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道士的秘密
天子山顶
“小宽啊,今天修行的怎么样啦?”
“师父,我腿酸死了,可不可以,少打坐半个时辰啊。”
“那不行,修行这种事,一直就是枯燥乏味的,讲究的就是那水滴石穿的功夫。”
“师父,我脑子笨诶,你说的太玄妙了,听不懂。”
老真人一脸慈祥,摇头晃脑道:“道可道,非常道也。”
小道士似懂非懂,揉着发胀的胳膊和小腿,龇牙咧嘴。
老真人晃晃悠悠,离开了原地,消失在了阴影中。
张家宽鬼鬼祟祟的伸了伸腿,双手撑在地上,舒服的呼了一口气,看着天上散漫的云朵,自言自语道:“天子山啊,感觉和自家的那座后山没两样嘛。”
“师父说,我只要能够达到上善若水的境界,心无杂物,就可以自己下山去历练了。”
“江湖就酒,越喝越有。”
他做出一副仰头喝酒的姿势,栽倒在地上,平躺着深深呼吸。
风声,蝉声,忽高忽低。
天边晚霞,烧红半边天。
山底,一个巨大石碑处,老真人负手沉吟,看着这块刻有“天子山”三字的碑文,伸出一只手指,凌空划下。
“此去龙虎山,一万八千里。”
他满意的拂须笑道:“好字。”
然后他抬头看向天空,声音缥缈道:“贫道赤龙真人,在此结庐修行,为祖师堂香火,再续千年。”
当老真人口吐真言后,整个张家界洞天似是心跳般剧烈震动,像是活了过来。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水不在深, 有龙则灵。
无数灵气复苏,滋养万物。
一条小溪中,一只红色鲤鱼一跃而出,双须极长。
密林深处,麋鹿,野猪,蜜罐……
全部开始产生了灵智,双眼活灵活现。
一条巨大的青蛇乖巧的低下头颅,像是在跪拜一般,温顺灵性。
原本那些原居住在此洞天,因为天道反扑,后被那只大妖屠杀殆尽的凡人,那股冲天怨气,像是一团漆黑的雾气,弥漫在大地上。
老真人双手拢在袖中,站在那满是戾气和煞气席卷的大地上。
他双眉极长,遮住了微微睁开的双眼。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贫道道行微弱,无法开那幽冥之门,将你们尽数送去轮回转生,这里本是你们的家,却也因此,枉遭劫难,既然那行凶之徒已不再了人间,就算是有人捷足先登,为你们报了仇,不如听老道一言,就此归去,散去?”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复得自然。”
那股黑气像是畏惧,但凶性却意要嗜血。
老真人叹息一声,上前一步,神情有些惋惜和无奈。
这一举动,激发了那股被种入魂魄深处的极恶念头。
老真人晃动大袖,一股狂风席卷而来。
整个大地,恢复平静。
老真人拍了拍袖子,感慨道:“十年,百年,亦或是千年,若是贫道依旧无法度化尔等怨气,便算是输了。”
他抬头看像山巅,感慨道:“小宽啊,天下就要大乱了,时间不等人,你以后的路,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山巅上,张家宽手枕胳膊,翘着腿,似乎做了个美梦。
梦中,他一身宽大天师紫袍。
左手掌印,右手执剑。
无数落下人间的金色流光,漫天遍地。
他身后却空无一人。
当他醒来后,泪流满面。
看着自己面前的熟悉背影。
天上月色醉人,星光璀璨。
赤龙真人回望了他一眼,感慨道:“当真痴儿。”
张家宽抹了抹脸,小声喊了句:“师父。”
赤龙真人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睡吧,师父还在,没事。”
他抓着老真人的袖子,吸鼻子道:“师父,我不想长大,不想修炼了,我想就这样和你呆在这山上修道,不下山了。”
赤龙真人笑骂了句:“没出息,你当年在龙虎山下遇见的那个上山敬香的女娃娃,可不是这么说的。”
张家宽有些脸红,唯唯诺诺道:“师父,你怎么提起她了……”
赤龙真人突然问道:“她那时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衫?”
张家宽脱口而出道:“白色。”
然后又补充道:“是白色的长裙,头上还戴了朵粉色的小花。”
赤龙真人板着脸道:“这倒是没忘,记得一清二楚。”
张家宽低头难过道:“师父,我记得她,可是,他不记得我了……”
赤龙真人疑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张家宽有些惆怅道:“人家是仙家门派的嫡传弟子,而我只是个龙虎山扫地的小道士,更何况,师傅你也不过是个年龄大一点,本事也不大的老道士,哎,不过我不怪你,谁让你是我师父呢,不管怎么样,这辈子,我也就你这一个师父了。”
赤龙真人在他头上赏了个板栗,吹胡子瞪眼道:“臭小子,这么看不起你师父?”
老真人撸起袖子,大声道:“那个谁谁谁,就连小赵在龙虎山见了我,不也是客客气气?你这死小子,怎么就觉得你师父我一点不如别人?连个小门派的首座也快比不上了?”
张家宽懊恼的捂着头,委屈道:“师父,我说的是实话嘛,你浑身上下,怎么看也不像高人啊。”
赤龙真人懒得和自己这个缺了一根弦的弟子争论。
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这都大几千岁的人了,天天穿那件唬人的仙家道袍,吓人啊?
再说了,这又不是去干架,装什么犊子。
要是换了几千年前试一试?
难不成自己这一身打扮,很是丢人了?
这么一想,他一步之下,消失在了原地。
张家宽却像是习惯了,丝毫没有什么反应。
黄龙洞中,有一个占山为王的黑色怪蟒盘踞其内,正在吞噬一只巨大野猪。
老真人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它面前,小若芥子。
黑蟒双瞳猛地收缩,连忙匍匐在地,丝毫不敢少了规矩。
赤龙真人询问道:“咱看起来,很丢人?”
黑蟒晃动脑袋,连忙摇头。
老真人低头沉思,自语道:“现在年轻人的想法,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黑蟒肝胆欲裂,像是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了眼前这个,浑身大道周转的恐怖存在。
就像是一只小爬虫,仰头面对苍天一般的情境。
老真人瞥了他一眼,威胁道:“甲子内,不许你出此洞一步,若是被贫道发现了你违规规矩,便将你打回原形,让你彻底绝了化蛟的心思,我知道你急需灵气来补充大道缺失,我传你一门修炼功法,从此你便不必再走那羊肠小道了,你就在这黄龙洞中好生修行吧,待你化形成灵时,我会再来的。”
怪蟒双瞳露出拟人化的激动神色,连忙磕头谢恩。
要知道,这可是一桩不小的因缘造化。
寻常妖族,若想要脱离身躯,修炼成形,可是要修炼至金丹境界的,而且要渡那雷劫,存活下来后,才能褪去本体皮囊。
更何况,天地大变后,寻常蛇类妖物,想要游江走水,返祖化龙,就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蜇。
没了神灵封正,人间好似没了一条真正意义上的真龙。
曾经的四海水君龙王,也一并消失了踪影。
似乎这一切,都和万年前那场跨越天地的大战息息相关。
赤龙真人丢下一枚竹简,重新回归天地。
他重新来到张家宽面前,和蔼道:“小宽啊,你说得对,师父给你丢脸啦。”
张家宽摇了摇手,安慰道:“师父,你还是很厉害的,不要想太多,我又不在乎这些东西。”
赤龙真人很是满意,满面春风。
好徒弟,随贫道的性子,挺好。
而张家宽的脑子里,又开始想到了那个两腮桃红的少女,一步一步,走进了他空荡的心底。
记忆回到了,十年前的龙虎山。
“喂,小道士,你叫什么名字?”
“……”
“我叫柳若璃,来自浮萍剑宗。”
“……”
“小道士,你知道吗?其实我不喜欢说话。“
“……”
几日后,最后一次见面。
她依旧是白色长裙,宛如仙子。
“我就要走了,以后,你要有空,就来中土找我。”
然后,直到她挥手离开,消失在了眼底,他才小声说了出来。
“我叫张家宽啊……”
只是,他其实想亲口告诉她的。
就像这么多年,他一直想下山游历一般。
可是,他胆子很小,师父说山下的女子都是老虎,会吃人诶。
算了,等到自己能够使出雷法后,在下山吧。
妖界,青丘,桃花镜中。
白幼真躺在一棵桃树枝上,鼓着嘴,像是在生气。
下方少年手里拿了根扫帚,将满地桃花瓣一点点清理干净。
只是他刚清理完,白幼真便小脚一踹,桃树晃动,花瓣梭梭而下,重新散落一地。
看着他嘿咻嘿咻的一直忙碌着,白幼真翘起嘴唇,有些心情好转。
她喊道:“喂,那个谁。”
许久后,少年茫然看向他。
白幼真气鼓鼓道:“你哑巴啦,说话啊?”
少年摸了摸头,小声道:“说什么?”
她一跃而下,踮起脚,小手拍在他头上,叉腰道:“低头,哈腰,说自己错了。”
少年问道:“我哪里错了?”
白幼真发火道:“我的规矩就是规矩,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不许问!”
少年睁着无辜的眼睛,低下头继续扫地,不理她。
有些委屈。
白幼真生气的一跺脚,无数桃花席卷半空,漂浮不定。
她没好气道:“你一点都不好玩。”
少年有些无奈,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天空出现一股莫名气息,像是有外界存在,从外打开了结界。
白幼真拦在少年身前,一本正经道:“找个地方躲起来,我没喊你的话,不许出来。”
她回头道:“这是命令,听明白了么?”
少年点了点头,抱着扫帚,一路小跑进了桃林深处,不见了踪影。
白幼真看向空中漩涡,嘲讽道:“哟,稀客啊。”
只见一个贵妇人带着一个黑脸汉子,出现在桃林上空。
那妇人冷声道:“白幼真,交出夫君的信物。”
白幼真冷眼道:“想要?自己来拿。”
妇人看向身后吩咐道:“打个半死就行。”
黑脸汉子点了点头,站出来,从腰间解开一把古朴长剑,凝声道:“殿下,得罪了。”
白幼真咬牙切齿道:“好啊,白静轩,没曾想到你竟是个白眼狼,辜负了我父王曾经对你的一番栽培。”
黑脸汉子摇头道:“殿下,此一时彼一时,我还要继续在青丘练剑,若是不听公子和夫人的话,恐怕会寸步难行。”
白幼贞不屑道:“凭你这般人品,也配用剑?”
黑脸汉子脸上浮现一抹阴霾,长剑出鞘,不再言语。
白幼真当下算是一个纸糊老虎,体内好不容易攒下的灵气,全部被挥之一空,仅是空有境界而已。
躲在桃林中的少年,看着那黑脸汉子拔剑的刹那,眼中闪过万般华彩。
他似乎有些激动,又有些不知所措。
眼看着,白幼真被一道剑光伤及本体,娇斥之下,单膝跪地喘息。
他抓紧手中扫帚,深深吸了一口气。
黑脸汉子长剑及地,闪过一道白色璀璨剑光,朝着白幼真,一劈而下。
白幼真雪白的小脸上,闪过一阵恨意和害怕。
却无可奈何,在这剑光之下,被掩去身影。
她只能硬生生受了这一剑。
不曾想,当她回过神后,却发现身前有个熟悉背影,挡住了那道炙白剑气。
黑脸汉子不可思议的沉声道:“阁下是谁?”
随后他猛地退后一步。
原来,一股可怕的杀气,像是压制许久一般,无形散开出来。
少年体内,似乎是蕴藏无尽的杀戮。
死在他手中的妖族,何止千百?
那遗留在体内的煞气,在他巅峰之时,从未当回事过。
只是,他被那道剑光短暂的唤醒了昏睡的魂魄。
他抬起头,看向前方。
一只眼睛是深邃的幽静,另一只,却是纯粹的金眸。
他捏住那道剑光,呢喃道:“剑,不是这么用的……”
黑脸汉子如临大敌,连忙扯着还在看热闹的贵妇人,一同想要逃离。
白幼真看着这个陌生的奴仆,一点点举起手中扫帚,半分不滑稽的,轻轻一戳。
天地顿时大放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