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无声
接近下班，医院里的人仍然很多，候诊大厅座无虚席。
也许是因为连日来都没有休息好，也许是经历了太多波折，也许是看到他平安回来，一直提着的一口气终于落下……她从办公室出来后，觉得眼前发黑，腿一软就摔在了地上。如果是以往她可能缓一缓就继续工作。可今天她是无法自证清白的嫌疑人，身份尴尬，即使留下来，出于避嫌的考虑，很多工作也不会让她做，她现在因病离开，维持了表面的体面。
无形中，她好像与他越来越远，中间隔着说不清的误会。她眼看着两人之间的隔阂加深，却无能为力……
聪明如他，又怎么会看不出这事的蹊跷？刷自己的指纹进办公室，动他的电脑，等于昭告天下，这事是她做的！这么低级错误！如果真的是她做的，她早就远走高飞。为什么要乖乖回去上班，等着人家来揭穿她？
他冰冷的眼神……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地传达出，他不信任她！他不信任她，她说什么都没有用……
广播里滚动着通知消息“请76号前往1号诊室！请77号前往5号诊室！”
夏暖面无表情地盯着滚动大屏，胸膛里一阵阵气闷。不知是自己的心还是自己的胃一直翻腾着、撕扯着疼……她眼睛一热，拢着腿埋头在膝盖上……
手机响起，屏幕上出现了熟悉的名字。她的心有一刻恍惚，深吸了一口气，接了起来：“ 喂，尹总。”
“你在哪？”
电话另一头的语气有些气恼，又有些不耐，隐约能感觉出对她的提早离开很不满。夏暖坐直了身体，小心解释道：“我……有点事，先下班了。”却没有提自己不舒服的事情。
他没有说话……似乎对她的回答十分不满意。
她握着手机，仿佛看到电话另一头的他微蹙起眉头，冷着脸的样子……忽然想到，她的早退，是不是成了某种不体面的离开……？
所以他才那么生气……她弱弱地解释，“我……不是畏罪潜逃！”
她明天还会去上班。就算不能自证清白，但也不会走得不明不白。她……
尹欧南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握着手机，站在嘈杂的大厅。周围人来人往，成排的座位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他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角落里，坐在窗台上的她……就像暗下来的舞台上投下唯一束光。这一刻，他的世界无限缩小，小到只能装下她小小的身影。
她瘦了很多，看上去那么单薄，她的侧脸在午后热烈的阳光下仍然苍白得没有血色。她微微皱了眉，小心翼翼地跟自己解释着她不是畏罪潜逃……
他远远地看着她，心中忽然就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无奈地苦笑，在她面前骄傲与理智都被抛之脑后，他慢慢走过去，有些人不管你多生她的气，只要看上一眼，心便不可抑制地柔软下来。心上像被一只小手轻轻揉捏过，没了半分脾气……
他慢慢走过去，夏暖惊讶地看着他。
“看过医生了吗？”他问。
“没有，还没排到我。”
尹欧南看了看时间，已经接近下班时间，在这等下去，后续的检查根本来不及做！“走吧。”
夏暖挣了挣，“去哪？”
“你已经晕倒过一次了，不能在这再浪费时间。”
夏暖一愣，她什么时候晕倒了？她只是摔了一下……
尹欧南侧头，“有问题吗？”
“……没有。”
她当然不知道戴碧适当地夸大了事实。目光低垂，落在抓着自己胳膊的大手上。就算他冷脸、冷言、冷语，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暖，那只扯着自己胳膊的手，动作粗鲁，体温炙人……
他拉开后排的车门，让夏暖躺到后座上。夏暖怔了怔，她还没虚弱到那个地步……
但尹欧南不由分说地将她塞进车里，随手摆了个靠垫当枕头，她……盛情难却，别扭地躺上去，红了脸……
“躺好。”尹欧南微微皱眉，交代了一句，去前座发动了车子。
车内很安静，夏暖躺在后座，心想这样也好，比坐副驾尴尬得无话可说强！
她闭上眼睛，车内很暖，密闭的空间里只有她和他两个人。空气中隐约有着他的味道，熟悉的、让人安心的味道……温暖的风吹拂过她的每一个毛孔，安抚了她每一个不安的细胞，多日紧绷的身体竟慢慢放松下来。仿佛又回到以前，那段一起上下班的日子。他在她身边，一起路过这个城市。每一天她都嫌回家的路太短，觉得这城市里最浪漫的就是堵车。
他就在自己唾手可触的地方，没什么比这更让人安心的了。想起儿时第一次与父母坐火车出门。火车内挤满了人，夏暖一家没有座位，他们便席地而坐。从背包里拿出提前备好的黄瓜、西红柿，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炎热的夏季，也不觉得烦闷。她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绿色田地，总觉得闻到了田间清风的清甜！她还记得自己玩了一天，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舍不得睡。偎在母亲怀里强撑眼皮向外张望，灯火如流星般一闪而过……
车身有规律地轻轻晃着，像儿时的列车，像小船，她躺在后座上，此时，世界都不存在了，只有他和她两个人，仿佛随着潮水漂向世界的尽头，她闭上眼，嘴角带笑……
朦胧中听到尹欧南接电话，他说他现在有事，晚会见面再聊。
半梦半醒间，她觉出车子已经停稳，睁开眼想看看是不是已经到了地方，朦胧中看到他的侧脸，他正看着自己，深邃的眉眼在夕阳中仿佛被镀了一层金色的暖光……见她醒了，他转过头去，冷冷说道：
“到了！”
“嗯。”夏暖揉了揉眼睛，下了车。
想到他还有事要忙，便对他说：“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你有事去忙，不用陪我！”
尹欧南脚步一顿，侧头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走进医院大门。
夏暖愣了愣，便跟上去。此时一个男人从自己身边跑过去，她下意识瞟了一眼，那人奔向电梯。当夏暖看到电梯内正在等待的人时，顿时身形一顿，血液朝着心脏冻结而去。
三井修……？
电梯门很快就关上了。夏暖安慰自己可能是看错了，只是关门前短暂的一眼，一个模糊不清的侧脸。他说过自己绝对不能去医院，也许只是相似，也许连相似都不是，是自己太敏感。像她连电梯按键都看不清的人，怎么可能离那么远就认出一个人？尽管知道不会是三井修，却还是隐隐地不安。
她慌张地走进诊室，只想早些结束尽快离开。医院很大，病人却极少，这里不用排队，就医流程也十分简单，医生询问了夏暖的病情，听到夏暖胃不舒服，食欲不振，吃东西经常呕吐，特别是闻到油腻的味道就吐时。
便问她：“上次月经是什么时候？”
夏暖一窘，毕竟尹欧南就在旁边，她有些不好意思。仔细回忆起来，上次……久到她想不起来具体时间，好像还是刚到南通的时候，近2个月前，“大概上个月初。”
夏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医生，我是胃不舒服，不是……”
大夫笑得慈祥无比地：“我知道，你月经都晚快二个月了，又有男朋友，要考虑怀孕的可能。验一下就知道了。”
怀孕……？
夏暖只觉太阳穴一鼓，脑袋轰鸣……她之前没考虑过会怀孕这件事，自然也没有做任何补救措施！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那晚的痛苦可能还远远没有结束……
她不敢看尹欧南的脸，不敢看那双眼睛……
护士引领着她进了检验科，给她抽血。
如果真的怀孕了怎么办？她根本不敢去想……
从未有过的恐惧、无助，像跌在深不见底的洞里孤立无援！但有些事终究需要面对，尹欧南就在外面，她不能当着他的面崩溃。
抽完血，她站在门口微微一顿，门外……他还会在吗？她最不希望在门外的人是他……同时，她又希望他还在……
想问护士，想了想没有问出口，她苦笑了一下，打开了门。
正对着门的座位是空的。她垂眸，让长长的睫毛遮住自己的失望与伤心。没有支离破碎的痛苦，宛如庭院角落一朵安静的鸢尾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