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月色
孙夜蓉的刀，贴在了影五脖子上，“罢了，我这个做师父的，便再最后帮你一次。”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
影五咬住嘴唇，有些血痕，却总算欣慰的闭眼，“嗯…快些杀了我吧。”
‘叮——’
那刀忽地被石子打飞。
坐在院墙之上的中年男人，双颊上长满了胡须，像是个刺猬，看上去很是邋遢。
孙夜蓉蹙眉问道：“阁下是何人？”
影五缓缓睁开眼睛，低声道：“他是刀魁，楚朝阳。”
“小子，你抢我的话做甚？”楚朝阳当即骂骂咧咧起来，“还说漏了天下第九这个名头！”
此人的到来让孙夜蓉心头一惊，能在幽都山坐上堂主之位，自然不会是什么愚蠢之辈。
“幽都山的家事儿，阁下也要插手吗？”孙夜蓉的声音明显压低了几分。
“哼！”
楚朝阳额前的发丝散乱，似乎久未打理，一声冷哼之下，更是随风凌乱。
“你们的主子，也不敢这般与我说话！”
此话有些缓慢，却又沉重。
好似九幽之下，黄泉之上，无常催命的丧钟，森严又冰冷。
随着楚朝阳从院墙上一跃而下，那微醺的夜风亦随之狂暴起来。
满地尘埃皆被扬起，犹如涟漪一般猛地荡开，却又在瞬息之后戛然而止。
影五有些发愣，他尚在思虑，楚朝阳的行事风格为何如此诡谲。
“……”
空气仿佛都在扭曲，孙夜蓉的膝关节开始微微弯曲，她甚至能听到骨头的微微异响声。
孙夜蓉的双眼开始布满血丝，不禁咬紧了牙关，这是上三境的压迫。
“刀魁息怒，但在下也是奉命行事，还请莫要为难。”
弦外之音，便是她惹不起你楚朝阳，但幽都山惹得起。
“我若非要管呢？”楚朝阳走到了影五的身边，却并没有去看影五一眼。
“为何？”孙夜蓉不解问道。
“哪有欠人酒钱的道理！”
楚朝阳腰身挺得笔直，如同一把上通九霄，下抵阴曹的唐横刀。
他盯住身前的女杀手，眼中尽是来自三途川的恶意。
“你回去问问幽都山的那个小矮子，凭楚朝阳这三个字，想要保下他，够还是不够。”
影五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过倒也说的过去，行走江湖欠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欠酒钱，若哪天死了，酒钱还没还，怕是死也不能瞑目。
楚朝阳的声音并不大，但落入孙夜蓉的耳中则是一道惊雷，现如今，又能有几人敢称主上为小矮子。
眼前的，可是天下榜排第九的人啊！
四位舵主都不敢招惹的人物，她区区一个堂主，又怎敢触怒？
孙夜蓉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当即改口道：“在下这便回去，向上面传达刀魁的意思。”
话罢，她转过身子，便要离去。
“等等！”
孙夜蓉脚步还未迈开，她徒弟的声音于身后响起。
那轻飘飘的两个字眼，就好似山涧的风，路边的草，不会让人为之侧目。
孙夜蓉转过身，有些不情愿的笑道：“阊阖暝阴散，乖徒儿你还想如何？”
影五的手指骨节有些发痒，但声音却是平淡，“你欠了我一条人命。”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孙夜蓉，只是提了提手中的唐刀。
仅此而已。
孙夜蓉嘴角微勾，朝他抛了一个媚眼，“那为师…就等着你来狠狠收拾我。”
话罢，消失于黑夜……
“今日多谢刀魁。”
影五仅且道谢一声，便踩着一深一浅的步子向鱼四走去。
她或许快死了。
见影五脱离了险情，这个喜讯使鱼四的眼睛里有了神采，额头与嘴角似乎也蓄满了喜意。
她虚弱道：“我唯一后悔的，便是无法和你一同去取那颗头颅，也无法与你同游咸林郡了。”
影五扶起了鱼四的身子，让她的头能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缓缓长叹道：“当真是舍不得。”
楚朝阳看着这对年轻人，不禁摇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鱼四嘴角扯起一抹苦笑，“人生真的这么痛苦吗？还是只有年少时这么痛苦？”
寒风拂动影五的发梢，他低下了头，“一直都会这么痛苦的。”
月光洒在了两人身上，平添了几分悲凉之意。
鱼四似用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抚着影五的脸，“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乌云和黑暗能否散去，影五并不晓得，仅是将头埋得更低了。
良久，影五觉察到鱼四的呼吸愈发微弱。
她真的要死了。
“还有何愿？”影五嘶声问道。
鱼四眼睫低垂，缓缓道：“我妹妹叫小桂花，今年八岁，另外我阿娘其实也是个好人。”
影五道：“在哪。”
鱼四道：“北齐，百灵镇。”
寒风正死死刻着两人的脸，好似要把人的脸皮刮下来。
影五神色变得认真起来，“我会去看一看的。”
“嗯……”
鱼四轻轻答应了一声，眼神已开始在逐渐涣散。
深黑的夜幕，低低压着大地，两人只好枯萎的坐在庭院里。
不多时，鱼四缓缓闭上眼睛，“影五，今晚的月色很美。”
“嗯…今晚的风也很温柔。”
影五突然红了眼睛，想要顺手挽住火焰，不料火焰却化作了漫天大雪。
向来话多的楚朝阳一直没说话，此时更是觉得有些冷，浑身哆嗦了一下，不由裹了裹衣服。
整个院子里，尽是隆冬时节的寒意。
影五眯起眼，纹丝不动。
楚朝阳缓缓走至他身后，张嘴想说些什么，还是忍住了。
“你完全是为了我，桃子，是不是。”影五抬头嘶声道：
“这条命得找你讨回来啊！我的好师父！”
满天星光，满院月光，人生何如，为什么这般悲凉。
这一晚，影五夜坐听风，悟得月如何缺，天如何老。
“我又是一个人了。”他呢喃着。
楚朝阳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你入了七品。”
影五瞥了瞥自己腕口的黑线，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我最多再活一旬。”
楚朝阳眉毛一挑，咽了口唾沫，“这么惨？”
影五点了点头，“是的。”
楚朝阳叹了口气，望向远方，郎声道：“那便随我走吧。”
影五问道：“去哪？”
楚朝阳道：“去了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