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叶紫听着郭惜若的话，虽然还有些犹疑，却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嗯。”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如果我的眼睛恢复不了，我是不是应该去孤儿院？我…我留在这里，舅舅和舅妈也有压力，时间久了，会影响他们的感情…”
小少女嗓子发干，声线也微颤，还是豆蔻的年纪，声音稚嫩清甜。
但谈论起自己的事情，却像是在说起旁人一样，轻飘飘的，努力不让身旁的毛绒公仔看出自己的脆弱。
郭惜若难得怔了一下，她甚至仔细看了几眼小哭包。
小少女之前哭过的红眼圈总算是消退了一点，睫毛根根分明，眼睛分外清澈，眼皮形状也好看。
老实说，哪怕是把这小哭包放到郭惜若那一圈朋友里，对方也是最好看的那一个。
但那么清澈娇气的长相，过得却完全不是潇洒无忧的日子。
郭惜若自己就是从十三岁过来，在她那个圈子里，人人都是被宠着捧着、娇生惯养的孩子。要是没点傲气在，反而还奇怪。
可面前双目失明，又失去了双亲的小哭包，却柔弱到令人没法不同情。
没人小心呵护着就罢了，甚至还要在自顾不暇的处境下，去考虑那些人情世故，为别人着想。
郭惜若有几丝说不清的躁意。
她声音多了点恼：“你想那么多干什么，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
兔子公仔凶起来带着股霸道。
叶紫垂下脑袋，双手抱住了膝盖。
她垂下的发丝挡住了脸，长睫毛一眨一眨的，却忽然间安静了下来。
郭惜若：“喂，你在想什么。”
叶紫慢半拍的回答，声音软糯：“我想不太起来我爸爸妈妈的事了。”
车祸和穿越过来，让叶紫接收到的记忆并不完整，只有零碎的一点对于现状的认知。
现在这个情况，寄人篱下，她暂时想不到应该做点什么了。
可是每天待在舅舅舅妈家里，还要表妹一日三餐过来帮着照顾，叶紫知道，这不是长久之道。
只有亲生父母才会那么无私的对你。
而大部分人都不是圣人，他们有自己的妻儿要照顾，也都各自有彼此的难处。
叶紫现在心里是如此的挣扎和矛盾。
一方面，她下意识想要留在这里，至少舅舅算是亲人，在这里她多少能有个依靠。
可另一方面，她残存的一点认知告诉她，自己并不是舅舅的责任和负担，没有道理硬拉着对方扛起她带来的麻烦。
郭惜若又是一怔。
“你想那么多，改变不了你现在的处境。”
叶紫就不说话了。
房间里小少女抱着膝盖，脸挨着腿，长发有些凌乱的披在身后。但是每一根头发发质看着都那么细软黑亮。
这是一个就连头发丝都闪动着美好的女孩子，本来是该被家人捧在手心宠着的年纪。
郭惜若说完话，就隐约又有一点点的后悔。
平时她对人说话，语调也没有那么凶，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小哭包，耐心就变得岌岌可危。
是因为自己现在也处在糟糕境地吗？
还是因为看不得小哭包露出那么沮丧的神情，显得太过可怜？
小少女软糯的声音响起：“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她声音轻轻的。
郭惜若呆了片刻：“那你去埃”
救命，这小哭包怎么这么呆萌。去个卫生间还要和小学生一样，和自己汇报。
她是老师吗？还要得到她的批准不成。
那头穿着白衬衫的少女，声音又带上了几丝轻颤的害羞：“…你能陪我吗？我看不见。就是，你给我指路就可以了…”
不然又要麻烦表妹过来帮忙。
这两天叶紫很少喝水，就是在避免这样的情况出现。
但人吃五谷杂粮，还是不能完全杜绝去厕所这件事。
听清楚了小哭包的需求，白毛的公仔兔子似乎整只兔都陷入了惊愕和呆愣。
敢情她不是老师，而是导盲兔。
“…可以吗？”小少女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声音那么轻。
被这样小声请求的毛绒公仔定在那儿半晌没动，玻璃眼珠却似乎多了几丝人性化的情绪。
“…没说不帮你。”郭惜若声音飞快，堵住了少女的嘴。
两个人，哦不，是一只兔公仔陪着少女，慢腾腾的走出了房间。
“右转九十度，往前走五步，手抬起来，往上再往上，右边一点，嗯，那是门把手，往下压。”
导盲兔尽忠职守，像模像样的开始导航。
她引导着小少女往卫生间的方向走。
叶紫一只手紧紧抱着手里的兔公仔，心里莫名有了点隐秘的安全感。
在四处陌生的世界里，她什么都看不见，其实是做好了准备要迎接更加艰难的未来的。可七七的出现，像是一束光，骤然间照入了她漆黑的世界。
她听着兔公仔的语调，哪怕细听起来是有些不耐烦的，心里依然有些踏实。
小少女的一只手，忍不住轻轻摸了摸兔公仔的毛，立刻引来了指路的郭惜若抗议。
“你别摸我。”
这只导盲兔格外有脾气，最不喜欢别人碰她。
叶紫手指飞快缩回，细声细气道歉：“对不起，我下次注意。”
很多时候，她都是下意识的想抓着点什么东西。七七不喜欢，以后她会注意这点的。
小少女脾气温软，就跟她的声音一样，听着绵软无害，像是一团棉花，用力打进去也不会反弹出力度。
郭惜若看这小哭包，就忽然比一开始顺眼了一点。
哭包什么的，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至少能听懂人说话，比较乖巧。
郭家大小姐脑子里鬼使神差冒出来了这个念头。然后自己都打了个寒战，觉得这念头一点不像自己。
她是最讨厌小白花和哭包的，绝不更改！
重新树立了一下心防，郭惜若再开口时，语言都比之前简洁了很多。
“走，往前。停，到了。”
叶紫到了卫生间门口，轻轻把毛绒公仔放到一边的凳子上。
“那我进去啦，谢谢七七，你在这里等我好吗？”
郭惜若：“嗯。”她下意识轻舒一口气。
刚才看着小哭包对自己那么依赖，她还以为自己要被抱进卫生间…
陪着人上厕所这种事，郭大小姐从来没做过，差点就破防了。
卫生间的门，被小少女轻轻带上。
听到门合拢的声音，郭惜若心里忽然一紧。
这哭包一个人进去能行吗？
郭惜若脑袋里瞬间出现了小哭包看不到东西，碰倒这个又撞倒那个，然后笨拙的摔倒在地的画面。
“……”她摇了摇头，把这些画面甩出脑海。
萍水相逢，她操这份心做什么。小哭包应该没有那么笨。
然而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听到里面传出哐当的声音。
郭惜若心口重重一跳，觉得自己几辈子加起来受到的“惊喜”都没这么多。
“喂，你怎么回事？”
半晌，里头传来细细的声音：“七七我没事。”
叶紫蹲在地上，摸索着把刚才打翻的盆捡了起来。她又蹲下去，摸了摸地面，发现有一些积水，就又摸着去找拖把，然后一点点的清理地面。
门外郭惜若的声音拔高：“你怎么不说话了。”
因为看不见，叶紫清理地上的积水时，是用手拉着拖把一点点擦。
老房子里的卫生间气温低，水也有些凉，叶紫却弯着眼睛露出了小小的笑意。
“七七，我很快就好啦。你别担心。”
说起来有一点奇怪，她被一个毛绒公仔挂念着，隔着一扇门，就像有人专门在这里守护她一样。
什么都看不到的那点恐惧和茫然，忽然就被驱散了。
是不是…七七也会需要自己呢？
如果她不是神仙妖怪的话。
叶紫清理完地上的积水，摸到门把手，轻轻往下一压，开了门。
她抱起放在门边凳子上的兔子公仔，声音软软：“谢谢七七等我。”
王芸刚从卧室出来，目睹双目失明的外甥女，小心翼翼摸着墙壁出来，又抱起玩偶说话的情景。
她脚步一顿。
王芸有一副典型的人到中年，因为生活过分操劳而显出壮硕的身材，它并不符合传统主流的美丽印象，但这样的身体却能够顶得住生活的艰辛。
如同她的脾气性格，因为社会磨砺，不得不变得斤斤计较，在适当的时候泼辣起来。
还没出嫁的时候，王芸就是个特别有主意的人。
否则她也不会顶着许多人的反对，在当时选择了一穷二白只有一张脸和好脾气的施行甄做丈夫。
她一向都相信自己的直觉，也相信自己不会做错事儿。
本来今天她和丈夫吵完一架后，已经下定决心，要趁着丈夫这会儿不在家，把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外甥女”送走。以免夜长梦多。
然而当看到叶紫湿着裤腿出来，又很没有安全感的抱起一个玩具说话时的样子时，她心里猝然一堵。
谁不喜欢漂亮干净的孩子。
叶紫的确是乖巧懂事的，很难让人讨厌。
望着这个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孩子，王芸眼中闪过挣扎，脸色复杂。
小少女不知道这个时候，客厅里站着下一秒就有可能把她送走的舅妈。
她看不到，走路就只能小心翼翼的，一边摸索一边挪动。
“七七，是往这边走嘛？你怎么不说话了呀。”
叶紫抱着兔公仔，声音软绵绵的，语气里有些笑意。
“你是不是等急了？”
郭惜若保持闭麦，一声不吭，本色演出着一个毛茸茸的公仔。
——有人埃让她怎么说话。
万一被那女人听见了自己会说话，下一秒她的归宿就会是垃圾桶或者火化炉。
这幅失明小少女对着玩具自言自语的样子，落在王芸眼里，让她没法不做人。
至少此刻她狠不下心，把这样一个可怜的孩子像扔垃圾一样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