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献祭
宴弥的视线也随剑光落下, 看到剑斩于孙威身上。
剑光消失,孙威身上毫发无损,还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眉头深陷, 表情痛苦而不安。
宴弥直直盯着那躺在床上的孙威,并未挪开视线。
而房间中的其他人,则是在剑光消失后, 一起扭头,望向了昊天镜中呈现出的画面。
孙威的灵魂深处,原罪之地。
那正在原罪中孕育的胎儿,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猛地睁开了眼。
所有人看到这个胎儿睁开眼, 都忍不住再次抽气。
因为这个胎儿的眼眶里,并没有眼球!
空洞一片!
不知道是还没有发育出来, 还是本就如此。
只是,这空洞的眼眶, 让人看着只觉瘆人得慌。
也就在胎儿睁眼的刹那,不知从何处来的剑光已然划过,速度之快,眨眼所不及。
众人再看,这个胎儿肚脐与孙威灵魂记忆相连之处,已经被斩断。
贴着肚脐, 齐根而断。
胎儿与孙威的灵魂记忆分离。
那一根根为胎儿提供养分的红丝, 那本是一根根扭在一起, 因此才显得比其他血丝要粗。
可现在一经分开,那系着的一端断开,那似扭成一股绳的红丝, 顿时全部散开。
红丝无所系,在孙威的灵魂中飘荡。如同风中的线,轻轻摇曳。
而在那原本维系着胎儿的红丝顶端,此刻却已经变得焦黑,就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灼烧了般。
也就在朝衡斩断那灵魂记忆与胎儿之间的维系之时,那正处于睡梦中,却极其不安稳的孙威,到底是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眉头也皱得越发紧,依旧还在那深深的不安之中。
宴弥眸光收敛,瞥了眼孙威。
想要斩断那胎儿与孙威之间的维系,孙威自然不可能全身而退。
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因为换一个人,根本无法将这根宛若脐带的东西给斩断。
反倒有可能被这原罪之根出传染,陷入到无尽的罪恶中,再无法获得救赎。
也是朝衡手持圣德之剑,万法不侵,可斩一切邪祟。
朝衡已经将孙威灵魂的损伤降到最小。
梦貘注视着那闭着眼的胎儿与孙威的灵魂记忆分离,在胎儿睁开空洞双眼的那一瞬,梦貘会时不时进入到孙威的梦境中,观察孙威的梦境。
孙威依旧还在前世的记忆中沉沦。
这也是当然的。
那一根根代表着前世记忆的红丝,依旧还在。
并未消失。
胎儿睁开空洞的眼,就在李玄青爷孙和金繁小队五人,猜想着下一步该如何时,朝衡只淡淡的说出了一个字,“去。”
随着朝衡的话音落下,昊天镜上,立刻绽放出了一道金色光柱,将躺在床上的孙威笼罩。
而在孙威的灵魂深处,便如同那太阳破开了乌云,光芒直射而下,不留任何反应余地地,便将那刚刚睁开眼,不及反应的胎儿给罩住。
胎儿瞬间犹如被定住了般,在这个金色光柱下一动不动。
然而,在外的昊天镜,却开始轻微的震颤起来,仿佛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一样。
与此同时,那一直盘旋于屋中的三只金乌,发出一声好似冲锋般的啼叫,然后便向着那躺在床上的孙威俯冲而去。
其中一道乘着那如同光照般的金光,与其他两只三足金乌,如同一道耀眼金光一闪,没入到孙威体内,直入到孙威的灵魂深处。
那乘着金光而来的三足金乌,一出现,再一眨眼,便已经用自己的三只爪,抓住了这个处在昊天镜照射中,不能动的胎儿。
也就在三足金乌抓住胎儿的那一瞬间,三足金乌的爪下,竟是滋滋冒出黑烟。
天生原罪之胎,集九世秽气,又汲取痛苦等情绪,他自己本身便是一大凶器,但凡与他接触者,会在瞬间便被他所侵染,成为恶徒。
但昊天镜至阳至罡,万阳之宝,能克制世间邪祟之物,又岂会被那邪祟东西所污染。
虽然邪祟之物过强的话,它也可能会受损。
就好像水能灭火,火亦能沸水一样。
因此,那三足金乌爪下滋滋外冒的黑气,落入到李玄青他们等人的眼中,并不能分辨出,究竟是那罪胎所冒出的黑气,还是三足金乌所冒出的黑气,亦或者是两者皆有?
他们不禁开始担忧起来,昊天镜会不会因此而受损。
昊天镜可是他们的镇派之宝!
他们一直以他们门派中有一件完好的上古法宝而骄傲自豪,还经常拿着昊天镜去别的门派请别人观赏,实则行炫耀之事。
若是昊天镜损了,别说他们昊天镜还会不会有如今在道门中的地位,就说他们常去炫耀的那几个门派,不知道会怎样看他们笑话。
他们已经想象到那些家伙幸灾乐祸的嘴脸!
但,法宝与人对敌,受损也是在所难免的事。
除非他们一直将昊天镜留在宗门里,不使用昊天镜,那么也就不用担心昊天镜受损的问题了。
可法宝就是要用的。
而他们手上的昊天镜,本是难得可以克制那些邪祟之物的东西。
他们修炼,也是为了这天下苍生出一份力。
希望与他们共同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们,能少经历一分他们所不知的苦难。
这是他们道门的责任。
其实,在将昊天镜带到这里来之前,他们已经知道这个任务不一般,也已经做好了昊天镜可能会受损的准备。
但是,当这种情况真的可能发生时,他们的心脏还是一揪一揪的疼,心疼。
他们会担忧也是人之常情。
无论到最后,他们的昊天镜是否会受损,他们只希望,他们的付出不会白费。
李玄青和李洛辰对视了一眼,神情都变得异常坚定。
然后一起扭头,望向了那持剑而立的朝衡,心底稍安。
他们想,也不会白费!
这个罪胎对他们来讲虽然可怕,但是他们身边可是有朝老板的!
这一刻,他们对朝衡充满了信心。
宴弥感受到什么,视线从床上孙威身上移开,轻轻瞥了眼李玄青这对爷孙。
与此同时,那抓着罪胎的三足金乌,正顺着金色光柱,原路返回。
其他两只三足金乌在外,跟随着光柱中抓着罪胎的三足金乌,就如同在护送一般。
一切进展都似乎很顺利。
就连李玄青爷孙都以为,这个罪胎会就这样被取出来时,突然变故生起。
那些被斩后,便如水草在灵魂中飘动的血丝,突然动了,齐齐向着罪胎直射而去,就仿佛是要将那罪胎给夺回去一样。
而在他们下方,那已经模糊的“罪”字,也突然涌动着上升,向着罪胎而去,宛若黑色粘稠的浪涛,凡是与光柱所接之处,光柱的金光便暗淡一节。
那黑色粘稠的浪涛,有高有低,其中长出的就仿佛那母亲的手臂,伸向罪胎,想要向三足金乌要回从自这里被抱走的孩子一样。
罪乃天罚,并无灵性,又如何会将罪胎当作自己的孩子。
罪胎窃取了天罚,只差那么一点点,便可成就自身,虽然现在还欠缺了一点,但天罚与罪胎之间,到底还是隐隐有了联系。
毕竟,不管这天罚是否有灵,罪胎都是依托他而生。
现在罪胎被昊天镜压制,不能动,不是罪胎所为,那么只能是那三个天师在孙威前世所做了。
在罪胎没有完全孕育之前,不能让罪胎离开这里。
“不好。”
外面,那躺在孙威枕边的梦貘敏锐的察觉到什么,猛地站起,望向了自己身边的孙威。
也就在这一瞬间,原本只是睡得不怎么安稳的孙威,突然剧烈地摇晃起头,嘴里发出呓语:“不、不、不……”
孙威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虽然未醒,但孙威眼皮底下的眼珠子确却是在胡乱转动着,他的脸色更是已经煞白,嘴唇上的血色褪去,仿佛受到了极度的惊吓一般。
梦貘消失,又出现,然后神情着急道:“他的梦境变了!不属于孙威的记忆,但是看着很不对劲!”
李玄青等人看到这一幕,也是大惊,看了看那昊天镜中前后夹击般的血丝与天罚,又看了看那正躺在床上的孙威。
因为昊天镜正在接引三足金乌,所以他们并无法得知,孙威的梦境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改变。
他们能看到的,只有那散发着黑气的血丝,它们散发的黑气散发的浓,血丝本身,竟是也有从红转黑的趋势,就仿佛被氧化生锈的铁一样。
一时间,李玄青等人都有种无计可施的无力感。
不是他们没用,而是超出了他们的能力。
他们只能再次将目光投到朝衡的身上。
朝衡却是看向了自己身边的宴弥。
宴弥对着朝衡轻点下头,然后伸出了自己握拳的手,五指张开,一只绚丽的迷蝶出现在宴弥的手中。
那正停留在宴弥手心的迷蝶,蝶翼轻轻扇动,徐徐飞起,轻灵似幻,洒落一路晶莹,轻轻落在了那正摇头晃脑的孙威眉心,然后潜入了进去,消失在了孙威的眉心。
宴弥收回了手,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根本无所惧一样。
可是,连梦貘都应付不了的事,宴弥能够吗?
但看朝衡和梦貘的样子,似乎对宴弥都十分信任。
特别是上一秒还紧张得不行的梦貘,在看到宴弥手中飞出的迷蝶后,竟是完全放松下来。
李洛辰看了眼宴弥,满脸狐疑。
他不知道宴弥是什么身份,因此,宴弥在他这里多了一分神秘的色彩。
“有没有什么办法看到梦中的场景?”李洛辰问梦貘。
李洛辰到底还是有些好奇,孙威的梦境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那只挺好看的迷蝶,有进去做什么。
梦貘正要跟着那只迷蝶一起进去,听到李洛辰的话,梦貘想了想,张开口,吐出了一个泡泡。
气泡有一个篮球大小,透明的,悬浮在孙威身上。
“什么都没有啊。”李洛辰迷惑道。
梦貘瞥了眼李洛辰,李洛辰瞬间感觉自己被鄙视了。
梦貘也不与李洛辰解释什么,直接消失。
也就在梦貘消失之后,那本是透明的气泡,上面有画面浮现。
与他们之前见到的前世记忆不同,现在出现在画面中的,是那烽鼓不息,尸横遍野的战乱之景。
百姓颠沛流离,饿殍无数,更甚至易子而食者,多不胜数。
这一世的孙威,便身在这样一个人间炼狱的场景之中。
穿着现代服装,如同误入到此地的孙威,不停摇着头,“不,不,不……”
这时,那已经死去的兵卒和活生生饿死的百姓们,突然从地上爬起,如同那行尸走肉般,身体僵硬,或歪或邪,那一张张青白腐烂的死人脸,都面对着孙威。
不仅是死去的,还有活着的,他们都站了起来,团团围住孙威,目光都直直锁在孙威身上。
瘆人的压迫,使得孙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什么不?不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还是不想要承认眼前的一切都是因你而起?】
孙威面前那身上还插着刀的兵卒开口。
孙威闻言,脸色顿时大变,又摇起头,“不,不,不是我……不是我……”
【不,就是你。】一个妇女的声音响起。
孙威下意识扭头,循声望去,然后便见到身后侧,一位骨瘦如柴的妇人,抱着一具尸骨,正用着无比怨毒的眼神,凝视着他。
【你看看,你看看,这是我刚刚死去的孩子,身上一点肉都没有……】
那位妇人说着,用着自己那双如同竹竿般的腿,向着孙威迈进,还将自己怀里的那副尸骨,托向了孙威,似乎是想要孙威看清楚一样。
明白妇人这话是何含义的孙威,只是看了眼那具尸骨,眼泪便已不自觉流下,心脏更是犹如针扎般痛,让孙威不得不捂住自己的心脏。
妇人一步步逼近,他只能一步步往后退,嘴里仍旧是不停重复道:“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孙威的声音开始颤抖。
【是你。】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
孙威再次望去,便见到了一位杵着拐杖的老太太,她和上一个妇人一样,望着他,满脸都是憎恨之色。
【如果不是你,我家中的独苗不会被强行征召,最后死在战场,还不知道是为谁而战死!】
拐杖杵地的声音,一下下用力的敲击着,仿佛敲击在孙威的心口上。
老太太身旁,一个断臂的将军,将手放在自己的断口处,与老太太一同逼近。
【如果不是你,这个江山还会在,我们还可以守!】
将军那怨恨的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不甘,【是你抛弃了我们,这人间炼狱都是因为你,是你!】
将军的声如洪钟,震得孙威身体不由摇晃了下。
“不,不是我……”孙威还在重复,但声音比起之前,要小了许多,已经不再似之前那般坚定,脸上也出现了迷茫之色。
仿佛当真开始怀疑起,这一切灾难是不是都因为自己一样。
【是你!】
万人声讨并未停止。
【如果不是你,我们家中最后的一口粮又怎么会被人给抢去,一家五口人活活饿死在家中。】
【如果不是你,我们也不会为了逃难,最后死在逃难的路上,曝尸荒野,连口棺材都没有。】
【如果不是你,我们也不会刚被抓去,就被安排上那残酷的战场,最后死的不明不白。】
【如果不是你……】
那团团围住孙威活人和死人,都已经离孙威很近。
那些话,如一把把刀,割在他的心上。
孙威终于绝望,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仰头大叫:”别再说了!求求你们别再说了!“
孙威泪流满面,无法逃,也无力逃。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孙威双眼迷茫,开始喃喃自语。
【对,都是你的错,这是你的罪!】
“我的、罪……”
【对,你的罪。】
“我的罪……”
梦,往往都是瞬息万变。
就在这短短的刹那。
原本孙威的灵魂在想要挣脱那束缚着他的记忆,然后却在这个,慢慢安静下来。
时而半透明,时而全黑的灵魂,此刻也开始由透明转黑。
那一根根血丝,也已经由红转黑,甚至开始真正与孙威的灵魂相融合,变得粗壮了几分,不再似之前的丝状。
他们攻击起那两只三足金乌起来,也越发凶猛。
那两只三足金乌虽然不是活的生灵,但却继承了生前所有的武技与战力,竟是仍旧不落于下风。
那昊天镜的光柱依旧接引着那三足金乌,并没有因为灵魂的变化,而被破除。
梦中。
【你有罪,你该死。】
“我该死……”孙威双眼空洞,失魂般喃喃。
【你应该将自己的生命,将自己的灵魂,将自己的□□,全部献出。】
“全部献……出?”孙威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迷茫。
【对,全部献出,只有这样,你的罪才能赎尽。】
“赎罪……”
【对,赎罪。】
灵魂深处。
一个血红的“祭”字自灵魂内壁上浮现,与那“罪”字相对,似遥相呼应着,
随后,一个又一个血红的诡异铭文从“祭”字中爬出,开始向这内部迅速蔓延开。
“这是……”李玄青瞠目结舌,满脸震惊。
不止李玄青,就连他孙子,以及金繁小队五人,也是同样的表情。
宴弥眯了眯眼睛,望着昊天镜中,那不断出现,似乎要将孙威的灵魂全部覆盖的诡异铭文。
“祭献。”宴弥道。
声音很轻,并无什么特别的波动,清晰的传入到房间所有人的耳中。
“恩。”朝衡同样望着昊天镜,轻声应道。
李玄青等人的猜测得到印证,心底越发沉重。
宴弥摸了摸自己的手环,嘴角扯出了一抹笑。
祭献孙威的灵魂,也要让罪胎出世。
九世而动,是必然。
哪怕在第九世里出了什么变故,也可以祭献孙威的灵魂,将其补全,再强行出世。
对方到底算计到了哪一步?
突然,宴弥有点同情起床上的孙威了。
被对方算计的如此之深,而且最后还都是以灵魂消亡为结局。
若是罪胎成功出世,那么孙威的灵魂肯定会成为罪胎的第一顿餐。
若是罪胎并没有成功出世,遇到了变故,那么就以祭献的方式,让罪胎出世。
惨,真惨。
宴弥的视线落回到了孙威身上,眼底掠过一道暗光。
李洛辰正偷偷看着宴弥,脸上满是疑虑。
他到底能不能解决掉这样一个大麻烦。
刚刚看过梦境的他们,多少能够察觉到,那突然发动的祭献,可能与孙威梦中的经历有关。
宴弥真的能够将那已经站在悬崖边上的孙威给拉回来吗?
李洛辰严重怀疑。
至于昊天镜能不能保住,李洛辰没再想,多想也无用,只能听天由命了。
当然,他还是希望自家的昊天镜能好好的。
宴弥察觉到李洛辰的视线,稍稍转眼,对着李洛辰微微一笑。
不知为何,有种自己心里所想被宴弥洞悉的李洛辰讪讪一笑。
然而,他的心里却是在大呼。
别对我笑了,我怕你再笑下去,我们都得玩完,快点先解决眼下的事好吗?迫在眉睫啊大哥!
罪胎这种东西,就是要扼杀在摇篮里,绝对不能让他完全成形!
你要是能解决,我就追星,追你!
李洛辰紧紧盯住了孙威身上悬浮着的气泡。
此刻床上躺着的孙威,倒是异常的安详。
那自入梦过后,就一直紧紧皱起的眉头,已经完全舒展了开。先前还会发出痛苦的呻·吟与哭泣,最后还发出了大吼声。可那之后,便再没有其他的声音发出,仿佛平息了般。
但事实是,李洛辰现在的这个模样,更像是已经决定赎罪,安然赴死的人一样。
哪怕孙威现在闭着眼,但这样的感觉却很强烈。
梦中。
“我要赎罪,为这些人赎罪。”
【没有,你要赎罪,为这些人赎罪。】
那站在孙威身前的一位将士,向孙威扔出了一把刀。
无鞘的刀,哐啷一声落到了地上,落在了孙威身前。
孙威本就垂着头,所以一眼便看到了那沾着血迹的刀。
【这把刀上,都是那些没有选择之人的血,他们不想要经历战争,也都不想要死,我不想杀他们,可不杀他们死的就会是我。如果不是你,他们都还当着别人的丈夫,别人的儿子,别人的父亲,又有多少人在盼着他们回去,可是他们都死在了我的刀下,他们再也回不去了,所以你该死!他们若是知道,你与他们死在同一把刀上,他们一定会感到慰藉。】
孙威慢慢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这把刀,喃喃自语道:“我有罪,我该死……”
【你有罪,你该死!】孙威周围那些或人或尸齐声道。
孙威已经直起了身,竟是与前世一样,将刀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姿势完全和前世皇帝自刎时一模一样,就仿佛之前一遍又一遍重复梦到自刎,是在为这一刻做着准备一样。
唯一不同的大概也只有当时的剑,换作了现在的刀。
【只有你死了,才能解这亿万苍生的罪!】
灵魂深处。
不过瞬息的时间,那如同一只只蝌蚪般的诡异铭文,便近乎爬满了这个灵魂内壁,只有那最深处的“罪”字那儿,周围还没有填满。
只要“罪”字周围填满,“祭”与“罪”头尾相连,那么这场献祭的仪式便真正完成,再无人可以阻止。
以孙威的灵魂为祭品,而在孙威灵魂中的所有东西,都无法逃脱,将与孙威一同成为祭品,成为供给罪胎的力量。
比如现在还在孙威灵魂中的三足金乌。
三足金乌其中两只正与那些粗大许多的黑丝缠斗着,阻止他们破坏金色光柱,同时还会攻击那“祭”字。
而那抓着罪胎的三足金乌,正攻击着他们上方堵住去路的铭文。
是的,如今那诡异的铭文已经出现在了他们前方灵魂内壁之上。
本来只差一点他们就可以出去了。但是这个铭文太快,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虽然这些铭文并没有让昊天镜失去作用,却是真真切切的阻止了他们继续前行,似乎要将他们全部封锁在这灵魂之中一样。
而他们所有攻击落在那铭文之上,都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所以,一旦开始献祭,那么三足金乌将会成为这个罪胎的盘中餐。
若是这个罪胎再获得三足金乌的力量,只怕不知又会诞生出什么能力。
不管什么能力,只怕他们门派的昊天镜都得完全废掉!
“祖宗保佑,献祭失败。祖宗保佑,献祭失败……”李洛辰已经在心里祈祷。
梦中。
“只有我死,才能解这苍生之罪。”
这句说罢,孙威便梗起脖子,就要挥刀自刎。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迷蝶飞来。
迷蝶映入到孙威的双瞳中,成为了这灰暗世界的唯一色彩。
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贪恋地注视着那飞舞着的迷蝶,忍不住低喃:“好美……”
灵魂深处。
那眼看就要与“罪”相连的铭文突然停止了。
李玄青等人皆是大喜,却又无比紧张。
他们现在已经完全确认,只要梦里的孙威不死,那么这场献祭就不会完成。
只要孙威不死!
李洛辰看着那躺在床上的孙威,即便知道孙威听不到,还是忍不住劝说道:“只要你不死,我绝对不会再笑话你是孕夫了,哪怕你真的是孕夫!”
李洛辰这话一出,站在李洛辰身边的李玄青就给了李洛辰一个爆栗,呵斥道:“你给我安静点!”
李洛辰不服气,“我这不是太担心了吗?”
“你还敢还嘴?!”李玄青又给了李洛辰一个爆栗,把李洛辰敲的头又低了下去。
李洛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总感觉自家这个老头是因为太过紧张,所以打他缓解情绪的。
宴弥低低一笑。
李洛辰和李玄都忍不住一笑。
宴弥摸着自己的手环,笑容玩味:“说不定可以用上。”
李洛辰爷孙皆是一脸莫名。
但他们没有问,现在这个他们根本插不上手的局面,宴弥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梦中。
孙威凝视着迷蝶,如痴如醉,迟迟不愿意移开视线。
然而,孙威不急,有人却很急。
【你还死?还在等什么!】
【你难道怕了?怕死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因你而死的人,他们何其无辜!】
【你还我儿子命来!】
【我们要看着你死,快死吧!】
【你只有死,才能赎罪!】
【死死死死死!】
【……】
最开始时,原本还是一人一句,可越到后面,各种声音仿佛都混杂到了一起,显得愤怒,又急不可耐。
终于,他们的声音再次传入到了孙威耳中,影响着孙威的精神。
孙威的眸光再次暗淡,失去了神采,仿佛只有死亡才是他最终的归属,那亿万苍生都盼着他死,盼着他去赎罪。
孙威的手动了动。
可就在这时,那令他神往的迷蝶,突然落到了他手背上。
孙威的手再次停下。
他一垂眼,便看到自己手背上停留的迷蝶,那双暗淡无光的眼中,再次映入了那绚丽的色彩,这一刻,他的瞳孔中仿佛又有了光彩般。
孙威呆呆地望着自己手背上的迷蝶。
这个时候停在他的手上,就仿佛是在挽留着他一样。
这个念头从他那被死念所侵占的心里一闪而过,竟是让他心头有点泛酸,眼眶有点发热。
【你还不快死,还不快死!】这道声音嘶吼着,充满了怨恨。
也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凭空响起。
【只要你不死,我绝对不会再笑话你是孕夫了,哪怕你真的是孕夫!】
一瞬间,梦里梦外的人都愣住了。
这话不是李洛辰他刚刚说的吗?而且连声音和语气都一模一样!
所有人都看向了李洛辰,神情一个比一个古怪。
其实就连李洛辰也不例外,别人是看他,他是看着宴弥,表情十分的难尽。
宴弥脸上挂着微笑,对他微微点下头。
虽然宴弥什么都没有说,但他却看懂了,宴弥这是让他不用感谢他。
李洛辰:“……”
所以,他还得感谢宴弥帮他传话了?
【你快去死……】
【只要你不死……孕夫!】
【你要为苍生赎罪……】
【只要你不死……孕夫!】
两种声音不断交叠往复。
李洛辰这话自迷蝶身上不断传出,就如同被打开的收音机一样,将这段话重复播放着。
迷蝶更甚至还开始绕着孙威的脑袋飞,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就好像有一个人拿着大喇叭,不停地在他耳边反复念叨着他不想听的话一样。
孙威眸光一闪,微微垂眸,握着刀的手紧了一分。
【……你欠了数千万人的命!】
“我欠了千万人的命?”孙威声音低沉:“我自幼便成长在红旗下,熟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长这么大更是连只鸡都没有杀过,我欠谁了?”
说罢,孙威抬眼,放下了自己手里的刀。
看到孙威这个举动,他面前的那些人开始狂怒,一张张的面孔变得无比狰狞,想要向孙威索命,但却都不能奈何孙威。
对方对梦境的掌控,还不到在梦中就可以杀人的地步,只能用言语诱之自愿放弃生命。
而且,献祭的最后一步,本就必须得由孙威自己完成,自己甘愿献出自己的生命。
因为这是孙威自己的梦境,自己的灵魂,所以得由他自己选择。
孙威望着自己面前那些犹如和自己隔着无形玻璃的人,心里还是无比难受,钝钝的痛。
他现在在经历过刚刚那场后,已经突然间明白了许多。
这些只怕都是真的,真实发生过的。
【你为何不死?】
那密密麻麻向自己扑来的人和尸中,不知是谁发出了怒吼。
【你的父母从小便抛弃你,他们都有各自的爱人,你的父亲甚至还有私生子,他大半年都待在那个家里,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你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人,没有人疼,没有人爱的你,你为什么活着?早点离开这个不属于你的世界不好吗!】
周围各种让他死的声音很多,但这句话却无比清晰的传入到了他的耳中,一字不漏。
孙威沉默,过了会儿,才回道:“因为我也曾感受过,这个世界向我发出的善意……”
【不可能,生活在这样家庭的人,所有接近你的人都是虚伪的,都是别有目的的!】
“可是有很多的,我感受到了很多的善意。”
说到这里,似乎在回忆的孙威,慢慢咧开嘴角,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真的太多了,比如说……”
“在我上幼稚园,老师会很温柔的蹲下身抚摸我,在我生日的时候,送了我一个小蛋糕,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开朗的孩子,开开心心的长大。”
“比如说,在我刚上一年级,有人想要强行掳走我的时候,一个穿着高跟鞋的小姐姐发现,用智谋把我从他们的手上救了下来,然后一直陪着我,到警察来,再到警局,再到我爸的助理来接我,”
“又比如说,在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又坏学生听说我家里有钱,就把我带到道小巷子里勒索我,被一个路过的高年级学生发现,吓唬走了那些坏学生,还告诉我说,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找他,他替他教训他们。”
“再比如说,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发现了我爸他在外面有一个只比我小三岁的私生子,看着他们如同普通的一家三口一样,逛着商场。那个时候我一直走,漫无目的的走,走到一个桥上,看到下面的河水,就想着这个世界不需要我,我去死好了。可路过的一位大叔注意到我的精神不对,便走到我身边和我聊,聊了一晚上,最后我告诉他,我不会死了,他还是不放心,一直把我送回到家里才离开。”
随着孙威的讲述,一缕缕的光芒从头顶上方照射下来,如同冰雪消融般,眼前这宛若炼狱般的场景开始消失。
迷蝶的身上散发着光芒。
孙威只感觉有什么东西破开了自己心中的迷雾,让他能够更清楚看到自己的内心。
他的内心并不贫瘠,相反,又许多人播下了种子,长出了一片青草。
一件又一件,可能在别人看来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却真真切切填满了他内心的空洞。
可能也正是因为他内心的匮乏,所以他才能更加珍视别人向他发出的善意,并且将这份善意一点一滴的珍藏在自己的心中。
他答应过那个送他蛋糕的老师,要做一个开朗的孩子,他不想辜负这个向他发出善意的老师,于是他学着做开朗的孩子,但他其实很多的时候都没有那么开心。
但……谁的人生都是百分之百的如意?至少他的家境还可以,不愁吃穿。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并没有多可怜,不是吗?
隐约间,孙威有种说不清的感觉,这片青草又一次得到了滋润,将会永远扎根在他的心上,成为一片乐土。
迷蝶在孙威的肩上轻轻扇动着翅膀,那星点的光芒洒落。
宴弥宴弥孙威,嘴角微微扬起。
【不!】
不甘就此消失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又知不知道你前面几世都是过着怎样的人生?一世你为乞丐,生前受尽各种疾苦,最后感染瘟疫,还没有咽气便被下葬。一世你为书生,屡考不第,受尽冷眼和耻笑,最后抑郁而终。一世你为南风馆里的小倌……】
原本还不知道南风馆是什么意思的孙威,在听到后面后,表情顿时青红交加。
外面。
李玄青轻咳了一声,年纪大的人,听到这种内容难免会有点尴尬,特别是自己的孙子还在身边。
不过好在,这一世两三句就完了,又开始下一世。
宴弥:“古代便是如此,看来男风很常见啊。”
李玄青一怔,第一时间考虑到自己身边的孙儿,就想要开口说这个一点都不常见!
李玄青刚张开口,就听到朝衡的声音在这个房间中响起。
朝衡:“对,没错,很常见。”
顿了顿,又看着宴弥道:“非常常见。”
作者有话要说: 朝衡:重要的事情强调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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