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角宿
无数个夜晚,他孤身一人陷在这死一般的黑暗中,躲在这个金属壳里,噩梦连连……
那个在他心里曾经像母亲一样存在的女人妮娜,背叛了他!那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多大的伤害!直到现在他都不能信任别人,不让别人靠近他,他用冷漠编织了一个壳来保护自己!
所有这些,这些恐惧,孤独,血淋淋的伤口,对亲人的思念全都要他一个人独自承受……
他如此痛苦,可她帮不了他,他一个人陷在痛苦的泥潭里。他出不来,她走不过去……
她想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有很多人默默地爱着他……
迟疑了一下,她靠过去抱住他。她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什么……
“一天中最难熬的时候是早晨,每次睁开眼睛,都会问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他们都走了,为什么只有我活着?为什么当年没有和他们一起死了……”
于黑暗中沉默着将他抱紧,抱得更紧。任何言语在此刻都那么苍白无力,在生离死别面前,人生之前的种种都只能算是擦伤。
她甚至无法安慰他: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因为她不知道明天是不是会更好……他心里的痛会不会淡一些?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但没人知道需要多久……
车子穿过树萌,高大的门楣上写着定山公墓,绿色的草坪因为寒冷而显得苍白,凄风中格外萧瑟,在成排的墓碑森林中安德鲁高大的身影也显得渺小,冰冷的墓碑面无表情地警示世人,不论是谁都逃脱不了命运,在死亡面前一切都不堪一击。
工作人员把妮娜的骨灰安放好,天灰蒙蒙的,寒风凛冽,他们埋葬了最后一个参与者。安德鲁的眸色是一种类似灰暗天空般的颜色,他与尹欧南并排站在那新立的墓碑前,良久无言。
黑色的背影前是成排的墓碑组成的悲凉冬景,安德鲁从怀里掏出酒,猛灌了一口,“走吧。真tm冷!”
尹欧南点头,两人回到车上,斯丽佳没有下车,她下了飞机就赶过来,肩上还披着民族特色的彩色披肩。
三人相顾无言,仿佛一个故事结束后冗长的空白。
“真的结束了?”斯丽佳问。
“是的,结束了。”安德鲁回答,当年参与的凶手已经全部死亡,理论上也可以说是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斯丽佳喃喃低语,眼泪决堤而出,痛哭出声。“不用躲躲藏藏!可以大胆地逛街,可以在外面吃饭,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夜里不会再梦到那些恶魔。”斯丽佳兴奋地流着泪。这消息对她来说太及时了,李杨已经向她求婚,她也想嫁给他有一个自己的家,可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连累他,还是拒绝了。现在,当年追杀他们的那群人已经全部清除,她安全了,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结婚,生活。
三人回到尹欧南家,夏暖刚好也下班回来,她看见斯丽佳兴奋地冲过去,斯丽佳朝她笑了笑,又招了招手,“夏暖,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家里草坪是谁给理的发?”
夏暖:……
那天被妒忌冲昏了头脑,心情不太好,对草坪下手可能有点狠……
斯丽佳平日最重视院子的打理,当车子停稳在院中,斯丽佳坐在车内一动不动,她揉了揉眼睛,声音置疑着问道,“咱们没进错院子吧。”
“没有。”尹欧南回答。
斯丽佳下了车,以前修剪整齐绿意盈盈的草地此刻深一道浅一道,斑驳不齐,部分地方还剪出着大圈小圈的图案,院子一侧的欧式灯柱上居然系着绳子晾着床单,墙边的玫瑰干枯得无精打彩。
夏暖一见斯丽佳的脸色不好,就知道自己的工作表现惹她发怒了,跑得比谁都快。她也很冤啊,每天上班很忙,只有下班那点时间收拾这么大的家,她已经尽力了。
在夏暖做了深刻的自我检讨后,她无比崇拜斯丽佳以一抵十地工作能力,“斯丽佳,你一个人怎么打扫这么大的房子的?”
斯丽佳一愣,“当然不是我一个人。这里有固定的保洁工人,不过她们不住这里,只在白天欧南上班时来打扫。我只负责欧南的房间。”又看向尹欧南,“你没把保洁工人的联系方式给她吗?”
夏暖瞪大眼睛,原来以一抵十的人是她自己!boss大人白天里剥削她,晚上压榨她!
就是嘛!仔细想,这么大的豪宅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人打扫?愤愤不平地望向罪犯尹欧南。
尹欧南没事人似地喝了口水,“你白天要上班,没有时间看着保洁工人做事,所以我给他们放假了。”
夏暖:……
斯丽佳笑咪咪地看着两人,天知道她顶了多大的压力才为他们争取了这几天相处的机会。苏亚和鲁道夫那边都快吵翻天了,恩爱夫妻为了夏暖的去留,险此闹到离婚。最后还是鲁道夫让步,不再干预欧南的感情问题。
斯丽佳拉着夏暖去一边说悄悄话,尹欧南望着她们的背影出神,本来像朋友聚会般轻松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安德鲁望向尹欧南,他知道尹欧南在担忧什么。
这些年另外有个人也在疯狂追杀凶手,有两个关键人物都被捷足先登。这次虽然他和尹欧南抢先找到妮娜,但妮娜并没有透露太多当年的事。他们还没有查清这个人的身份。
但是那个人和他们有着同样的目标,对他们也没有威胁,事情可以至此为止了。
“你还在担心那个人?”安德鲁问。
“嗯。”尹欧南还没有查清同样追杀这些人的人是谁。这个人隐藏得极深,是为报仇还是为了掩盖事情真相,并不能确定。
并且这些年在生意上有个幽灵公司一直暗中与他作对,这两者是否有联系?在没有查清这个人是谁前,说结束都还太早。
他不能冒险,当年那些人连无辜的孩子都不放过,手段残忍到极致。如果那个人是隐藏在背后的黑手,那威胁的绝不仅是他,还有他身边的人……
“妮娜已经说了,当年的人都死了,仇恨到此为止,不会再有杀戮了。她是天主教徒,不会说谎的。”安德鲁说。
追查了这么多年,他累了。
就算有威胁又怎样?威胁像野草般灭了又生,就像当年对他们赶尽杀绝,不是还留下他、尹欧南、斯丽佳三个幸存者,谁敢保证十几年后不会又冒出一批复仇者来找他们呢?
就算还有什么威胁,他也不在乎,除了生命他一无所有。
但对于尹欧南来说,似乎顾虑更多,打算万无一失才可以停手。
他打开酒瓶,倒了满满一杯推给尹欧南,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今后有什么打算?”尹欧南问安德鲁。
安德鲁沉默了一会,“先睡个好觉。”
脱了衣服,不做恶梦,枕下无枪,睁眼已到天亮……其它的,他没有打算过。
仇恨终止,只剩下茫然。
他之前的生命里只有仇恨与杀戮,这些过往溶在骨头里成了一种本能。他不知道自己除了杀人还能干什么?
以后要去哪?
懒得想……
“你呢?有什么打算?”
尹欧南盯着酒杯里的酒,思考了许久,“工作”
说完,两人同时望向对方,又同时沉默了。有些事只有他们自己明白,这么多年他们都在等这一天,等这一切结束的一天。
这就像是一个目标,是支撑他们活下去的信念。欺骗自己只要那些人都死了,他们就会活得快活一些。
可事实是,痛苦仍会继续,什么都没有改变……但这一次,他们连目标都没有了……
一个只有复仇,一个只有工作……
安德鲁猛灌了一杯,酒瓶已经空了,他又开了一瓶,这些年他都是靠酒续命。尹欧南接过酒瓶帮他倒满,把自己的一杯也倒满。
两人喝着酒,彼此不再说话。
“你有喜欢的女人吗?”尹欧南忽然开口问他。
安德鲁僵硬地转头,看了尹欧南一会。大脑在酒精的麻痹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直到又听到尹欧南问自己:
“喜欢是种什么感觉?”
喜欢……?
女人有过不少,他每一个都喜欢,就像喜欢巧克力冰淇淋。但这种喜欢也像安全套一样是一次性用品。尹欧南所说的喜欢,不会是这种。
他看着他笑了,边笑边摇头,“你完了!现在居然问我这么蠢的问题!”
他从来没有想过“喜欢”这个词会从尹欧南嘴里说出来,他们兄弟间居然也有谈感情的时候。他们一般只谈“生死”
安德鲁灌了口酒,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曾每天送花给女孩,把情诗写在餐巾纸上递给她,连着一个月每天三餐去她打工的快餐店吃快餐……
“很多年前,我也蠢过!每天都想见到她,见到了就忍不住靠近,靠近了又想更近,就……想和她在一起,每天。”
也许这些对尹欧南都不适用,在安德鲁看来,能在尹欧南50厘米以内范围里活动,都算喜欢。毕竟他是尹欧南。
他觉得还是说得直白些,才方便理解。只要他的某些功能还正常的话。
安德鲁拍了拍他的肩膀,“到底喜欢不喜欢,你的身体比脑子更清楚!”
夏暖睡前有点渴,就想去冰箱里拿杯酸奶喝。一边拿着手机和微微聊天,一边径直走向冰箱。
一转身就看到尹欧南坐在餐桌前。
大半夜,他一个人坐那,也不说话,也不动,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目光诡异……
他的目光胶着在她身上,死死盯住她身上的白衬衫。她低头一看,便反应过来,她穿的是他的衬衫,立刻说不出的窘迫。
这件衬衫不知怎么被剐破了一个口子,带补丁的衣服他肯定不会再穿。但一想到这衣服标签上那多到眼花的零,她怎么舍得扔掉?用线把它补好。想着反正也没人知道,她晚上当睡衣穿了。
欧南身材高大,他的衬衫长度快超过她膝盖了,只露出圆润的小腿。
她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你的衬衫破了,我觉得扔了可惜,就自己穿了。”
她知道自己错了。尹欧南有洁癖,他的衣服宁愿扔掉也不想让别人穿。她这样不礼貌。
贴身衣物原本就惹人遐想。她内心深处也觉得穿他的衣服,好像更贴近了他一些……
她仅有的一点羞耻心冒了个头,“我以后不会穿了。”
又抬头瞄了他一眼,他的眼睛仍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她与他对视了一会,身子左右晃了晃,他的目光如影随形一刻不离地盯着她。扫了眼桌上几个空酒瓶……
她顿时明了,他醉了!
喝醉的他最是好玩!她竟控制不住地暗自窃喜,凑过去,难掩兴奋地问道:“尹……你醉了?”
“嗯。”他安静地看着她。她刚洗过澡,头发半干披在肩上。大大的领口露出细腻莹白的肌肤,柔美的胸线在白衣下若隐若现,她的身体被他宽大的衬衫包裹着……
喜欢一个人,看到了就想靠近,靠近了又想靠得更近……
她微微俯身,看着那张不似往常那般冷漠得难以靠近的脸。
憨憨得竟有些可爱,即使喝了酒,脸色也如平常。只是红了一对耳朵,她忍不住摸了摸他红透的耳垂。
感到他呼吸骤然一重……她马上收回手,提醒自己还是不要太放肆。他只是醉了,又不是傻了。明早都记起来了,秋后算帐她可受不了!
但,就这么放他去睡,她又有点舍不得……这么可爱的他,可是见一回少一回。她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遇到他喝醉。
就让她多看他几眼吧,抬眼看他,那双冰冷的眸子,深沉似海,望向自己的目光却又缠绵出几分温柔的意味来……
她也要醉了……
平时从来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现在,他醉了,她……仍是败下阵来,不敢与他对视……心跳得厉害,也很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