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7章
这栋房子像是被被滴胶封存的工艺品，如琥珀里的花朵昆虫一般，从一种奇妙的角度获得了永生。
林昱曈扒着船沿看水下的房屋，惊叹道：“我们就像从它顶上飞过一样……但它怎么跑到湖底去的……长得和我们酒店好像，年代看着也差不多。”
水下房屋的一扇窗户突然打开了。
林昱曈瞬间屏住呼吸，抓起桨，准备一旦确认刚才不是水波导致的视觉错乱就立刻开溜。她用牙叼着口哨，觉得虽然这事听上去不靠谱，但也没必要硬放着不用。
“先别急着吹，”祝韶告诉她，“等看清楚是什么。”
不一会儿，房屋的窗户接二连三地打开了。隋一看见有东西从里面飘出来的瞬间大喊了一声“跑！”
几个人飞快地划起桨来。
林昱曈一边划得水花四溅，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水下看。
数个人影从打开的窗户里游了出来，直追几人的小船。
“他们怎么那么快！”祝韶扭头惊呼——几乎是瞬间的功夫，那几道苍白的人影离船只有不到十米了。
四人都在拼了命划，可每个人的力气本就不一样大，划船时下桨的深度也不同，再怎么努力，小船也不能以一条直线冲出去。
饶是这样，木船滑行的速度也很快了。
狗都跑不出这个速度，林昱曈一边咬牙挥着桨一遍想。
可惜人影追击的速度更快，不一会就已经到了船尾。
“应该不是潜水爱好者吧！”魏显被林昱曈溅了一脸，扭头看向船下，“还真不是！”
有几个脑袋已经浮出水面，林昱曈心道了一声完蛋——那些“人”白得如鱼唇一般，眼球也没有虹膜或者瞳孔，纯粹是白色湿乎乎的一团，如同死鱼一样在船尾漂着，却怎么都甩不脱。
“你们俩先划！”祝韶朝林昱曈和魏显喊道，随即抡起木桨就朝水面上的脑袋砸去。被拍中的死鱼人不依不饶，用蹼状的手脚拍打着船只。隋一也加入了用木桨拍打死鱼人脑袋和脚蹼的行列。
“小心别被晃下去！”魏显趁着桨挥出水面的空档警告祝韶和隋一。
这群死鱼人发现几人在水面上可以攻击，于是纷纷潜到水下砰砰撞击船底。小船剧烈地颠簸着，林昱曈只好一手扶着船沿，一手抓着桨让它不要掉下去。
隋一刚想开口说什么，船狠狠一颠，他牙一磕，就咬在了自己舌头上。
林昱曈举起桨戳向她附近的一只死鱼人，被它的脚蹼狠狠地刮在了扶船沿的那只手上。林昱曈条件反射地收回手，船身又是一颠，她差点被震到魏显身上。
船要翻了，再等就真没命了。林昱曈以最大的力度吹响了口哨。
五米外的水面立刻无端掀起巨浪，以泰山压顶的气势扑了过来。
我干了什么？
她只来得及深吸一口气，就被巨浪掀进了水里。
水波卷着林昱曈一连翻滚了好几圈。她一找回身体的控制权，就以最快的速度蹿了出去。但等她捞上眼镜扶着发箍往前冲出去好一段距离后，才意识到水里安静极了。
她浮出水面挂上眼镜，透过挂满水珠的镜片艰难地往回看，发现先前活蹦乱跳的死鱼人们已经被巨浪打成了泡沫。小船翻了，但似乎没有破损。三名队友也浮在水中。
林昱曈向小船游去。
几人齐心协力把它翻了回来，好不容易爬上去，开始浑身湿答答地往回划。
林昱曈的手被刮了一下，留下了一道醒目的红痕，好在没有破皮。
“这水看着好看，尝起来味道也不错。”祝韶试图乐观一点，一边拧着头发一遍发表着观点。
“嗯，好喝就是好水。”林昱曈在旁边干巴巴地接上。一阵风吹过，湖面没泛起一丝涟漪，她却差点被吹傻了。
再这么下去脑子非进水不可。
好在再难受，十几分钟后四人也回到小码头了。
管理员把他们从船上接下来，一边固定船一边问：“刚才听见你们吹口哨了，人没事吧？”
“托您的福，没死。”魏显把湿外套从身上剥下来，“可以问您借个房间换衣服吗？要是能给些纸巾之类的就更好了。”他早上吹好的发型被巨浪拍在了头上。虽然有那张脸在，头发再湿也不会显得丑，但林昱曈还是不厚道地笑了。
隋一看着就更惨了。他的长刘海本来还有些弧度，现在被水拉直了，直往眼睛里面戳。
林昱曈和祝韶反而还好些，一个是短发却没有刘海，一个干脆扎了起来，好歹没弄得满脸都是。
这时候就要感谢关卡配置的四维口袋了。林昱曈经过昨晚的插曲，吸取了教训，学会了把所有物品都放进物品栏，所以不仅手机和耳机幸免于难，连她没吃完的半块巧克力都安然无恙。
几人换好了衣服，就顶着风往回骑。林昱曈挑了件连帽衫，免得湿着头发吹了风头疼。她在上岸后本来要把口哨递还给管理员，却被他推了回来：“你收着吧，我这里还有很多。”
“背后起雾了。”骑出去一段后，负责殿后的隋一提醒道，“要是大家没问题，祝韶就快一点，被雾赶上了也不是开玩笑的。”
林昱曈来不及惋惜美景又要被收走，默默地跟紧了祝韶的速度。
好在到了酒店，几人才发现那雾并没有铺天盖地地卷土重来——单纯是酒店为了省午饭钱，又把时间快进到了傍晚。大概是日薄西山时总要有水汽相伴，这阵雾基本也就是为了应景，没什么实际效用。
林昱曈把湿衣服挂在烘干架上，洗了个热水澡，吹干头发出来时，祝韶已经泡了两杯红糖姜水，招呼林昱曈去喝。
“这次关卡的条件还真不错。”祝韶感叹道，“酒店不错，淋浴间和浴缸分开，有烘干架，有吹风机，有热水壶。虽然后面两样我也带了，但是有的关卡连插电的位置都没有。”
“深山老林？”林昱曈坐在飘窗上小口喝着红糖姜水。
“那倒不至于，”祝韶回答，“是一个历史类关卡。”
林昱曈点点头：“这个酒店是挺好，就是爱疯狂加速。希望他们看在午餐已经省了的份上，把晚餐做好吃一点。”
六点时玩家们聚集在了餐厅。
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嫣红镶金边的晚霞浮在浅紫色的天空上，余晖照映着山上的白雪。薄雾从湖面上升起，轻拂着岸边雪松的树梢。几颗星斗从另一侧的薄暮中缓缓显现，散发着几点柔光。
林昱曈坐在窗边，看着雪山湖泊，吃着牛排和梅子酱马卡龙，觉得自己又好了。
“为什么明明才过去几小时，我还是和过了一整天一样困得那么快？”林昱曈问。
“关卡的判定问题。”隋一切着面前的烤蘑菇回答道，“关卡判定是一天，就会让你的身体感觉过了一天。”
林昱曈没咽完食物，所以含糊地嗯了两句。
“这个芝士焗土豆不错，你们尝尝。”魏显指了指桌子中央的一个烤盘。
四人图方便，点餐的时候看到不错的配菜就干脆点了大份的一起吃。
林昱曈想起自己划船时相较其他人更为吃力，就问祝韶：“关卡里是不是瘦一点比较容易活啊？跑步不用带脂肪，或许能快一点？”
“如果主要考虑速度和灵活性的话，健康的瘦确实更有优势。”祝韶看了看林昱曈，“我不觉得你会有这方面的问题？”
“我体脂率大概在二十六。”林昱曈回答道，“我骨架小，其实是有肉的。”
祝韶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想了想补充道：“你自己看怎么比较舒服吧，不过不能太瘦，那样太脆了扛不住，打架特别吃亏。而且关卡里减肥也没用，反正出关卡时会回到进关卡前的状态。”
林昱曈听完点点头，放心地继续吃她的厚牛排去了。
魏显在一旁见怪不怪，他觉得林昱曈对肉类和零食的爱简直天地可鉴。
“你们说今晚会不会再来点什么刺激的？”祝韶在一旁笑眯眯地问。
“哎哟它可别。”林昱曈喝了口气泡水平复了一下心情，“我说，怎么天天晚上都是我们这儿不消停？这么一折腾是真困啊。”
作为没在晚上撞过鬼的人类之一的魏显眉心一跳。
祝韶在旁边哈哈大笑，一拍隋一的肩膀道：“老隋啊，你要不给容容个符。对，就是同一组符里面一个碎了拿着其他符纸的人就都会被传送过去的那款，你知道我在说哪个……否则人家一个新人，天天晚上撞鬼，我还不一定能醒，不然你帮我看两眼吧。”
隋一一想也是，就在几人出餐厅之后递给林昱曈一块正方形的红纸，叫林昱曈对它吹三口气。林昱曈照办后，红纸上就浮现出了浅淡的金色图腾。
“这种符稀有度不算特别高，遇水就能分化出好多张，同一张原件分出来的就是同一组符。现在你拿一张，我和谢卓也各拿一张。你遇到情况，就把手上这张符纸撕开，我和谢卓就一起过来，算是顺便让他也熟悉一下关卡。”隋一拍了魏显一把。
林昱曈大约明白了，祝韶和隋一这么做的目的，除了给她和魏显做教学外，也是想展现一下自己的实力——按照其他玩家在关卡里的反应，他们大概拿不出这样“稀有度不算特别高”的东西。这种符纸有传送功能，那么也就可以反向操作——安全的一方撕符纸，另一边的人就可以立刻撤退。只要配合得好，这就是保命利器。
而带上魏显，可能也是为了试探和进一步考核——她和魏显身上都有相同的情报，如果两人中有一人反目，其他之情的人就都可能陷入危险的境地。通过提出在深夜支援同伴的计划，隋一可以确认魏显的胆量和他对队友的态度。
今晚大概会是场面试。
林昱曈收起想法，连声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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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半夜，她果然又被敲门声吵醒了。不同于昨晚轻轻的三声，今天的敲门声可是有底气得多。
林昱曈回头看了眼祝韶，发现她也醒了。两人穿好出门的衣服，祝韶开了听咖啡，灌了两口，对林昱曈说：“撕吧。”
林昱曈撕开红纸，符文闪出几线金光，随即自顾自烧了起来，却也不烫手。
几乎是下一个瞬间，魏显和隋一就出现在了房间里。
“行了开门吧。”祝韶在敲门声重复到了第三遍后对林昱曈说。
奇了怪了，林昱曈走到门口时想着，今天怎么不直接开门进来了？
于是就在牵着小女孩的服务生正要举起手再敲一次门时，门却突然开了，里面走出整装待发的四个人。
服务生：“……”
有必要吗？
林昱曈看着笑得有些勉强的服务生，心里有一种小人得志的痛快。随即她看了看没什么表示的小女孩，问她：“今天是什么事？”
小女孩看见林昱曈没生气，居然还冲着她笑了一下，接着就拉着服务生往电梯方向走了。
这次的走廊就是酒店走廊正常的样子，所以几个人都没有拿手机当手电用。
“两位女士，我对昨晚的事十分抱歉。”服务生带着淡淡的笑容对林昱曈和祝韶说，“经理知道了有房客夜晚独自出了酒店，我作为接待却没有陪同，十分生气，已经扣了我一个月的工资作为惩罚。”
啊，那可真是太悲惨了。如果你昨天和我一起出酒店，我可能真就没命回来了。
林昱曈摆摆手：“其实我不太介意的。”
可能是两个不明生物和四个人一起挤电梯的场景实在是过于微妙，小女孩并没有等电梯，而是带着众人走下了最近的楼梯。
一行人几乎浩浩荡荡地下了楼，走到酒店后院门口。
服务生推开门，小女孩回头冲林昱曈眨了眨眼睛，然后走出了门。
又来？林昱曈愣了愣，到底有些发怵，可还是跟上了——虽然盲从不可取，但祝韶和隋一确实比自己有经验，他们跟得这么顺畅，那没事的概率就更大。而且林昱曈能感受到，虽然服务生还是一如既往的一言难尽，小女孩半夜敲门还是很吓人，却两“人”今天确实不像是要害他们的样子。
林昱曈跟着小女孩一路走着，时不时抬头看看天空。
可能过于美丽的景象确实也能消除一部分恐惧，林昱曈觉得自己七想八想的心思被眼前的风景分走不少。夜晚的风是泠冽的，让星空显得更加清晰璀璨，仿佛只有这样清冷的空气，才配承载如此耀眼的星光。不远处的湖泊是安静的，镶嵌在沉默的群山之中，像一块黑曜石。
一条小船靠在岸边，没有绳索，也没有锚，却纹丝不动。它比林昱曈白天划的船窄，却更长，一排只能坐在一个人，总共有七八排。服务生把小女孩抱上了船，又回到岸边，请众人登船：“诸位请不要担心，白天湖底的生物在夜晚不会出现。我是受这位小妹妹所托，把诸位请到这里来。诸位至少在今晚是安全的。”
夜色中，林昱曈看见祝韶微微皱起眉。
小女孩坐在船上，并没有说话，但是颇为郑重地点点头。
林昱曈感觉怪异极了。
她明明应该害怕的，但她却对“今晚是安全的”这个承诺有种莫名的信任。而这种信任本身就是荒谬的。
而且这种“信任”并不来源于自己这方人更多的底气。让她能够相信服务生的承诺的，居然是那个本应该让她感到恐惧的小女孩。
可越是觉得没有危险，周遭的环境就越发显得诡异。林昱曈对自己的判断非常放心，可今晚的违和感依然让她汗毛倒竖——这种难受的感觉和受到威胁无关，只是一种纯粹的剥离感。
“妹妹你几岁了？”林昱曈问坐在船头的小女孩。
女孩用手比了个六。
林昱曈点点头。
祝韶隐约意识到了林昱曈的想法，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率先上了船，回头想拉一把林昱曈。
为什么这次半夜撞鬼弄得像是要去野餐一样？林昱曈彻底混乱了。
四人上了船，服务生站在船尾打了个响指，船就缓缓朝湖中央滑去。
小女孩像是有些高兴，自顾自地偶尔伸出手拨两下湖水。
林昱曈甚至有点想叫她小心一点，别摔下去，但到底是没说出口。
她看上去像是个还不错的小孩，林昱曈想，要是别半夜吵我睡觉就更好了。
她就继续这样，吹着凉风，看着湖水和星空，竟然逐渐平静下来。
算了，林昱曈想，发现不对再挣扎就好。现在实在看不出什么，想了也是耗费脑细胞。
小船接近了湖面中央，林昱曈隐隐看见水下透出了一点点淡黄色的微光。她转过头去看，发现那里竟然是白天在水下看见的楼房。
房屋里的灯亮着，给人安心的感觉。
小女孩朝服务生点点头，服务生又打了个响指，小船缓缓朝水底坠去。
林昱曈抬起头看服务生。
“请不要惊慌，”服务生并没有把小船停下，而是向乘客们解释道：“在水下是可以呼吸的。”
林昱曈一瞬间没控制好表情，把“你是疯子吗”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
几人随着小船渐渐下沉。
人没有浮起来，林昱曈对自己的判断失误有些懊恼——现在想跑也跑不成了。
可本应冰冷刺骨的湖水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用寒冷灼烧她的皮肤。甚至除了轻微的包裹感，林昱曈都无法相信自己的腿确实已经沉入了水中。
魏显伏下身把头埋进水里试了试，抬起头确认到：“可以呼吸。”他的头发并没有被浸湿。
几人逐渐浸没在湖水中。服务生再次开口：“在水中说话也是没有问题的。我向各位保证过，今晚是绝对安全的。”
小船漂到了房屋的门口。小女孩跳下船，服务生打开门，示意众人进去。
房间内的装潢和酒店有些相似，但相比起来却更加轻快活泼。小女孩带着众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到处都是小孩子，但他们并不尖叫吵闹，只是坐在一起唱歌聊天，或者安静地读着书。即便偶尔有一两个小孩在走廊里跑过，也不横冲直撞。
说好的恐怖灵异关卡怎么突然变成漫游仙境了？
这切台也切得太快了吧？
林昱曈目瞪口呆。她回想了一下现实中尖叫的人类幼崽，又扭头看看周围的孩子，觉得他们简直像是从油画里扣下来的天使——这么多小孩凑在一起，没人化身尖叫怪这件事本身就非常不真实了。
等转完一圈，服务生朝众人一鞠躬：“那么今天晚上的行程就到这里了，请各位随我回到船上吧。”
所以他们是过来干什么的？
四个人在水下都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全都觉得今晚反常得厉害。
小女孩抓了一大把糖果，塞到林昱曈手上，朝林昱曈招招手，示意她弯下腰。
林昱曈照做后，小女孩就伏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声谢谢。但还没等林昱曈问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小女孩就和房屋，灯光和其他孩子们一样化成了一簇簇舞动的光斑，随着水流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