，多么陌生又熟悉的词汇，孤独久了我都快忘了这个字，原来，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我竟然也有了归宿。
我有家了。
这段时间以来深藏于心的压抑、不安、迷茫在这一刻通通消失，我不会再犹豫，因为有那么多人会与我同行。天堂也好，地狱也罢，即使到最后哪儿我也去不了，至少现在，我有杏寿郎，有忍，有主公和鬼杀队的大家，前路是什么，走就是了。
伞外还在下着大雨，可我心里的雨已经停了。我趴在杏寿郎的肩膀上，一手轻轻环着他的脖子，一手撑着伞，雨雾很大，即使睁大眼睛我也看不清楚远方的景象，可杏寿郎一步步走的很稳，很坚定。这是他第二次背我了，而这次，他是带我回家的。
有些话，我不好意思告诉杏寿郎，他大概永远无法感知到我到底有多么欣喜，但我肉眼可见的放松便也是一种应征吧。
突然想到一句话：没有一段人生不曲折，没有谁的日子不委屈。因为世上所有的事情都经不起推敲，一推敲，每一件都藏着委屈。什么委屈呢？那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的事。
我痛苦过、委屈过，可这些都不能阻挡我选择光明，奔向更好的自己，更无法成为我放弃生活的理由。还好，我明白的不算晚。
望从此之后，长日入怀，余身皆光。
当我重新踏入熟悉的地方，看到不远处主公的住处时，发现门口已经站了不少人。袅袅的雾气将他们包围了起来，看不清人脸，可那些轮廓都是熟悉的。彼时我还在杏寿郎背上，然后就看见其中一个身影冲了过来。
“阿融姐姐！”
忍急切又激动的神情出现在眼前，那双美丽的紫色眼里此刻不断有泪珠滚落，我看的鼻子一酸。身前的杏寿郎颇有眼力地将我放了下来，刚一落地，我就被香软的身体扑了个满怀。
“怎么不好好打伞呢？你看看你，身上大半都淋湿了。”我又心疼又愧疚，紧紧回抱住怀里的孩子，希望可以减轻她的颤抖。
“哇~阿融姐姐你没事真的太好了，我还以为……还以为，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答应让你一个人出去的呜呜呜……”
怀里的孩子完全失去了往日温柔恬静的模样，她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大声哭泣，告诉我她有多害怕、多担心、多自责。情绪正激动的时候往往听不进任何话，我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安抚着忍，告诉她我还活着，就在她面前。声音再次忍不住哽咽，我差点收不住情绪又想哭出来。
“不管怎么样，阿融能平安回来就是最好的事了，忍你应该高兴才是。”
“呜……（抽泣声）主公大人说的是。”
主公的声音总是那么令人安心，就像是长久在外的孩子终于回家，回到了温暖的避风港。
此刻主公正微笑注视着我，他说，“阿融，欢迎回家！”
“欢迎回家！阿融欢迎回家！”周围不断响起附和声，那是我认识的鬼杀队的部分队员们，他们手舞足蹈地欢呼着。
当瞧见主公身后那小小的熟悉的绿色身影时，我终究还是忍不住让眼泪夺出了眼眶。
“嗯！我回来了！”
岁月的流淌终究没有消磨完我心中的光，我的血依然滚烫。往事如烟，回首萧瑟，但总有人间一两风，填我十万八千梦。
一世独行，在漫天的雨雾中，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