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5章
展厅里的灯光像是变暗了，墙壁上挂着的彩绘面具渐渐沉入阴影中。
林昱曈背对着未知的恐惧，一步步朝前挪，魏显则引着她一步步向后退。他的目光从林昱曈耳边擦过，望向了楼梯的方向。
是个什么东西？
林昱曈试图透过古代武器展览柜的反光看出大致形状。
“别往旁边看。”魏显立刻制止她，“跟着我。”
这太难受了，林昱曈想，有一种人被捆住，背上还爬满蟑螂的煎熬感。但魏显不会坑她，他的判断也应该是正确的。林昱曈把目光收回来，等待着魏显的下一个提示。
“跳！”魏显突然出声。
林昱曈立刻往前一跃，同时感受到一丝风从背后袭来，让她浑身一激灵。
她在落地的瞬间下意识回过头，顿时明白了为什么魏显让她不要往后看——重重鬼影从展馆门口涌进来，像灰绿色的烟尘。所有亡灵都剃着光头，依稀穿着条纹病号服，一瘸一拐地向前走着。为首的亡灵枯柴一样的手还没来得及从空中落下，口中发出满是怨念的嘶吼声。
“真是精神病院啊，”林昱曈深吸一口气，“往隔壁展厅退吧。”
像是为了回应林昱曈的提议，几个鬼影又从他们左侧的门口包抄过来，向两人逼近。
魏显冷着脸把林昱曈往身后拽，盯着越聚越多的鬼影说道：“和镜子里的一样。”
背后就是墙壁了，两人退无可退。
林昱曈丝毫不见慌，只是大脑一片空白，像是个高速但空转着的马达。她看着眼前似烟似雾的鬼影，打开物品栏，从背包里掏出文件夹，对着最近的鬼影一阵猛扇。
鬼影纹丝不动。
原来吹不走啊，林昱曈想，我怎么没在包里装一张请雷神符呢？
鬼影越来越近，发出低沉的哼鸣声，背景里却像是夹杂着尖叫。但等林昱曈仔细听时，那叫声又无迹可循。
就在她差点喊出一句“大哥大嫂过年好”的时候，一阵微弱的水流声传来——紧接着她便看到一股水柱从天花板边缘渗了下来，在展馆的木地板上漫开。接触到水的鬼影爆发出凄厉的尖啸，像是化在水里的灰一样坍塌了。
林昱曈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震惊了，几乎有些不知所措地向四周看了一圈，随即大骂：“靠！地上有插座！”她迅速爬上最近的玻璃展柜，魏显也跳上了身边的木台。
两人隔着高约一厘米的积水遥遥相望。
林昱曈往身下看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我怎么这么会选地方。你说这玻璃质量还行吗？”
她怕插座漏电，一紧张就有些慌不择路地跳上了陈列着古代陷阱的展柜。玻璃罩中，一根根削尖的金属棍直指着她的鼻子，林昱曈已经想象到她自己被长钉扎爆眼球的画面了。
当然也只是想想。
“这个博物馆不像是防盗玻璃都用不起的样子，你这体重肯定没事。起码我没看到剧情杀的可能性。”魏显掏出手机，问林昱曈，“可以拍张照吗？实在有点好笑。”
谢谢，有被安慰到。
“滚。”林昱曈言简意赅。
过了几分钟，水不知是流走了还是蒸发了，地面恢复了干燥。
林昱曈跳下展柜，跑到门口向两边看了看，确认鬼影没有回来才对魏显说：“我们现在先去找祝韶和隋一吧。线索交流什么的先等一会。”
魏显同意了，和林昱曈一起往门口走。
祝韶和隋一还在楼梯口，看样子像是还没交流完。
“挺快的啊，”祝韶看见两人过来，问林昱曈：“怎么样啊容容？”
为什么祝韶看上去轻松了不少，似乎还在打量魏显？
“我们遇到了在镜子里看到的那种鬼影。不过那时候只有一两只在外边晃悠，不像刚才，直接来了一群，把我们两个围住了。”魏显上前对隋一说。
“然后楼上突然往下渗水，鬼影遇水就消失了。”林昱曈补充道，“那些鬼影应该不是烟，我试过了。”
祝韶和隋一都没有问林昱曈是怎么试的。
“有攻击行为吗？”隋一问。
“当时程容背对着它们，”魏显答道，“最近的那只伸手想抓程容一把，被她给躲开了。”
“先下去吧，这层楼可能不安全。遇到了什么回酒店慢慢说。”祝韶沉吟片刻说道。
三人回到一楼，发现其余四人都坐在沙发上。
“来都来了，他们怎么逛得这么快？”林昱曈觉得坐过去也尴尬，不如在周围看看宝石，于是拉着祝韶继续转悠。
“来的路上好歹死了个人，”祝韶推测道，“大概是觉得这次来博物馆危险系数比想象中的高吧。而且他们既没进镜子又没去四楼，多半是草草看了一圈就回来了。”
“那他们就干坐着？话也不说，水果也不吃，宝石也不看？”林昱曈能猜到对方的心态，但她觉得那么枯坐着反而更容易神经敏感，“而且进了关卡，白天要到处跑，晚上还可能撞鬼没法睡觉，他们这样下去真的没有问题吗？”
“有问题啊。”祝韶轻描淡写地说，“两个月以来，一出关卡就疯了的不在少数，根本活不到下一次开始。你目前见到的这些都还不算特别凶，听说有些关卡里有一种穿黑斗篷的怪，别人管它叫‘厉鬼’。遇上这种，一般不死也得脱层皮。”
林昱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想可别让我遇上了，我大脑宕机。
“去礼品店看看？反正还有半小时。”隋一走过来问道。
“行啊。”祝韶答应得很果断，“我可好奇了。”
林昱曈本来估计礼品店不是卖些神神叨叨让人吓一跳的东西，就是卖些什么文物主题的文具和挂件，谁知店里摆放的都是微缩版的油画和工艺展品。
“居然做得这么细致！”林昱曈一边看一边感叹，“而且标价很低啊，十欧元一幅画，这质量可比一些正经博物馆的冰箱贴好多了。”
“关卡里有的时候不能讲常识。”祝韶拿起了一个瓶子细细端详，“很多东西都很反常，你可能早上拿的还是409的房卡，晚上一回去，就发现上面的字变成了410。这都是常有的事。”
“额，有喝醉了进关卡的玩家吗？”林昱曈半开玩笑地暗示。
“没有，这种人一般都先自杀了。”
林昱曈用手指拨着一片片用小木框镶住的微缩画，然后看见一叠画中有一面镜子反着光。“不会吧？”她把祝韶拉过来，“你看这面镜子，它照出的也是废墟。”
祝韶拿起镜子就往收银台走：“我看看能不能挂房间的账上。”
“祝韶姐……”林昱曈到底还是心里发虚，“你买了这个，然后放在房间里，不怕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来走亲访友吗？而且挂在账上会不会被算作欠死人债……”
“我们昨天可是守规矩极了，”祝韶停下脚步，“但晚上依然没消停。还有坐在沙发上的那些人，多安分守己，恨不得直接把自己关起来，结果呢？不尝试一些在‘正常人’眼中作死的行为，就不可能有在危险来临时足以保护自己的底牌。不‘铤而走险’，在这里和坐以待毙没什么区别。我现在说这些你可能不理解，但是等这次出了关卡，你就知道了。疯子比正常人命长多了。”
林昱曈被兜头灌了一节关卡生存课，觉得也挺有道理。而且非常谨小慎微的人第一天就不会提出和她住一间，所以如果祝韶不是这风格，她昨天就得自己和王强掰扯。于是她觉得祝韶这么做或许对她而言也没什么坏处，想到这里便有些懵懵地跟着祝韶结账去了。
而且如果祝韶行事一贯如此，她除了实力不低外，运气应该也不错。
至少跟着运气好的人混是没错的。
坐在收银台的正是那位熟人服务生。
这人到底被发了多少份工资？林昱曈站在一旁琢磨。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服务生笑着起身。
“可以挂在账上吗？”祝韶把镜子放在收银台的托盘上。
“没有问题。”服务生微笑着把镜子包好，装进礼品袋，“易碎物品，请小心存放。”
林昱曈看着祝韶买完了镜子，才突然意识到，她刚才的问题不止这些——祝韶为什么要买这面镜子来着？但她没有问出口，只是站在那里一脸空白地眨吧了几下她的大眼睛。
“还想问什么？”祝韶看得想笑，觉得林昱曈暗自思考问题的样子还挺可爱。
“啊？哦……这个镜子可以用来干什么吗？”林昱曈回过神来。
“谢卓是不是还没来得及跟你说？”祝韶恍然大悟，“之前他们在画廊里摸了一下镜子，就进了镜子里的世界。我听他们的描述，里面的场景虽然诡异，却不怎么危险。”
“那可以当逃生通道吗？”林昱曈反应很快，“如果能封住出口的话还可以把怪困在里面？”
“挺灵光的嘛！”祝韶终于没忍住，摸了摸林昱曈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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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好歹不算太磕碜，派了三辆四座电瓶车来把几名玩家拉回去。只是这几辆车是凭空出现的，所以司机只有服务生一人——剩下来的两辆，得玩家自己开。
“进关卡还得会开车啊！”林昱曈有点惊讶，“那我得考个驾照去。”
她其实会开小型电瓶车，但驾驶风格颇为横冲直撞，能把副驾驶座位上的人吓个半死，有点费速效救心丸。
回酒店的电瓶车是隋一开的，祝韶坐副驾，林昱曈和魏显坐在后排。
“我们两个大人看路，”祝韶上车时说，“你们两个小朋友就注意一下后方吧，有什么不对就拍我一把。”
好在一路上并没有什么异常。
林昱曈看着前方两人的背影有些疑惑。祝韶和隋一第一天就主动拉人和自己同住，说明他们并不排斥与其他玩家合作。但关卡里的人际关系大多比较紧张且缺乏信任，而祝韶在隋一开车时却显得相对放松——不仅是现在，林昱曈意识到，之前交换信息时，祝韶的体态也是如此。再说隋一，虽说坐车的人一般都很有紧张的理由，但开车的那位也在某些角度处于劣势。比如隋一正双手抓握方向盘，这其实是疏于防守的姿势，如果突然被攻击，会容易处于不利地位。
话虽这么说，林昱曈想，我昨晚上还和人家睡一张床呢，当时也没见我多战战兢兢。
到了酒店，服务生停好车，把众人领进室内。酒店大堂的挂钟指向六点整。服务生看后十分满意：“刚刚好！诸位正巧赶上晚饭时间。”
果然关卡内很多事物是没有连续性的，林昱曈想，不过随便吧，反正我也饿了。
“时间快进了？”一个玩家小声嘀咕。
“没有啊，”一直待在房间里的玩家说，“我可是在房间里等了你们一天呢，午饭也是吃过的。”
鸡贼酒店，省了九个人的午饭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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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现在有时间吗？”等四人把餐后水果吃得差不多了，”隋一开口问道，“有点事要说，介意来我的房间吗？”
魏显大概察觉到了些什么，点了点头。祝韶也跟着答应了。
林昱曈咽下最后一口树莓冰淇淋：“我没问题。”
于是离开餐厅后，几人就来到了隋一和魏显在六楼的房间，把座椅放在床边围成个小圈，随意又严肃地坐在了一起。
“首先我坦白，我和祝韶确实认识，当过不少次队友了。今天在博物馆的时候，我和她提到了谢卓是个新人的事，祝韶也和大致我说了程容的情况。”隋一直入主题，“你们都说自己进关卡前碰了一些碎玻璃，这点信息对得上。我和祝韶一直想知道关卡的起源，而你们二位，是很重要的突破口。我想确认的是，你们见到的，是不是同一块碎玻璃。如果玻璃清理及时，你们有没有可能当时见过面？接触过现场的大概又有多少人？”
林昱曈看了一眼魏显，魏显点点头。
“我和谢卓同时在场。”林昱曈言简意赅地回答，“我们在场时直接触摸过玻璃的大约三到四人，目击者在二十名左右。但是当时玻璃没有被清理走，所以后来的情况如何，我不知道。”
“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魏显问道。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接下来就是谈判了。
“我们可以保证你们二位活着出关卡，并且会告诉你们一些关卡的规律。”隋一回答，“作为交换，你们安全离开关卡后告诉我们有关碎玻璃的信息。”
“这只是短期。”祝韶在一旁接着说，“你们现在还不知道，这个灵异的环境不仅限于关卡内部。出了关卡之后你们每天零点会进入一个叫‘夜市’的地方，所有进过关卡的人都会被传送到那里。夜市并不比关卡内安全多少，特别是对于你们这种知道和关卡起源有关的秘密的，想杀你们的人不会在少数。你们很可能会需要多次进入关卡以提升实力。如果你们同意帮助调查，我们可以用关卡的信息交换，当你们的队友，甚至帮你们解决追杀的人。”
听上去不错，林昱曈想。
客观来说，她和魏显处于劣势地位，对关卡知之甚少，对夜市更是毫无概念。而祝韶和隋一已经知道他们的部分秘密，随时可以把他们卖给来追杀的人，这对于他们而言几乎是零成本的买卖。
可按照祝韶和隋一的提议，这两人不仅不能卖了他们，还得兼任老师和安保。如果这一切都是为了换取有关夜市起源的情报，那么这一信息大约确实很有价值。
“我可以知道你们为什么想要调查关卡的起源吗？”林昱曈问。
有人追杀封口，就说明有人从关卡中获利。而知道关卡出现的原因，可以做什么？勒索获利的一方？找出对方的身份？原汤化原食地把关卡摧毁？
“动不动就进到这么个鬼地方来，死也得死个明白吧？”隋一把手边的笔拿起来转了两圈，笑了笑。
“而且知道了起源，就能更深入地了解关卡运作的方式，活命的把握更高。”祝韶补充道，“就像你们写题，如果能摸到出题老师的心思，写题也更容易拿分不是吗？”
“你们给出的条件我认为很合理。”林昱曈用指尖有规律地敲着扶手，“但是给出了这件事的发生过程与位置，会暴露我们的个人信息。我们怎样确定你们会保守秘密？或者说，保守得住秘密？”
林昱曈有些尴尬。到目前为止，祝韶给她提供了不少很有用的信息，对她能活到现在帮助非常大。但是她不得不作出假设——如果调查关卡的起源的确会引来危险，那她的个人信息，就是她保命的最后防线。关卡中的人通关后都会回到现实，而一旦她提供了触碰碎玻璃的时间地点，街道的监控，出租车的行车记录仪，司机的电子收款记录都会让她暴露身份。
她不认为祝韶和隋一会在查证后主动透露她的个人信息，但她不敢冒险。
“如果我们想杀你，不用等到关卡结束。”这是隋一的答复。
“人死的时间不同，价值也不一样。”魏显说，“抱歉，我们无意冒犯，只是有些风险是我们无法承担的。”
祝韶看着林昱曈和魏显，心情有些复杂。能让她和队友直接看上的小孩，果然不可能是傻子。
“我也是这样的想法。”林昱曈眼看着对话陷入僵局，率先露出一个诚恳的笑容，“我和谢卓作为新人可以得到帮助，我们非常感激。而且这两天看下来，同意你们的条件，不管从哪个方面，都是我们目前最好的选择。可是性命攸关，要是不说得严重点，反而像是我和谢卓在骗人。”
祝韶点头：“其实也不着急。这个关卡不是还有两天吗？我们大可以一起活动看看是否能够互相习惯。其实开出这些条件还有个原因——你们作为新人，各方面素质都不错，本身就可以算作挺难得的资源。至于为什么这样说，你们出了关卡看一看就知道了。”
这的确非常客气了，林昱曈想，其实他们完全可以故意不告诉我们关卡的规律，等我们吓疯了，威逼利诱一下，就什么都有了。而且祝韶刚才的这段话也是为了打消他们的疑虑——这是在告诉他们，她和隋一开出这样的条件，不只是为了情报，同时暗示他们不会在得到情报后就拒绝履行承诺。
魏显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两人答应了，并且表示会尽量不拖后腿。
于是四人就开始分享各自在博物馆的经历。既然挑明了相互认识，也就不用装模作样分成两组说了，倒是能方便不少。
“这个提议，在出关卡三天内有效。”临走前，隋一补充道，“你们什么时候想好了，就把真名告诉我或者祝韶，到时候我们也会把真名告诉你们。”
“不过我还是想叫你容容，”祝韶在往409走的时候说，“听着很可爱。”
林昱曈一边点头一边笑，心想这就是成熟姐姐的霸道吗？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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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感官上距离起床只过去了几小时，但林昱曈睡着得很快。
遗憾的是，可能由于对时间的感知被打乱，她在半夜就醒了。
结果她刚睁眼，就看见服务生一脸专注地站在床沿。
林昱曈的大脑又瞬间开始空转。
然而还没等她摆出任何表情，门口就传来了三道轻轻的叩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