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判官
灵堂内, 许多人前来悼念。其中除了曹老先生生前的好友以外，还有许许多多的武侠迷们。
他们感谢曹老先生给了他们一个梦想的江湖，也为曹老先生的逝去而感到沉痛与惋惜。
所以, 他们想要来送曹老先生最后一程。
他们希望曹老先生在天有灵，一路走好。
曹老先生的儿子曹辞，双眼发红，布满血丝, 满脸悲伤, 但还是强制振作起了精神, 去接待前来悼念他父亲的人。
宴弥是和《江湖客》剧组里的人一起过来的。
进入殡仪馆后，宴弥一眼就瞧见了站在自己棺木旁的曹老先生。
鬼魂状态下的曹老先生, 身体呈浅黑色的透明虚影。身上穿着的是寿衣, 面容与宴弥在曹老先生生前见到的一般无二，并不可怖。
也就在宴弥看到曹老先生的那一刻，注意到剧组人来的曹老先生，也和宴弥的视线对上。
曹老先生的脸上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对着宴弥微笑颔首，打着招呼。
在场除了宴弥外，并无人再见到曹老先生, 就连周程与凤栖，都只是看着棺木中的曹老先生, 满脸遗憾。
为江湖没有了曹先生而遗憾。
宴弥对着曹老先生微不可觉地点了下头，然后随着周程, 走到了曹老先生遗像前，送上了花，上了三炷香。
上完香后，宴弥走到了曹老先生儿子曹辞面前, 轻拍了下曹辞的肩膀，“节哀。”
曹辞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宴弥道：“谢谢。”
宴弥没再多说什么，收回了自己的手。
“唉。”一声叹息传入到宴弥耳中，宴弥侧眸，就见到站在自己身边的曹老先生，正看着他儿子曹辞，说道：“今后的路都得他自己一个人走了。”
人死，便是与活着的人阴阳相隔。
曹老先生转头，望向宴弥，指着角落的两张椅子，说：“我们过去坐坐吧。”
宴弥看了眼正在与曹老先生儿子说话的周程，没有说什么，走向了灵堂角落。
宴弥和曹老先生并排坐下。
曹老先生望了眼自己的遗像和棺木，低叹道：“原来人死了，还可以看到自己的丧礼。”
宴弥没有接话。
曹老先生似乎也没有期望宴弥回应他这话，转而说道：“其实，我曾见过剑仙，真正的剑仙。”
宴弥毫不意外，注视着遗像前袅袅升起的香烟，静静听着。
如今的曹老先生，不过是需要一个倾听的对象，将自己生前无法与人道明的话，说出来而已，至少死后终于不用再憋在心里。
“我这人以前就喜欢看小说，幻想着这个世界，脑子里构想着江湖，直到三十多岁，我终于打算动笔时，我遇见了那位剑仙。”
曹老先生似乎陷入了回忆：“我有一次赶夜路，去到了山中。然后就在那座山中，见到了一剑将一只猴钉到树上的剑仙。”
“那只猴子长得很奇怪，有四只耳朵，叫声如人在痛苦低吟，和《山海经》中的长右很像。而剑仙的那把剑，则是真的在飞，剑仙身影不动，飞剑已然将那形若长右的怪猴给斩杀。你可知我当时的内心有多震撼吗？”
宴弥自然摇头。
“我当时完全呆住了，就那样眼睁睁看着剑仙在斩杀那只怪猴后，怪猴直接化作了一缕黑烟消散，同时消失的还有剑仙与他的飞剑。”
曹老先生握紧了拳，“曾经以为只会出现在志怪小说里的画面，真实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当时有种感觉，这个世界未知的一面向我掀开了一个小角。”
宴弥不语。莫名的，宴弥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曹老先生：“回去后，我就把《山海经》找了出来，然后再将里面的描述和我看到的那只怪猴做对比，确实是与长右的描述一样。然后我就开始想，我们一直当作荒诞的志怪小说，里面会不会存有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我们生活中老一辈提到的种种习俗，是不是并非迷信，而是真的有迹可循。这让当时还算年轻的我感到兴奋，就好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让我想要去驱散遮挡在眼前的迷雾，窥探到自己所未知的世界。”
宴弥想到什么，微微眯起了眼。
曹老先生：“后面，我开始修改自己早已经写完的大纲，将一直留在我脑中，挥之不去的剑仙加入到我的书中。我想，《江湖客》中的江湖，也并非全貌，江湖之外又是怎样的一个世界，我也不知道，但却令我向往。”
宴弥问：“你知不知一个名为‘求真’的网站？”
“网站？”曹老先生摇头，又想到什么，思忖道：“名字叫求真的话，我倒是知道一个求真者协会。不过那个时候哪里有什么网络，都是书信往来，现在网络发展起来，我想得不错的话，这个求真网站应该就是求真者协会建立的。”
曹老先生听宴弥提到了，便开始说起这个协会：“《江湖客》发布后，突然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来信，邀请我加入‘求真者协会’，一起探索与分享这个未知的世界。我被勾起了好奇，开始与这个协会接触。”
“你加入了？”宴弥问。
“对。在与对方来往的每一封书信，上面的内容都令我都大为震惊，隐藏在深山中或混迹在人类中的妖族，还有那些游方道士，他们修炼着的道法，帮人去除灾厄……”
“最开始看这些信的时候，哪怕我已经见识过剑仙与《山海经》中的长右，但仍对信中的内容存疑，不敢完全相信。但对未知的好奇，还是让我动身，不远万里去到信中提及的地方查了，最后证实，信中的内容都是真实的。放下了对对方的怀疑后，我完全沉浸在了对方描述的世界中。我觉得这才是我真正想要追求的……”
宴弥保持了沉默。
因为他就置身在这个世界里，所以无法理解曹老先生的这种追求。
“我当年疯狂地迷恋着自己未知的那个世界，想要揭开掩藏住这个真实世界的黑幕，窥探这个世界的全貌。”曹老先生神情复杂，“为此，我甚至疯魔到，一度将家庭抛在了脑后，想要去看看死后的世界。”
宴弥眸光一凝，“死后的世界？”
“对，死后的世界。我想知道死后的人到底会去到何方，又是不是真的存在所谓的阴曹地府，又是不是真黑白无常，阎罗判官。”
说到这里的时候，曹老先生似乎也觉得自己当初的想法太过疯魔，苦笑了一声，视线又移到了儿子曹辞身上，“若不是我儿子的到来，唤醒我为人父，为人夫的责任，可能我早已经走了。”
宴弥：“……”
“也就在我儿子出生后，我突然清醒了，从那种近乎痴狂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明白自己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于是，我烧了所有与求真者协会来往的书信，包括一些自己查到的资料，不再妄想着探知更多的未知，只想守着妻子和儿子，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一生。”
“那这里面求真者协会有做什么吗？”宴弥不禁问。
曹老先生想了想，客观道：“与这个协会书信往来的过程中，感觉都很正常，他们也不过是把我想要知道的东西告诉我，是我自己沉迷到这个未知的世界中，忘记了我原本的生活。后面我烧毁了所有书信，并且不再回信后，这个求真协会似乎也明白了我的意思，也不再打扰我的生活，完全退出了我的生活。与这个协会来往的种种，都恍若黄粱一梦，不曾存在过一样。”
宴弥不免生疑。从目前来看，完全不知求真者协会的行事的准则。
不过，宴弥倒是真正记住了这个所谓的求真者协会。
曹老先生看着宴弥深思的表情，也没有问这个求真者协会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他毕竟是已经死去的人了，活人的世界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至于好奇，现在他人都已经死了，再好奇又有什么用？
而且，真要说起来，他还挺惭愧的，想他以前也是这个协会的一员，竟然对这个协会知之甚少。刚刚告诉宴弥的，其实就是他与这个协会来往的全部了。
他甚至都不曾见过这个协会里的成员，更加无法给宴弥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还好，我当初醒悟得及时，没有执意选择去死，去追求死后的世界。多活了几十年，没有因为早早离开人世，留下太多的遗憾。”曹老先生无比庆幸。
宴弥微微点头。
不管曹老先生曾经有过如何离奇的想法，但总归是活到现在，安享了晚年。
就在这时，袅袅升起的香烟轻轻一荡。
宴弥扭头，望向了门口，就见到一位身穿白色西服的男人，正向着他们缓步走来。
而灵堂中人对这个白西服男人毫无反应，就仿佛没有看到这个进门来的人一样。
宴弥与男人对视了一眼，神情皆无变化。
曹老先生顺着宴弥的视线望去，然后就瞧见了白西服男人，似有感应般，曹老先生的魂波动了一下。
白西服男人径直走到了宴弥与曹老先生的身前，对着宴弥微微颔首，“好久不见。”
宴弥看着男人：“好久不见。”
曹老先生看了看白西服男子，又看了看宴弥，目中惊疑不定。
他原先只是猜测宴弥不是普通人，可能是修行的人族，也可能是厉害的妖怪，但现在来看，宴弥居然和从下面上来的人认识？
“怎么是你过来？”宴弥随口问了句。
“我听说你从那个地方出来了，所以过来见见你。”白西服男人道。
宴弥挑眉，他完全没有觉得他和这个男人的交情到了这一步，知道他出来了，还专程过来见他。
白西服男人看出了宴弥的意思，也不在意，直接抛出橄榄枝，表明来意，“上几回我们合作的不错，所以我觉得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到我们这里来，我可以许诺你高薪，怎样？”
曹老先生瞪大双眼，魂又是不可抑制的波动了一下，实在是太震惊了。
这个白西服的男人是想聘请宴弥吗？
宴弥难道不是还活着吗？
活着的人还能为死后的世界打工吗？！
“不用，我觉得我现在的工作挺好。”宴弥想也不想，断然拒绝。
“你真的不考虑一下？”白西服男人不想轻易放弃。
“恩。”宴弥一本正经道：“你们那里工作环境不好，而且工作接触到的东西我不喜欢，还是算了吧。”
白西服男人闻言，已知无法说动宴弥，只得道：“那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合作。”
宴弥眉头一跳，又是摆手。“别，最好还是别再有合作的机会。”
白西服男人深深看了眼宴弥，也不再多说什么，目光转到了曹老先生身上。
不等白西服男人开口，曹老先生就紧张问道：“请问，你是白无常吗？”
宴弥闻言，不由低笑出声，“不是只要从下面上来的，穿白衣服的，就是白无常。”
说着，宴弥还转头，对着白西服男人道：“每回见你，你都穿着白衣服，看吧，现在被人当作白无常了吧。”
面对宴弥的调侃，男人面上并无多少表情，似乎全然没有放在心上般。
“那这位是……”
“判官。”
曹老先生顿时肃然起敬。
紧接着，又听宴弥道：“虽说在地府里也不过是给人打工的，但地府内大小事务基本都归他管，话语权还挺重的，但辛苦也是真辛苦。所以现在想要抓我去当苦力，为他分担一些。”
说着，宴弥又笑睨了眼白西服男人。
白西服男人沉默，没有否认。
判官瞥了眼朝老先生，说：“走吧。”
曹老先生点点头，他哪里还不明白，这位地府鼎鼎有名的判官，只怕是专程为宴弥而来，他不过是顺带的那个。
不过能让判官来接自己，这已经是一种殊荣了。
毕竟他现在不过是新鬼一只。
虽然他生前有做慈善，在他的圈子里也小有地位，但他完全不觉得自己有能请动这位的本事。
真正到离开时，曹老先生还是不舍得自己的儿子，一步三回头的去看自己的儿子，他不知道下面会不会有孟婆汤，不知道自己还能记住自己的儿子多久，所以就想要再多看两眼。
直到曹老先生跟着白西服男人跨出门，白西服男人和曹老先生才消失不见。
宴弥看着他们消失，不由弯了弯嘴角。
回去地府，哪里需要先出个门，不过是判官留给曹老先生最后看他儿子的时间罢了。
这位判官还真是意外的近人情。
也就在曹老先生离开的那一刻，曹老先生的儿子曹辞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头不由自主的往门口的方向转去。
进进出出的仍旧只有前来吊唁的宾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可不知为何，曹辞的心中却是莫名空落落的，就仿佛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刚刚那一瞬间，真正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一样。
曹辞略显失神地转望向放着他父亲遗像，原本就积于他心间的悲伤再次上涌，卡在喉咙处，无法宣泄，呼吸都变得困难，心更是绞痛，令他不禁又一次湿润了眼眶，双目赤红。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也不过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周程一直在他的身边，看着曹辞突然变化的情绪，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伸出手，拍了拍曹辞的肩膀，无声安慰着他。
宴弥看了眼曹辞，便收回了视线。
这时，凤栖坐到了他的身边，盯着宴弥的目光里透露出狐疑，问：“刚刚这里是不是有什么？”
宴弥似笑非笑：“恩？有什么？”
“我就是不确定，才过来问你。”
凤栖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对宴弥说道：“从你过去那会儿，我就隐隐有点感觉，后面这种感觉就又强烈了些，只是我每次看你的时候，你都知道坐在那里，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这种奇怪的感觉直到刚刚才消失……”
宴弥看了凤栖一眼，也没有刻意隐瞒，说：“刚刚曹老先生在这里，后面下面来了人，把曹老先生带走了。”
“果然是这样。”
猜测得到印证，凤栖沉默片刻，突然说道：“我曾听闻，上古以前，万界还在时，是没有地府的……”
宴弥挑眉。
“上古以前，万界生灵，生与天地，死后也会直接回归天地，反哺天地。”
凤栖自顾自地说：“而后因一场浩劫，万界归于一界，万族也无法再自行回归天地，所以才多出了地府，让万族生灵可入轮回。而这一切的根源，只因天地间多出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秽气。”
“谁告诉你的？”宴弥问：“你哥？”
凤栖摇头，“我哥他从来不告诉我这些，是我哥的一位朋友他告诉我的。”
“你哥那个朋友说得是真的。”宴弥停顿了下，随即又露出了一副嫌恶的表情：“而且，秽气这种东西，怪恶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朝衡：呵，听说有人想挖我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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