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看不到的自由
猗窝座已经不记得自己作为鬼活了多少年，人类时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当他细想的时候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后来便索性不想了。
他作为上弦三活的久，见过的人多，杀的人也多，那些已经死去的人生前在他面前大多是恐惧哭喊，然后带着绝望与憎恶死去，柱倒是一直很有骨气，总是拼死撑到最后一刻还妄图砍掉他的脑袋。
太弱了，他们都太弱了，普通人也好，柱也罢，无趣又弱小。他一直在追求武道的巅峰，可不管怎么做都达不到终点，这些年，他一直在外游逛，一则是为了寻找强大的对手，二则，他自己也不知道。
鬼吃人是天性，但他只会在饿极的时候吃。对于吃人这事儿本身他并不排斥，只是稍微有些不喜，对此无惨大人曾表示出不悦，因为鬼只有吃更多的人才会变得更强。他一直没改，时间长了无惨便不再管他。
说到无惨，这位掌控他生死的顶头上司，猗窝座不敢有什么想法，因为对方能看透每一位下属的心理，稍有不敬又碰上大人心情不好时，低级鬼逃不了被宰的命运，而他这样的上弦鬼虽不会被杀死，也会被大力惩戒一番，那滋味着实不太好受，即便鬼的身体有强大的修复能力也一样。
猗窝座一直很清楚，鬼王无惨是个情绪阴晴不定的上司，面对他时，什么都不想，少说话多做事是最好的办法，所以在接到监视一个人类女孩的命令时，他也只是当成了一个值得重视的任务而已。
值得重视是因为无惨大人看起来很重视，猗窝座还从未在上司脸上见过这种表情，明明气的牙痒痒想杀人却又没动手，这和以往无惨面对下属生气时可大不一样，后者是理所当然的惩罚，前者却似乎藏着别的他不懂的心思。猗窝座对这种心思不感兴趣，更不会去问，只是在与女孩两个人独处时心中不免会有些打量和思考。
猗窝座是在无惨离开房间后才真正看到那个人类的，身份不明，周身一点力量感也没有，和普通的人类一样弱小。容貌中上，可以称一句清秀，只是那双眼太独特，对着的时候像是能被看透。
女孩的眼神淡漠无波，没有一丝在鬼居所的恐惧，她就这么看着，猗窝座知道，对方也在打量他。别的不说，光是这份胆色足以令人侧目。
女孩看了他半天没有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猗窝座暗自猜测，也许对方在想着如何逃跑。那么问题来了，如果对方付诸了行动，那他应该怎么做才能合无惨大人的想法。打断腿不切实际，他也不会这么做，绑起来似乎也不行，无惨没有限制女孩在无限城的行动。最终，猗窝座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那人类突然转身离开，猗窝座就这么跟着，看着她在无限城里乱转，这一转就是好几个小时，中间对方也没停过。
她是在观察构造吗？可惜这片空间是鸣女在控制，哪怕她走个三天三夜也白费。
前边突然出现了不一样的光，猗窝座看着那女孩拔腿就跑了过去，以为是出口吗？不，只会是一场空欢喜。
猗窝座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他本以为自己会看到失望的脸，然而没有，对方那一瞬间眼中的惊叹被他捕捉到了。
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猗窝座觉得很奇怪，在这种地方人类居然还有空想别的。他在女孩身后站定，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的言行举止。可除了一开始的情绪外泄后，他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对方。女孩负手而立，眼神不知注视着哪里，她又恢复成了原先那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害怕的模样。
猗窝座原先以为对方只是性格早熟，所以要沉稳些，后来他觉得并不是这样，可又说不上来。唯一一点可以确定的是，他不能将对方当作一个普通的小姑娘对待。
猗窝座在外人面前从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强者”的心理让其恣意惯了，于是他决定主动试探。果然对方立刻回应并作出了反问。他回答了，虽然只是一部分，但也没说谎不是。
然后他又跟着对方在无限城转悠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猗窝座百无聊赖，他和前面人类女孩有一件事此时是共通的，他想出去。
离开的时刻终于到来，猗窝座怀着不可言说的雀跃的心情一把箍住了女孩的腰，他知道鸣女在看着，肯定会为他们打开出口。
重新踏上外界的土地，猗窝座觉得那些弱小的人类都变得顺眼了些。无他，无限城是他顶头上司的老巢，充满着无惨的气息，身体下意识就会拘束一些，他不喜欢这种感觉，现在在外面，他觉得身上的每个毛孔似乎都舒展开了。
由于心情不错，猗窝座率先开了口，只是没想到对方首先提出的居然是吃饭。他当然听见了女孩肚子的咕咕声，他不由想起白天在无限城里转悠的那几个小时，对方确实没吃过任何东西。女孩没说，他也压根不曾想到这种事，毕竟人鬼的生活习性大不一样。
其实对方无论去哪吃漪窝座都不在乎，哪怕在屋里他看不到人，他也可以根据味道和气来判断对方的位置，只是女孩最终选择了路边摊这点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了。看着对方的眼睛，漪窝座很快就想明白了原因。
相当谨慎的女孩，够聪明，够理智，甚至过于小心了。虽然不知无惨大人把她带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但不可否认的是，对方确实不一样。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漪窝座特意带着对方沿着众人不易察觉的角落走，最后女孩选择了一个面摊，摊主是个闭着眼的小光头，也不知道闭着眼是怎么煮面的，明明不是个瞎子。漪窝座没有选择出现在人前，在女孩于摊前坐下吃面时，他就跳到树上坐着等。
漪窝座倚靠在树干上，单手支在弯起的左膝上，朝下望着不远处灯火明亮的摊子。许是人间的烟火气柔化了对方的眉眼，女孩此时看起来倒像是平常人家这般年纪的姑娘，与摊主交谈时眼里迸着跳跃的光，像是天上的星子终于记起自己的身份，在黑幕中闪烁着。
她没有摆起那副冷漠不近人情的样子，而是笑意晏晏，这明显的变化让漪窝座一时有些恍惚，差点以为是另一个人。他不由心里发笑，小丫头还有两副面孔。
女孩饱食过后也没有任何逃跑的举动，只是悠悠地如饭后消食般的老人没有目的地地瞎晃，眼神四处乱瞧，没有焦点。也不知她是从哪来的，普通人家可养不出这样的女孩。
可能是走累了，又或者是别的原因，没过多久女孩就跟他说可以回去了。猗窝座听完这话后盯了她一会儿，对方也毫不露怯地回望。猗窝座不相信对方不想逃离他们，就是不知在盘算什么。
他突然感觉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久违的兴奋感流淌过血液，他很想看看对方之后的举动和最后的结局。所以他没有再主动问起过任何关于离开的话，对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没有隐瞒，只是女孩似乎并不打算从他这儿打听更多的事情，问的大多是不轻不重的方面。比如：
“猗窝座，你们鬼只吃人吗？”
“嗯，人类的食物吃进去很乏味，很恶心。”
“你们一天一般吃几个人，主要是什么年龄段的？”
“每只鬼进食量及频率都不同，对人类肉质的偏好也不一样。”
“那你呢？你喜欢吃怎样的人类？”
猗窝座真心觉得这个人类女孩胆子太大了，她居然面不改色地在和鬼讨论吃人的问题，连肉质都要管。不过，那又怎样。
“看我饿的时候遇到什么人。”
“你不挑食？我之前遇到的鬼说过年轻女孩的肉很好吃。”
“我不知道，我没吃过女人。”
“因为你饿的时候没遇到过吗？”
“没有，我从不杀也不吃女人。”猗窝座不以为意地回答，他没有说谎。
然后他就看到女孩倏地停了下来，转过身用带着惊奇的眼神看他，每错，只有惊奇，而非怀疑与不信。猗窝座知道自己作为鬼有这种原则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可他确实下不了手，内心会抗拒，这与以女性为主食的童磨完全是两个极端，所以他向来看对方不顺眼。
猗窝座不在乎人类是怎么看他的，一群弱者的看法有什么好在意的。可他却从面前女孩的身上感受到了莫名的窘迫，那双眼此刻盯着自己，但这没有让他感觉受到了冒犯，反而是，有些难以启齿的不好意思？！
这种感觉对猗窝座来说非常的陌生，以及，危险。
人和鬼能友好相处吗，当然不能，鬼和鬼都不能更何况是“猎人”和“猎物”。他也从未想过要与面前这个人类女孩产生过多交集，他不了解对方的身份，更不知道无惨把对方带回来的原因，也许明天，也许下一刻、下一秒，女孩就会消失。
干涉无惨的事纯粹是找死，所以即便心里产生了点异样的兴趣，猗窝座也将其当做是一时兴起，他在心里重新定位了一下彼此的关系，他是个监视者，也只是个监视者。
之后的几天相类似，白天女孩呆在无限城里，不是四处晃悠就是坐在某块空地上发呆，无惨没有出现过，只是气息一直在，猗窝座怀疑对方同样在监视着。原因在于人类的食物定时送了过来，可期间无惨没有叫他去禀告过，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他的顶头上司一直通过他的视野观察着女孩。
这一认知让猗窝座瞬间有点毛骨悚然，幸好他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否则免不了一顿鞭笞。
女孩的名字叫安融，是猗窝座问的。他觉得总是“喂喂喂”地叫着很别扭。初听到名字时，猗窝座将这两个字放心里咀嚼了好几遍。是个很奇怪的姓氏，但意外地很适合她。
安融是个奇女子，这点从她之前与无惨的相处中就能看出来，来到鬼的地界后也没大哭或大吵大闹之类的。
其实她其它地方也挺奇怪的，比如会平静地吃下鬼送来的食物，半点不怕里面夹着“私货”；又比如她每晚总亮着灯睡觉，有次他趁她睡着了关掉，没想没过几秒她就突然醒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把灯开了。漪窝座不明白安融的习惯，但既然她坚持那就随她去好了。
每个夜晚安融都会让他带着出去，她喜欢去人烟稀少的郊外，特别是山顶。猗窝座问她为什么来这儿，她说这里有自由。
什么是自由？猗窝座觉得他现在就挺自由的，作为鬼，除了不能晒太阳外，他们寿命悠长，恢复能力快，只要不被日轮刀斩首，几乎没有弱点。
没有病痛的折磨，强大的身体，漫长的时间，多么美妙啊，他可以不断与强者战斗，去追求武道的巅峰。而这些是作为人永远无法实现的。
所以猗窝座不明白，山顶上能有什么自由，除了一片带着星星的黑幕和隐在夜色里的连绵群山，他什么也没看到。可即便不明白，他也只能静静地等待着，坐在安融旁边，陪她看着，他看不到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