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冷冰
铃声敲响,时至正午。教学楼楼顶,通往天台的门被人紧锁,韩月阴有些无语,这里是学校默许的用餐地点,可以说是公共场所,现在却被里面的人锁了起来,想必是些小情侣吧。韩月阴转身下了楼梯,杜琳绮随即跟了上去。
“现在去哪?”
“六楼,杂物间。”
六楼走廊拐角的房间,从房牌号上艰难识别出杂物间几个字,杜琳绮诧异教学楼内竟然还有木制门的存在。
韩月阴粗暴地打开房门,瞬间埃土飞扬,灰尘扑面。两人退了一步,待空气稍稍流通后才进入杂物间。杂物间内甚至没有窗,一片漆黑,灯的开关也找不到。杜琳绮燃火照明,这才发现原来连灯都没有,回过神来时却发现韩月阴已经不见了。直到沉重物品被推开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响起,白光穿透进来照亮了房间。推开柜子露出窗户,韩月阴站在窗边拍了拍手,头一摆示意她过来。杜琳绮小跑到他身边,韩月阴手一推,房间内灌入一阵狂风。
劲风中,视野豁然开朗。
明朗晴空,天蓝色画布中有白云几朵,如同遗留在沧海的孤岛四散分离。远处几声怅然的鸟鸣,似乎是迷失在了这望不到边际的天空的囚牢中。就是不知道穹顶之上,哪一座孤岛能成为它们的容身之处,哪一座无人问津的孤岛又能收获它们临幸。
这一切都不如占据大片的少年,这明媚的光照进无底的黑暗,却像是罪过,它从未把他照亮,他从未投身拥抱。
风萧中,少年恍若失落神明。
杜琳绮被这孤寂夺了舍,失神凝望缄默不语。
窗外,距离二三十米处有一座别致的水蓝色尖塔,塔中部偏上的地方有城堡一样的围栏。尖塔下方是覆盖着透明蓝水晶玻璃的学生食堂,垂直落差可能有个十几米。而通往尖塔的路,只是一根直径不到三十厘米的钢材。
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打破了安静的氛围。
“黑色的?”
“什么?”
“裙子真好看。”
“你这家伙!”
“黑丝真不错。”
“确实是黑色,只可惜是底裤!”
“是啊,真可惜。”
韩月阴径直跨出窗外,丝毫不理会已经是怒火中烧的杜琳绮,逐步朝尖塔走去,他的步履悠缓轻车熟路。杜琳绮跟在后面,一手扯住裙子,一手盖住后方,姿势实在是别扭。虽然她现在很想冲上去踹韩月阴一脚,不过还是先在意自己吧。韩月阴走得有些慢,杜琳绮很快追上了他。两人一起爬上尖塔,站在围栏内俯瞰整个学院。
微热的风,适意的温度,晴空中暖阳高挂,阴影遮蔽下是惬意的凉爽。风儿吹过,似乎能将一切烦恼带去。
杜琳绮闭上眼,享受这份难得的惬意。唇齿轻启,勾勒出迷人微笑。眉眼含笑,青涩稚嫩,侧颜完美无瑕的她也是许多人憧憬的对象,青春记忆里的那个女孩。
火红的秀发迎风招展,如花一般亭亭玉立。她眼中的忧虑一闪而过。风中传来她的话:
“我们算是朋友吗?”
韩月阴被这美丽晃了眼,猝不及防不知所措。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只关于雨欣。你就当我自言自语吧。”
“雨欣出生在边城的一家小医院,对于当时事业蒸蒸日上的她的父亲来说,这是上天最好的恩赐,给了他无尽的动力去奋斗,但就在那一天,雨欣的舅舅,也是她妈妈的弟弟出了事。”
有人发现她的舅舅出现在保温室,竟然对新生婴儿行不轨之事,并且已经有一名女婴惨遭他的毒手,受害的女婴下体有一道划痕,出了血。
被偶遇的医护人员发现后,闻讯赶来的暴怒的家属和保安对他大打出手,殴打过程中雨欣的舅舅仍在为自己辩解,混乱中被人割了舌……
雨欣的舅舅原是一名在生物领域享有声誉的高材生,事发不久前才刚刚发布了一篇轰动学术界的论文,让新觉生物的研究大有进展,甚至产生了一项新的学说。不过这一切都在丑闻爆出后付诸东流了,她的舅舅身败名裂。
根据当时的警方报告说,保温室附近的监控录像全部缺失了,并怀疑是她舅舅所做,毕竟她的舅舅有犯罪条件,名校高材生,高智商知识分子。
雨欣的妈妈说什么都不肯相信这一切,哭哭哀求她的丈夫保下她的弟弟。雨欣的爸爸沉默了,一边是哭晕又哭醒的妻子,一边是雷霆之怒的受害家属,还有自己事业的大好前途,他愿意趟这滩浑水吗?想来是不愿意的。
最后雨欣的爸爸实在不忍心让妻子每日活在痛苦中,选择了亲情不顾一切揽下所有非议。雨欣舅舅的恩师,诺阿卡亚创元社的首席生物科学家也有出力保下雨欣的舅舅。这位极负盛名的生物科学家留给雨欣舅舅的最后一句话是:
你我不再是老师与学生的关系了,滚吧。
雨欣舅舅当时还有个未婚妻,事发后仍不离不弃地守护在他身边,哪怕自己被打上了变态人妻的标签,成了过街老鼠。可那时还是有人相信雨欣的舅舅,就是雨欣的妈妈和爸爸。
可谁能想到之后的事呢……
公司倒闭从头再来的雨欣爸爸日夜辛劳,早出晚归,为了母女俩过上更好的生活东奔西走,不俗的能力让事业再次有了起色,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工作,没有一点空余的时间陪伴家人。甚至雨欣的妈妈也开始工作养家,将雨欣托付给了她始终信任的弟弟和未婚妻。
噩梦就此开始……
雨欣的舅舅出狱已经是五年后,在雨欣爸爸和恩师的力保下才将刑期缩短至五年,哪怕出狱也被带上了监控项圈,各种限制加身,一出门就会被附近安排的警察监视,况且还要受到邻居们的提防和指指点点,甚至辱骂被砸东西。舌头被割掉的他只能张惶地用肢体语言求饶,换来的是更加不遗余力的欺辱和殴打,而那件事出现之前,雨欣的舅舅还是所有人的骄傲,年少有为意气风发,最后却落得人人喊打的下场。
而那些暗自监视的警察也没有帮忙的意思,一个人渣罢了,不如直接死了好,直到雨欣舅舅的未婚妻赶来,他们才会“及时”地出现驱赶人群,给雨欣的舅舅留下一个警告的眼神扬长而去。
雨欣的日子可想而知,什么都不懂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被一群小孩指着骂,称她是变态的外甥女,身边还有大人在一旁助威恶意满满,这对一个年幼的女孩是多么大的伤害啊。在学校里处处受人排挤,回家路上受尽冷眼。为什么啊?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回到家中还要面对奇怪的舅舅和不说话的舅舅的未婚妻。
从妈妈口中了解到,舅舅的未婚妻以前是个十分活泼开朗的人,现在变得沉默寡言,舅舅想要逗她笑时,她还会突然暴怒扔砸东西。关雨欣时常躲在房间里哭,为什么啊,为什么本应该相爱的两个人开始变得不能理解对方了啊?
她不明白。
她和舅舅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雨欣的舅舅每次出门买的既不是吃的也不是用的,而是各种各样的童装,买回来给关雨欣穿。如果只是舅舅对外甥女的关爱那倒还好,但他是要关雨欣当着他的面穿……
脱下,拍照,穿好,拍照……
她不明白舅舅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还要背着舅舅的未婚妻偷偷地做。她不明白……有时候她还会看见舅舅在房间里用小刀自残,嘴里不知道念叨什么,表情恐怖,先是割手腕,再是割脸,直到满脸是血,直到笑容愈发癫狂狰狞……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雨欣舅舅的未婚妻出差去了……
生物拟声器的电磁声滋滋绕绕地,时不时发生杂音,听上去格外瘆人,更瘆人的是关雨欣舅舅的话语。
“雨欣,小雨欣,你出来啊,舅舅给你买了好看的裙子哦,出来穿给舅舅看好吗?”
“雨欣乖乖听话开开门,都快三天啦,你出来换上舅舅给你买的新衣服让舅舅拍照,舅舅就给你东西吃好不好?”
“雨欣啊,雨欣!关!雨!欣!你为什么不出来!舅舅爱你啊!舅舅爱你!”
“你出来!你出来啊!”
关雨欣的舅舅疯狂地砸门,地毯上的血透过缝隙流进关雨欣的房间,他竟然就在关雨欣的房门前自残起来。终于,门被他生生撞开了。关雨欣的舅舅病态地笑着,房间里一片黑暗,他伸手去摸灯的开关,但只摸到寒冷的冰块。
几个大汉破门而入,电棍狠狠一甩,击打在关雨欣舅舅的头部,他倒在地上,双手抓住门框,用身体死死挡住门口。额头淌着鲜血,关雨欣的舅舅猛地抬起头,原本浑浊的双眼此刻明澈如皎月,他嘶声大吼到:
“雨欣快跑!快跑啊!他们是来抓你的!快跑啊!”
“啊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哭喊,房内温度骤降,四周墙壁竟然全部被铺上了厚厚一层冰,房间正中央一颗硕大的冰球挡住了大汉们的去路。蜷缩在角落里的关雨欣低头啜泣,一头秀发苍白,她缓缓抬起雪白的眸子,光纹显现在她的脸上,表情痛苦中有几丝不属于她的冷漠。冰球瞬间衍生出几个巨大的冰锥朝大汉刺来,随后一声巨响!冰球突然炸裂,将房间墙壁轰碎,关雨欣消失不见。几个大汉直接踏过关雨欣的舅舅冲出去追寻关雨欣。
他们是专门捕捉具有赋能的人,只要给钱,无论年纪大小,无论年纪,无论代价。
关雨欣失踪的第五天,关雨欣的爸爸妈妈和她舅舅的未婚妻全部闻讯赶了回来,在全城内搜索却始终了无音讯。连带失踪的还有关雨欣的舅舅。
最后得到信息时,两人出现在十几公里外的岭城。当他们赶到岭城时,终于在一条巷道中发现了奄奄一息满身伤痕的舅舅。可谁会管他呢?众人像遇见了避之不及的灾祸一般无视了他,转身投入到寻找关雨欣的忙碌中。直到巷子中响起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他们猛然回过神来,那个被人们所唾弃的舅舅,在失去意识前都还死死抓住墙壁挡住外人的视线,似乎在保护着什么东西。
“碍事的杂种!”
当他们返回巷道时,眼前的一幕让他们心头一颤。巷道里冰冷刺骨,寒气逼人,一群不知从哪出现的黑衣人东歪西倒地躺在地上,碎冰形成的利刃洞穿了他们的躯体。领头人手中提起一个人,另一只手的枪口已然抵住了那人的脑门,而关雨欣的舅舅已经无力挣扎。突然,巨大的冰锥穿透了领头人的胸腔,领头人倒下,关雨欣的舅舅摔落在地,巷道里安静地很诡异。
后来,他们在舅舅拼死挡住的墙壁中发现了昏倒过去的关雨欣,那里有一个不明显的缺口,还有几个黑色的垃圾袋掩盖。舅舅被抢救了回来,但这一次没人再会相信他了。
“在雨欣爸爸妈妈的嘶吼中,在未婚妻失望透顶的眼神中他没有再辩解,拖着残破的身躯回了老家后就没有了音讯,也没人会在意他。”
“那之后骚扰仍旧不断,总有人能找上关雨欣一家企图夺走关雨欣。直到转学到了诺阿卡亚创建的一所小学才算是安宁了。不过那一头显眼的白发在学校中还是太突出了,被人称之为白发魔女,视作不详的存在,都没人愿意和她打交道,也没人和她做朋友。但是还好啦,因为雨欣班上还有另外一个红发魔女,就是我啦,哈哈哈哈!”
杜琳绮哈哈大笑,韩月阴看着她的笑容,有种易碎的凄美感。
“不过初中我就没和雨欣在一起了,虽然和雨欣不在一个学校但经常有书信上的来往。信中她和我说她把头发全部剪掉了,理了个光头,也慢慢长出了正常的黑色头发。还开心地说那段时间有个男生保护她不受欺负,可惜没怎么和那个男生说上话那个男生就转学走了。之后还结交了新的朋友,知道到她的生活逐渐好转我也很开心,更让我没想到的是高中我们俩竟然在同一所学校,还是在同一个班,可把我高兴坏了。这就是缘分吧,哈哈哈!”
韩月阴看了她一眼,随即低下头。
光头……还是女生…肯定要比一般学生容易受欺负……
嘶!该死!怎么这个时候……!!!
“你怎么了?”
杜琳绮关切地问道,韩月阴的表情有些痛苦。
“……没事。”
韩月阴忍住快要裂开脑袋的头痛,摇了摇头镇定道:
“说了这么多,你想要我做什么?”
“你今天也看到了,雨欣的情况很不稳定,大致就是这么个事,明明答应她不和任何人说的,我还是食言了。她伤了你,但绝非有意,你不会……就此不理她了吧?”
“我有理过她吗?”
韩月阴毫不客气。
“好像也是哦,哈哈哈。我只希望你不要对雨欣有什么成见,她是个坚强的孩子,有着那样的过去到今天还一直努力乐观地活着。雨欣她为了控制自己的赋能也在练兵堂训练,明明从小身子就弱得不行……”
“唉,我也不是想让你同情她或是以此道德绑架你必须迁就她。我只想你知道她是个好孩子。可以的话,你能以朋友的身份……或者就算以同学的身份承担一部分她的回忆吗?”
韩月阴看着她,眼神不经意躲闪:
“和我牵扯上可没什么好事……算了,随你们便吧。”
我本只想做一个普通平凡人,陪跑完你们所谓的青春,便可一脚踏入尘世,沉入海底或是如浮萍般飘零,那样就挺好……
现在看来终不能如我愿……
仰头吹着风,韩月阴的头痛有些许缓解了。
“没事没事,这样就好,这样就可以了……”
杜琳绮在一旁连连说道。
太阳在头顶上高高挂着,不过任它怎么动,尖塔这边永远都有一片阴凉地,任它怎样放着炙热的光辉,尖塔都会送来凉爽的风。
风静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