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留话
不想扫兴，也不想在中途突然变卦，毕竟人是她找来的，现在说不去就有些太不道德也过于任性了，所以在自我挣扎了一整顿晚饭过后，虞伽还是决定跟他们一块儿去趟lounge。
也做好了和姜则厌撞面的机会。
进场的时候是夜间十一点，离午夜和新年只差整一小时，场子里到处是震耳欲聋的电音，频闪交错的光线晃得人影模糊，虞伽被挤在弥散着酒精芬芳的夜场里，周遭摩肩接踵，她却不受影响地徐徐朝前挪动，耳膜边除了鼓噪的音乐外只剩如鼓的心跳声，呼吸微微起伏。
不多时，脚步忽然顿住，后颈渐渐僵住，视线也随之定格。
然后，她终于在一晃而过之时，在潮热的呼吸里，在人影晃动的缝隙间看到了几米开外的姜则厌。
彼时，他手肘抵着膝盖，懒懒地垂着眼皮坐在沙发上回消息，身上压着一层厚重的红蓝光线，身旁坐了个穿着露骨的洋妞正笑着跟他搭讪，妞很漂亮，也很主动，举手投足间风韵十足，一双细腿近乎贴着他的腿。见他对自己的风情满满不为所动却丝毫不生气，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继续撩拨着长发，也因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她金色的卷发在他肩膀和纹着身的小臂上轻微荡着。
那时，虞伽就这样站在狂欢的人群里头默不作声地看着圈中央的姜则厌。
看他面对妞的主动出击却事不关己地低头玩手机，看他倦懒地眯了下眼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忽视的疲惫感，看他眼底不经意间流露出淡淡的不爽和兴致缺缺，所以敢断定他来这儿并非本意，而是被祁曜他们强拽过来的。
这么看着，直到有人轻微晃了下她胳膊，虞伽才回过神来，才下意识地别过头去，才看到站她身后一脸紧绷的艾娜，而她边上的王熹月却一脸亢奋地四处瞻望着。
“我朋友他们那桌，那边呢。”
朱旭天在这时开口，然后，虞伽顺着他手臂抬起的方位看过去，与此同时呼吸停顿，当下就反应过来他们要去的那卡座就在姜则厌隔壁，这也同样意味着，今夜这场不期而遇的照面终究是逃不过的。
“我去！好帅啊！”王熹月的尖叫声随着场子里鼓噪的电音一并刺激着神经耳膜。
虞伽蹙眉，与此同时不易察觉地收回视线，瞅了眼就跟没见过世面一般的王熹月，随后故意从包里慢悠悠地抽出一张纸巾来：“没出息的，擦擦口水。”
王熹月怕是真着了魔，眼睛至始至终没从姜则厌那卡离开过，直到他们在隔壁座坐下，她仍探着半身目光若有似无地朝他那儿瞟。
五分钟后，那桌子的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然后，虞伽看见祁曜和另两个潮帅的男生走到姜则厌边上，同时也看到了手挽着手从卫生间回来的丁舒冉和简笑，下一秒，她将身子使劲朝沙发深处窝了窝，企图用朱旭天的身子挡住自己的身影。
确实不愿跟他们那桌的任何人对上眼神。
指尖细细磨着朱旭天递过来的香槟杯，而朱旭天在耳边絮叨些什么她听不清，耳膜里除了不断涌入的刺耳电音外，什么也听不见。
手机在叠着的腿上震了一下，屏幕亮起，虞伽那时正仰着脖子喝香槟，直到手机震到第三下的时候才拿起来解锁屏幕戳开微信看一眼。
三条消息全是简笑传来的。
——我看见你了。
——隔壁卡穿黑裙子的小妞，以为躲男人身后就看不见你了吗？
——就这男的追你？长得倒还行，身材也不错，就是跟你不配。
虞伽不露痕迹地朝着右手边的卡座扫了一眼，偏偏简笑也在这时朝她这儿看过来，紧跟着，丁舒冉也笑盈盈地瞅过来，还冲她眨了个挺骚气的wink。
抽回视线，在对话框里打字，结果一条信息还没编辑完成，余光瞥见有人正朝着他们卡座的方位走来，紧接着，那道身影压着视线在朱旭天的边上落座，虞伽也是在那时不自觉地抬眼。
总觉得熟悉，身影熟悉，香水味也熟悉。
然后，在目光移到他脸上的霎时，看到侧着脸的邵鹏正笑着跟朱旭天打招呼，跟艾娜和王熹月打招呼，最后才将注意力挪到她身上，装作毫不认识地开口：“所以这位是？”
还挺能演。
那个当下，虞伽没什么好脸色地从他脸上抽走视线，将高脚杯里的香槟分两口干了，刚要探身换一杯酒的时候，腰上忽然多了一只手，而这举动引得虞伽下意识侧眸，与此同时感觉到朱旭天的手正不老实地朝着她腰的另一侧扶去。
所以即便他什么都不说，机灵的邵鹏也依然可以读懂这一举动暗指的含义。
后来，他们聊了些什么虞伽没听，为了自然而然地躲开他不安分的手，虞伽找借口上了趟厕所，回来的时候没再坐回朱旭天的边上，而是隔着他和王熹月坐到艾娜边上陪她聊天去了。
香槟灌了多少杯她记不清了，当酒精一点一点地侵入血液，慢慢融入血液的时候才感觉到四肢越来越麻木，头也晕晕的，她笑着跟艾娜聊学校论坛里那些关于自己的八卦，还还以自嘲的口吻让她猜猜有几条是真的。
聊高兴了，撩一记长发，肩膀笑得一颤一颤的，以至于那会儿压根就没注意到周围的情况和动静，所以姜则厌是什么时候来的她压根就不知道，直到右边沙发软软一陷，感觉到隔着王熹月的位置有人落座，感觉到周遭的气氛有所变化，这才下意识别过头撂上一眼。
随后就看到那个坐在离自己一米之内的姜则厌，看到他正侧着身子跟邵鹏打招呼，也看到邵鹏在一一介绍人给他认识，最后，轮到虞伽的时候，他顿了顿，朱旭天却在这时主动接话：“我女朋友。”
三个字。
犹如晴天霹雳。
虞伽当下就懵住了，眯着眼朝他瞪过去，可朱旭天偏偏没朝她这儿看，当下神经是麻的，思绪也有些麻，正想着要怎么解释，结果还没等她开口，姜则厌已然别过头朝她这儿轻描淡写地看过来。
四目相对之时，虞伽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吐出的酒气正受细微的气流影响而缓缓飘到姜则厌那边，然后，她看着他倦懒地眯了下眼，两秒后，无动于衷地抽回视线，对朱旭天笑了下：“巧了，你女朋友跟我女朋友长得挺像。”
因为这话，气氛霎时陷入僵持之中，虞伽觉得太阳穴突突个不停，呼吸也随之起伏，邵鹏似乎也看不下去了，正要开口解围时姜则厌却再次出声。
“但放心，不是一个，”他徐徐说，“我女朋友要更漂亮些。”
也不知道这话起了什么化学反应，那个当下虞伽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然后，连招呼也没来得及打便一路冲到洗手间吐了足足十多分钟。
直到吐出胃酸，再没东西可吐了才跌跌撞撞地扶墙出隔间，打开水龙头拿凉水漱口拍脸，这才终于将那股子恶心劲儿暂且压了下去。
回去的时候，姜则厌已经离开他们卡了，正想环顾巡视，结果就撞到艾娜迎上来的身影，她说太晚了，想先回家了。
虞伽匆匆收回视线，回：“好，我陪你去打车。”
那会儿已过午夜12点，街道车水马龙，上空烟火绽放，普天同庆，于是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下，虞伽把艾娜送上一辆taxi，人却站在夜风中目送车尾灯彻底消失在视野范围内，十秒后，转身，裙摆和长发随风飘扬。
撩一记头发准备往回走，结果简笑的电话却恰好在这时打了过来。
虞伽吸了口冷气，接电话，听那头简笑紧张地问她在哪儿。
“送同学回家。”
她当时的语气很丧，醉酒后的嗓音也夹着些哑和飘。
“你现在没跟那男的在一起吧？”
指的是朱旭天。
“没，我自己一个人，刚把同学送上车，”这么回着，然后又反问一句，“姜则厌人呢？”
电波那端的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姜则厌走了。”
虞伽听着，没说话。
“但他走之前留话了，说那男的不靠谱，挺骚的，家里条件也挺一般的，但偏偏想破脑袋要往圈内挤，之前撩过邵鹏的表妹，但人肖淼淼没看上他。”
虞伽答不对题地反嘲：“那他的意思是他就靠得住咯？”
“伽，不是我要替姜则厌出头，”简笑说，“他虽然看着挺像个玩咖的，但确实要比朱旭天靠谱。”
“哪儿靠谱了？”
“你应该不知道姜则厌这两天在托人卖一辆全新911吧？”
思绪被酒精牵扯着，也被她的话搅和着，忽然刮起的夜风吹得她长发在风中肆意飘扬，虞伽明显愣了下，眯眼：“什么意思？”
丁舒冉在这时抢话，电音依然刺耳绵长，她在通话那头大声喊：“意思还不清楚吗宝宝，你记不记得之前说过喜欢我那车？”
是说过。
但她记得当时只是随口一说。
虞伽那时只觉得指尖麻木，呼吸声越来越沉，而后就听到丁舒冉在电波那端喋喋不休地喊话：“老姜买之前还特意问过我那辆车内饰是什么颜色，问轮毂选的是什么型号，反正问得挺细致，所以你说这还能因为什么？”
还能是因为什么……
午夜的风很大，吹得她背脊阵阵发寒，也吹散了贯穿到血液里三分之一的酒精，却怎么也吹不走躁热的情绪，挂了电话后，她就这样站在夜店门口受冷风吹，受冷空气将脸刮得生疼生疼，然后，忽然被吸入燥热身体里的冷气儿呛得猛咳了几声，抽一下鼻子，撩头发，眼睛也不自觉地朝那间她蹲着抽过烟的便利店门口挪去。
回想起一个月前在这里窥见过的场景，想起那时为护她名声而教训肖淼淼的姜则厌有多tm爷们儿，又想起他如今事不关己的冷淡态度，想起那些在圣诞夜里放过的狠话，还想起被他决绝地拉进黑名单的微信。
气不过。
明明在背地里偷偷做了那多事儿。
怎么还能狠心到将她拉黑，将她彻底分割在明确的分界线外。
然后，身子在冷风里打着颤，五秒后，终于忍不住点开姜则厌的微信头像，摁着对话框底部的说话键，吸一口气，对着亮起的屏幕说：“你说过不介意我身世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狠狠抽了下鼻子：“如果是真的，现在又为什么要对我避而远之？”
松手，发出去的语音留言前再度浮现出一个红色感叹号，虞伽没理会，执着地在被拉黑的对话框里继续做着无济于事的留言。
“我是杀人犯女儿这事儿……”声音忽然哽住，停顿了两秒，吸一口气，“在你高价出售的那份买卖里，有没有提过这一条？”
“我爸不是故意杀人，他是错手杀了我妈，但他已经受到惩罚，已经畏罪自杀了！所以……到底流言蜚语什么时候能放过他……也放过我？”
终于，当最后一条留言完毕，虞伽抬头看一眼被无数烟火照亮的夜空，与此同时，眼泪正一颗一颗地朝着亮起的屏幕上砸，冷风吹得她鼻子通红，眼眶也红，而在这个本该美好的跨年夜，她却抱着膝盖坐在午夜狂欢后的落寞里，哭得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