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屏息
拿过衬衫,他手臂僵硬地稍稍抬起。虽然表面上没有外伤,但抬起并不灵活,他受伤的不止是手腕。
她小心地让衬衫穿过手臂,绕过后背,她的目光触到他背上那些疤,呼吸都一滞,同样的位置,他是被利器穿胸而过……
她没有多看,很快帮他穿好衬衫,帮他扣扣子,心头沉甸甸的。她的手指下是他温热的胸膛,那道极深的疤痕,是他强有力的心跳。她的手忍不住抖了抖,这个伤口正对心脏……
他至少有一次直面过死亡,差点死掉了。
疤的颜色已经淡了,不知是多少年前的旧伤,他曾说过自己在秦国时受过很重的伤,那时他还是半大的孩子……受了很重的伤,又落入坏人之手,死里逃生。
她系好了领口最后一个扣子,又把领结帮他绑好。扣袖扣前,她问尹欧南“手腕用擦药吗?”
他犹豫了一下,“擦。”
从抽屉里找出药膏,抹在他的腕间,用拇指轻轻推开,他的手指修长又白皙,手掌内有一层的薄茧,她微微垂眸,纤长的纤毛在她的眼睛里投下一大片影子,她擦得极仔细,指腹微凉,像一片羽毛轻抚过,痒,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射进来,将他们的身影融进火热的温暖中……她抬头,他的脸一半在那热烈的光亮中,一半隐于浓烈的阴影中,明明灭灭看不清……
看着尹欧南的车子驶出院子,夏暖忽然想起入职第一天,戴碧说过的话。大意是做助理要有职业操守,下雨给他撑伞,有子弹给他挡枪,他和女人开房,她得去买小雨衣!
也许是这样的非工作环境让她放松,忘记了隐藏自己的情绪,也许是妒忌让她冲昏了头脑……
在工作上,像最近那样任性,太不专业!他在酒店劳累一夜,她赌气连茶叶蛋都不让吃的事情,不能再发生。在感情上,她同样没有任何资格闹情绪。
被冬天的风一吹,她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夜深了,尹欧南还没有回来。夏暖睡不着,拿遥控器不停地换着台。画面飞闪,娱乐新闻里播报着今年商界年度人物颁奖典礼,红毯之上明星云集,夏暖不懂商业年度人物颁奖典礼关那些艳丽性感的莺莺燕燕什么事?不过穿的礼服倒是挺好看的。
画面切换,那张英俊的脸倏地出现在屏幕上,路旁的女人几乎为了他的英俊冷漠而疯狂,沸腾成一片热烈的海,而他就像是移动的大理石雕像,没有温度没有表情,冷却着四面八方的热意。
他的身旁是一头红发冷艳又性感的赛拉,主持人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今年的年度人物:尹欧南!他传奇的经历,他扑朔迷离的情史。而这座冰山终将被身旁的热情女郎所融化,两人已计划定婚。他的女伴是德.赛拉.布里萨克侯爵!某法国知名名牌就属于她的家族,她兄长名下的科技公司,拥有多颗商用卫星,是全球拥有商用卫星数最多的人,并对外宣称明年参加法国总统的竞选。
夏暖换了台,脑子却还停留在刚刚主持人的解说词里。
他们已计划定婚!
那么赛拉这次来中国是和尹欧南商量定婚的?
关了电视,眼前一片黑暗,还有突如其来的安静……
只好又按开电视,眼睛麻木地盯着电视,机械地换着台,真到屏幕上出现一团血肉模糊的肉泥!虽然打了马赛克但还是让人头皮发麻。一个溜狗的大爷在野外发现了这个另人做呕的剥皮血人,他现已被送往医院抢救。
她关了电视,一个人坐在黑暗中。
总有一天尹欧南会告诉她订婚的消息。即使不是赛拉,也会有别人。即使不是现在,也会是将来的某一天。
他会从文件堆中抬眸,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语气平静得好像在说他下个月要出差。
“我下个月订婚。”
然后她迅速打开记事本,认真记录下尹总交代的每个订婚准备事项。如果演技好的话,她还会发自肺腑地对他说:“尹总,恭喜你。”
她除了站在他身后,眼睁睁地看着他结婚、生子……还可以帮他订蜜月酒店、订鲜花、订以后结婚纪念日的礼物……
她知道他总有一天会爱上一个人,只是她没想到这么快…冥冥之中,像个躲不过去的劫。
朦朦中,周围轻微的颤抖,夏暖睁开眼,眼前是一件黑色外套,凛冽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那是让人胆颤心惊的死亡气息,夏暖下意识地联想起那个血腥无比的剥皮血人……
她惊醒,惊恐地睁大眼睛,逆着月光眼前是一个模糊的黑影。
“醒了?”尹欧南俯身问她。
“嗯。”她轻声应着。忽然看到他白色衣服上一大片血渍。“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他说。
听到不是他的血,夏暖没有再追问。不打探老板私生活是助理的操守。有些东西看不见,却逾越在她与他之间。
黑暗中,他俯着身子,他的脸离她极近,气息轻轻拂在她的脸上,耳边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是夜色太过浓郁吗?她离他这么近,却仍看不清他的脸。就像她看不懂他的心……
夏暖倏地抓住欲离开的人,澄澄目光落入他的眼中。
有些话不说出口,可能就再没有机会……她觉得某个短暂的瞬间,他们触动了彼此的心弦,难道那都是她的错觉吗?
深吸一口气,她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飘在空气里:
“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尹欧南一顿,窗外的月光照亮了她,眼前的小人披散着墨色长发,眨着水色的黑眼睛,目光湛湛,她坚定又胆怯,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尹欧南他感到自己的心倏地一动。
这感觉是喜欢吗?
他知道下一年度的公司发展计划!他能精确评估出明天收购km的报价!
但是,喜欢是什么?
刚刚父亲给他打过电话,问他是否喜欢露娜,是时候考虑一下和露娜的婚事。
喜欢这个词太陌生,本不该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他以为带有感情色彩的词汇永远和自己无关,他也没有计划要浪费时间在男女之间所谓的“喜欢”这件事上。
尹欧南坐在夏暖床边,看着夏暖没有说话,他第一次对某件事物没有把握,不明确。
于是,她在他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
“那你喜欢赛拉吗?新闻上说你们要订婚了。”
他这次倒是答得极快,“我们只是在谈合作。这个目标没有重要的,需要通过联姻的方式来达成。”
他谈了目标,谈了方式,唯独没有提到“喜欢”,这两个带着温度的字,他只字不提。以后就算他会结婚,也是商业利益的产物。
她在说感情,他在说利益,她觉得自己像个和智能音箱对话的傻子,智能音箱没准都能对上几句情话。她不具备任何商业价值!如果尹欧南哪天想发展个小超市或者小饭馆,可能会考虑她。
这无疑是一次失败的表白。
尹欧南这几天不知在忙什么,不常在公司,晚上回来得很晚,甚至彻夜不归。
夏暖走进衣帽间,将尹欧南的衬衫挂好。
忽然听到身后有金属划动的声音,夏暖转头。
只见衣帽间的穿衣镜移开,露出里面银灰色的金属门。她走过去,银灰色的门也缓缓打开,有灯光瞬间亮了起来,照亮了坚硬而光滑的金属墙壁。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密室?
又或者是保险柜?
电视上有钱人家里都有的,里面还会堆满钞票和珠宝!不过这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她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暗语或者推到了什么机关!更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个门关上!待会尹欧南回家,发现自己的密室被打开了,她要怎么解释?
她仔细打量着这扇金属门,足有15厘米厚,十分坚固,她探了一下头,猛然发现门内侧有控制面板!
并且有上下的按钮,她一下子反应过来,这里可能不是密室,而是通向密室的电梯。
她按下关门键,然后想趁关门的空隙溜出去,谁知不知道触到了什么,胳膊被电了一下,胳膊上的汗毛发出烤焦的味道!门口有看不见的屏障……
她迟疑间,门已经完全关闭。她慌忙地按下开门键。几秒后……门终于开了。
眼前却是完全陌生的房间。
灯光在门开启的瞬间亮了起来,接二连三亮起的灯光陆续照亮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房间很空旷,银灰色金属墙壁,强硬的线条冰冷而没有任何装饰。
屋子一侧停着一辆黑色跑车,另一侧是数个电脑屏幕,从这上面能看到别墅各个角落,无论是厨房,还是客厅……
夏暖向前走了一段,看到拐角处的洗手间,洗手台上散落着洗潄用品,有明显的使用痕迹。
拐过走廊,迎面是一堵黑色墙壁,上面贴满照片,有男,有女,有老,有年轻……
而其中一张脸,让她回忆起那次在日本女体宴上遇到的杀手。那个人当时伪装成寿司师傅刺杀尹欧南,在他的眉心中就有这样一个肉眼似的胎记,好像天生开了天眼一般,让她印象深刻。
那个人的下面打着大大的叉子!还附着一张血肉模糊的照片,除了脸上的眼形胎记能辩认出是他,脸被压得都变了形。
那些打着叉子的人下面都附着血淋淋的照片,夏暖的头皮开始发麻……那些都是尸体的照片,伤成那样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也就是说打着叉的人都已经死了。
当她看到那张没有经马赛克处理过的人状血肉时,胃里一阵翻涌。
是那天电视上出现的剥皮血人!
脑袋里疯了一样地回忆起尹欧南衣服上的莫名血迹,他身上凛冽的血腥味……
这个屋子这么隐秘,是做什么用的?
难道……他是在这剥皮?
她的心中一凛,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就是一个银灰色金属铁门,与其它的门不同,它看起来更坚固!
客厅里有挪动椅子的声音,细碎的脚步声渐近,有人回来了!
在她看过这些血腥的秘密后,尹欧南怎么可能让她活着离开……
夏暖想躲,可这里无处可躲……想逃,腿是软的……她的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脚步声不急不缓地朝这边走来,每一声都似踏在她的心尖上。
她摸索着从矮柜上众多枪支中抓起一把,她握着枪对准门口。
外面的灯光很亮,而这只有血腥照片上的一组射灯,光影交错中,黑黑的长长的影子投射进来,夏暖的心像被一只手握住,不断收紧,收紧……
门外光亮一片,他逆光而站,整个人融成一个黑影,仿佛连同着无边的黑暗,仿佛站在地狱入口的恶魔。
早在她进入密室的那一刻,他的手机就收到了讯息。监视屏幕上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像极了误入猎人陷阱的猎物。看来,不管藏的多深,都有被人发现的可能。
他看着她,“被你发现了。”
如果说之前还心存侥幸,希望出现在这的不是尹欧南。那么这一刻,面对那张熟悉的脸,那张英俊冷漠偶尔忧郁的脸,她绝望了。
迷蒙中那个人影慢慢靠近,她的枪口指着他,说着苍白又老套的台词:“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开枪了。”
“你害怕我?”
尹欧南垂眸,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伤感。
他转过身,面对着那堵黑色的墙,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老妇人躺在床上,额头正中一个血点,死白的脸上仿佛带着微笑。
他盯着照片出神,喃喃自语:“小时候,她每天都带我去公园散步!给我做好吃的南瓜派!”
他的声音飘在微凉的空气里,回忆的感觉像脚踩在薄冰上支离破碎的瞬间。
他抬起修长又骨肉均匀的手把照片贴在一张妇女的照片下面,然后用笔在照片上郑重地打一个叉。动作优雅又哀伤,仿佛一场程序化的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