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09
石墨, 好难听的名字。
这名字像个中年男人,和她乖巧漂亮的儿子一点也不搭。
生硬、刻板,跟他爸似的。
但在白纸上多写几遍, 标上拼音,莫蔓菁趴在书桌上哭得一塌糊涂。
石峰真是
当时他们商量过给儿子起名, 她说反正要离婚的, 儿子谁带跟谁姓,不然再婚人家要问的。
他又是半天没说话, 憋到下午对她说,那就取你我各一个姓吧。
石墨
shi mo
石莫
当是玩笑, 没想到
哭了会, 莫蔓菁很快清醒,醒醒鼻涕啐他, 谁知道他取名的时候想到的是什么,别是她自作多情。
就石峰那个人,泼了墨水才更像是他的风格。
上影厂创作氛围极好,对大学生极为礼遇,还有好几个莫蔓菁的同学, 像回到了大学。
由于信息闭塞, 没人知道她结了婚, 待业这一年还生了个孩子,所以大家拉她出去玩一点都没忌讳。
石峰突然过来,倒是吓了她一跳。事先也没个风声。
这天她负责的剧本项目交第二遍稿, 被老师夸了。她兴高采烈地拉着狐朋狗友出去喝酒。
学艺术在那个年代太大胆了,荤素不忌,长发飘飘,还爱搞行为艺术, 聚众在马路牙子跟路人吵架,寻刺激。怎么离经叛道怎么来。
这天也是,莫蔓菁嗓子都吼哑了。
在好学生眼里,他们就是二流子,石峰听见动静迎了出来。他站在莫蔓菁宿舍门口,看她歪七扭八地被两个男人架了回来。与当年他领着爸妈在宿舍楼下找她的情景无异。
石峰沉着张脸,看莫蔓菁与男人肌肤授受地勾肩搭背,张嘴第一句就是,“你们从中国近代史的剧组出来?”
一朋友特无赖,小眼神一使,还冲石峰吹口哨,莫蔓菁赶紧打发走,“啊?什么?”
“他们在演清末第一波剪辫子的人吧。”石峰冷言冷语。
莫蔓菁捧腹大笑,神经病,他居然笑人家留中长发。
这是时髦!
莫蔓菁勉强站稳,进屋倒了杯水,大着舌头问他:“你怎么进来的?”她的房门居然是开的。
“门口穿制服的大爷领我进来的。”
“啊?”
“我说找你,他就领着我进来了。”
这里的人就是很热心。
莫蔓菁也只能:“哦。”
他板脸不说话,她人还没清醒,两人相向而坐,傻了好会。
半晌,她问,你吃饭了吗?
石峰摇头,其实他也不饿,看见她跟两个男的回来,他器官沸腾得都没了感觉。
夜里十一二点,食堂都关了,她打开柜子,找出一个生桔子一根烂香蕉,“只有这个。”
黄绿桔子和黄黑相间的香蕉,石峰皱起眉头,“你就吃这些?”大城市就吃这?
“我厂里吃食堂,出去就下馆,不在宿舍吃。”她说是这么说,石峰的脸色仍未见好看。
她问他吃不,不吃她吃了。
石峰还是没说话,她便剥了,那股酸味翻溅到空气里,扎得人眼睛酸,她问儿子吃奶粉适应吗?
石峰不回答。当然,他心里讽刺:你不是电话里都问了吗?不适应还能怎么样?不肯吃也得吃,去哪里找别的母/乳?
莫蔓菁一口一瓣儿桔子,闻得他倒牙,他伸手从她手上拿过最后一瓣儿,牙齿破了橘络他就给吐了。跟馊汤似的。
莫蔓菁哎呀了一声,赶紧拿笤帚,“你吐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你们城里的少爷真是娇贵,吃不得酸了还。”
清理完,她转头看向这大爷,又问香蕉他吃吗?不吃就没了,她这儿连生的大米都没有。
他看那香蕉都不剩什么黄面儿了,怕她吃了拉稀,掰开香蕉忍着腻歪吃了。就这烂的程度,进嘴巴就化了,都吃的什么呀。石峰一边吃一边皱眉头。感觉她来的不是上海,是北大荒。
莫蔓菁当他嫌不够,说:“招待所估计有点吃的。等会去问问。”
“招待所?”
哟,终于出声儿了?她故意说,你不去招待所你住哪儿?
石峰盯着她,直到把她盯毛,朝他射/出凶光,才慢吞吞开口:“我不去。”
“那?”
石峰往厕所走,“我去洗漱。”
“哎哎哎,你怎么可以住这里,我有室友的。”
“隔壁的说你室友这两个月跟剧组出去了,都不在。”
莫蔓菁一噎,他居然打听过了。
“我带了洗漱的。”
“你”她也不挣扎了,都这么晚了,晕晕乎乎指挥他拿出条褥子,“我就这么一条,室友的东西我也不好意思动,她上海本地人,还挺计较的,不喜欢我们乡下人动她东西。”
“这你都忍了?”
“在什么地盘,做什么人,在上海人的地盘,我就是外地人。”
“那在我家你”
她瞪他:“什么!”
“没”他住嘴。
石峰本来真没打算做什么,正好来上海交流一周,看看她,谁知道她稍微醒点酒就开始说离婚,问他过年前问问民政局几号放假,她回去一趟,跟他把证扯了。
石峰窝在她对面的床铺,就像块石头,纹丝不动。
她说得心头泛酸,见他不语,继续叽里咕噜说小石头,让他以后对儿子好一点,再娶也不要亏待儿子。
一别如雨,她等挣到钱就回去,别让她看见儿子穿得不好,那她会生气的。
薄情寡义!
石峰翻了个身,不再看她。
“其实”她认真考虑过,“你爸妈挺好的,你以后对象要是不喜欢孩子,就给你爸妈养”
他猛地坐起身,呛声打断她:“还说?”
莫蔓菁是谁?她二十多岁根本就不知道暂停为何物,盯着一个视角死钻的犟货。
老师对她说,主角正在吃苦,下一幕镜头为了普通观众的心理接受,要写美好生活的一角,这样观众会舒服,你还写他泥泞的鞋尖、爆皮的嘴唇、浮肿的双眼,太残忍了,导演也不会这么拍的。
所以石峰说停,她当然没停,淌着泪沉浸在自己的慈母剧本里。到石峰的动作戏扑上来,她终于回神,“你干嘛呀!”
褂子久了,扣很松,顺溜一拉,拉开一片。雪瓷的皮肤敞在眼下,比月光还亮。她骂他流氓,“臭石峰!你有病是不是!”
越骂他越来劲,越打他火越旺。
她抽他一巴掌,他来去动一下,疼劲儿火辣辣在彼此身上钻,他亲亲她问她难受不。
“你给我滚!”
“你不许弄!”
宿舍伶仃的柜椅渐次模糊,木架子床没会嘎吱嘎吱摇晃起来。“你出去!你不许进来!”
石峰不说话,像一只闷不吭声犁地的牛。
她的背来回在冰凉的墙上撵,墙灰抚上发汗的肌肤,光滑得不像话。
“你别弄里头”
“我知道。”
莫蔓菁摸着他的臂膀,“你壮了不少呢。”
“我最近在种瓜。”
“瓜?西瓜吗?”
“嗯夏天挺甜的,不知道冬天甜不甜。”说到这里,石峰就停了,也不邀请她吃瓜。
她等了等,“哦,还挺新的思路,以后冬天卖西瓜估计能发财。”
他冷嗤了一声,“哼你以为有几个人冬天要吃西瓜?”
他们都比以前懂多了,漫长的时间里,莫蔓菁问他,小石头乖嘛?
他:“嗯。”
“多乖?”
“比你乖。”
“胡说什么呀。”她看着他高高肿起的脸,无奈地掐住他的肩膀,“烦死了。”
他喘着粗气儿问她:“你说你乖嘛?半夜和男的出去喝酒。”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野的姑娘,大学的女孩儿天黑了就要往回赶,她看架势是往天亮奔。
“那都是同事!都是厂里的副导演。”
他瓮声说:“你那个相好学导演的吗?”
“我什么相好啊?”她没听懂。
不说实话?他停了下来,“我问了都知道你有个要好的男同学在这里。”而且宿舍这片儿的人都不知道她结过婚生过孩子。确实,她漂亮机灵得还像个小姑娘。
“”莫蔓菁想了想,那是她好朋友,“哦那个啊”
还真有!
本来坐着对抱,石峰气血倒涌地把她一翻,一通乱锥,“莫春娇!你当我死的!我们还没离呢!”
“你不许叫我这个名字!”说完这句,她再也没有能量再说句别的,先是喘的,后面气的。
他多混蛋,压根儿没清理,居然搞里头了。
她急得打他。
石峰直言,自己故意的,有了再生一个好了。
莫蔓菁彻底懵了,“你怎么这么无赖。”现在严打二胎,有病吧!
“我告诉你单位人了,你结婚了,有孩子了。”他只是吓她的,没想到右脸迎来了一巴掌,她眼神绝望,吓得半死,“你真说了?”
他看了她一眼,咬牙:“说了。”
又是一巴掌,莫蔓菁的眼泪簌簌地掉,她还没让他们知道呢。“真的?”
“说了。”
又是一记脆响的巴掌。“我这辈子都不要理你了!”
“那你告诉我,隔壁那人说这屋可以住人的时候,提到你上次带同学来住过,男同学?女同学?”他只说自己是朋友,怕问多了,她单位人误会,咬着牙安慰自己一天,肯定是女的,她看着又野又辣,实际还没处过对象,他得信她。
婚还没离呢她不会的
结果,她昂起头,贼莽:“男的!”
他涨红了脸:“真的?”
“是!”她没脸没皮,目光还挺凛然。
但凡有个第三方明白人,都能看得出来,她在激他。
但石峰看不出来。他目光在不/着/寸/缕的彼此身上游移,“那个了?”
“当然啊,不然来干嘛?但你放心!他没你这么坏!”她手指使劲抠,赤着脚往洗手间冲。
这么一目了然的玩笑,石峰一点儿都禁不起。
他套上衣服摔门就出去了,莫蔓菁洗到一半听到门声,还在想大家都知道她已婚了,咋办。
她本想简单点,懒得跟别人大段大段解释,便总躲避这种话题,一来二去别人认为她未婚也很正常,她不是有心瞒,可要是被他在人前戳穿,那又有点尴尬了。
她急了一晚。
这一晚石峰也没回来。
第二天她上班去了,回来东西都没动,她去问门口的保安大爷,那个男的今天来找她了吗?
上影厂俊男美女特多,即便如此,大爷对石峰还是很有印象,说:“哦哦哦哦,来找你那个男演员是吧,他今天没来,怎么,你等他啊?”他打趣,“要处对象吗?我跟你说,这种长相都蛮花的你当心点”
“”莫蔓菁等了一个傍晚,天黑前跑去人家办公室打了个电话,石峰妈妈接的,她问完小石头,笑着听他咿咿呀呀,等电话回到石峰妈手上,她才慢吞吞问石峰在吗?
他妈听她问石峰,松了口气,说你们可不要吵架。他最近搞课题,比较常出门,这两天不在家,我让他给你去个电话?
莫蔓菁忙不迭拒绝,不用不用。
等她一通电话打完,再回到宿舍,堂屋当中一袋红星苹果一袋贴标香蕉。
她帮他收拾好的包已经被拿走了。
床上摆着一捆信。
他
莫蔓菁皱眉头,他有病吧,怎么会写这么厚的信,红麻线捆了一摞,这得六七本书长吧。他们总共都没说过这么多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定会写完的。
还有那个年代都挺糙的,不是互联网时代经过信息轰炸后的精致嘴巴和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