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律法人心
11月6日法院公开审理案件,林宇泰和陈军特地向公司告了假,去现场听审,这些年的种种经历早让林宇泰成长的不再是那曾经的稚嫩少年,他很愿意多的去关注社会上的事,多了解,多思考,多参照,他觉得这是对他人生进步最好的历练。
他很明白无论受了何种屈辱,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和动机,故意杀人终是难逃法律的制裁,这一女子虽说让郑凯得尝恶果,解了他心中的毒怨,但毕竟人命关天,她这一冲动的举措图了自己一时之快,却也将她的一生搭了进去,又何尝不是更大的受害者?不是法律夹缝中的悲哀?所以说有时候道义和法律本就是一对矛盾,这对矛盾虽是人力所为,却非人力可以化解,有心之人看到这对矛盾体碰撞时,可能会气愤,会痛心,更可能会无奈,但这就是社会既存的短板,一种人力难回的短板,而这种短板在什么时候会消失呢?大概只有人心都归于善道之时吧,而这似乎又是永远都不可能达到的实现。
因是公开审案,法庭现场人很多,乌压压的一大片几乎座无虚席,连着后面都挤满了人,大家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乱糟的就像露天戏院的排场,听话音多该都是对案件有所了解的。
随着三位法官走上席位,“惊堂木”有力的敲击了几下,喊道:“请大家安静。”稀稀啦啦,人群中说话的声音渐渐缩小,只片刻便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是眼睁睁的望着前方,好像等待流星雨下降一般期待。
审判长微微侧头对左旁的审判员说了几句话,那审判员站起身,朗声道:“现在开庭,带嫌疑人上庭。”
“呼呼啦啦”,所有人不约而同的都朝右边的小门望去,只见两位服饰齐整的民警带着一位身着黄马甲,铐着手铐、脚镣的女郎慢慢走上庭来,“叮叮当当”,看那女郎二十二三的年纪,容颜俊俏,艳丽不俗,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犹如两颗乌黑的珍珠,不过在她姣美的脸上好像裹了一层厚实的严霜,黛眉苦凝,两眼无光,也不知是哀伤过度的惆怅,还是视死如归的漠然,只让人看的又心疼,又紧张,怜惜之下不禁的又让人心里发寒,感觉害怕。
这女子并没有辩护律师,可能是对生活已经绝望了,不再奢求继续活着;也或许是觉得即便请了律师也难逃一死,与其这样不如干脆的离开算了。
林宇泰的心思不同于旁的听众的心思,从他进庭以后就一直盯着原告席,只见原告席上除了一名律师以外再没有别的人,按理说此等大案的审判,郑凯既是受害者,她的双亲该要到场才是,为何却迟迟不见他们的身影?林宇泰猜测:一定是因为丧子之痛,悲伤过度病倒了,来不了;或者是对于这样的现实一时还接受不了,害怕审判的场景,不敢来,不愿意面对。他猜想着不自主的对郑凯的父母生出同情来,又感慨:“养儿不教,怪得了谁?”
因这女郎是投案自首,案发现场也已取证,是以审判程序并不繁琐,法官指出她的犯罪事实她供认不讳。
她交代她家居贵州赤凤县,于半年前来榕州打工,三个月前和朋友在一家酒吧同郑凯相识,郑凯为人豪爽大方,能言善道,热情开朗,初次见面便给了她很美好的感觉。她花龄少女,从小生活在农村,识见浅薄,自己一个人出来讨生活难免觉得缺依少靠,认识了郑凯以后莫名的踏实了许多。
郑凯豪气张扬,对她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租房子,买衣服,花销用度,柴米油盐,凡生活用需无不一一为她着想,不多久她便花迷人眼,坠入了爱河。
本以为自己从此寒鸦脱贫,有了安身立命之所,却没想到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误把豺狼当恩德,原来从根起郑凯就没有拿心待她,只是把她当做了一件玩物,一件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玩物。
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玩够了便厌恶了她,对她越来越不好,有时甚至动手打她,似乎觉得她成了粘在手上甩不掉的黏面糊。
意外怀孕郑凯逼着她去打胎,打完胎以后前几天她疼的什么都做不了,身疲力乏,连下床都困难,郑凯却连面都没露,她只能靠泡面度活。
过了十多天,郑凯终于露面了,却是向她提出分道扬镳,从此不要再有任何牵连,大咧咧的甩给她两万块钱,说是分手费,还趾高气扬的说她一个山沟沟里出来的农村女人,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连提桶水都费劲儿,只两个月时间便净赚了两万块,换做城里的高级上班族也挣不了这么多,真是天上掉馅饼,打着灯笼都找不来的好事。
听到这里,林宇泰恨的咬牙切齿,呼吸絮乱,拳头握的绷紧,身子战战巍巍的只差要窜跳起来。确实,他现在绕能自控,若换做他以前耿直而性冲的脾气当真已窜起来“咆哮公堂”了,只看那女郎情绪越发激动,由初进法庭时的冷漠变作了无比的悲伤,悲伤之下却是浓烈的恨意笼罩,声泪俱下的道:“就在那一刻,我的心死了,既然我的心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我付出了真心,付出了感情,我全心全意什么都给了他,他却这样待我。我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不是一件随便蹂躏的玩物,我是穷,是来自穷乡僻壤的地方,但我有我的原则和底线,我不需要像打发乞丐一样的施舍,很多人愿意做金钱的奴隶,当小三,被包养,光鲜亮丽,可真的风光么?怕不见得吧,我倒觉得她们很可怜。”
女子的陈述让现场所有人,包括庭审人员在内无不深深为之动容,很多眼皮松的都禁不住流出了泪来,只怕郑凯的父母在现场听到这番言辞也无可辩驳,会不会觉得郑凯确是罪有应得,不可原谅,当然,从自私的角度他们肯定不会这样想,但客观事实确是如此。
女子抽吸了一下鼻子,颤着声长长舒了一口气,情绪渐渐缓和,接着淡淡的说道:“我同意了他的要求,说和他分手,不再和他有纠缠,他却嘲笑我说我没资格说这两个字,我压根就不算他的女朋友,呵呵,呵呵,是不是很可笑?连说分手的资格都没有,我连他女朋友都算不上,我算什么东西?在他眼里我只不过是个任他玩弄的破烂货。我当时真想一刀捅死他,只可恨我没有那个力气,想想我心里对自己说:‘不能冲动,我要忍耐,一定要忍耐。’我说让他在陪我一个晚上,他想了一下,勉为其难的说好吧,笑话我说:‘我这小骚货还上瘾了’,等他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一下就满足我最后一次,呵呵,我真的是骚货么?”
说到这里她低着头停了好一阵,又道:“一号那天他主动联系我,问我准备好了没有,哼,我当然‘准备好了’,他说他开好房间等我,我说不要,房间我来开,他喜呵呵的答应了,像他这种人渣,自以为是情场老手,怎么会对我这样一个弱智女流防备?我却偏偏让他在我手里翻车。我在‘九季酒店’开好房间,告诉他门号,苦寂寂的等着他,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我掐着时间盘算,他终于来了,我倒了两杯香槟,和他碰杯对饮,他竟丝毫不怀疑的一饮而尽,哈哈,下了药的酒我怎么可能喝?他却也不傻,见我不喝立马察觉到有问题,不过说他不傻吧还问我为什么不喝?我当时紧张极了,却也得意极了,我告诉他我下了药,哈哈,哈哈,你们知道吗?他当时脸都吓绿了,慌忙往外跑?可他往哪里跑,早已经晚了,从他进门的那一刻我就把门锁死了,折了房卡。他见跑不出去竟想杀我,看,这就是他掐我的证据。”说着扒开衣领,雪白的玉颈上露出四道深褐色的血痕。
又冷笑道:“该死的是他,他怎么杀的了我?一整瓶药我全倒在了香槟里,不大一会儿他便瘫软了,我一把推开他,从他身下爬起,用早准备好的绳子将他捆的结结实实,他竟还死不悔改的威胁我,呸,我会受他威胁么?我已经不打算活了还会怕他?当然,即便他哀求我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顿了一会儿,接着又道:“我把他的袜子脱下塞进他的嘴里,又用胶带将他的嘴粘死,当他看到我拿出刀时才知道害怕,他嘴没法说话,只‘呜呜……呜呜……’的闷叫,我知道他是在说救命,或者在求我,现在想起他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惊恐眼神我还很兴奋。他揪着身子苦苦挣扎,能挣的脱吗?我对他说:‘你应该遭这样的报应,你是死有余辜,哪里犯的错就应该惩罚哪里。’我解开他的裤子,手起刀落,他嘴里发出嘶哑的闷叫声,眼睛瞪的像死鱼一样,身子一软晕死了过去,血溅在了我的脸上,滚烫滚烫的,那一刻我觉得特别的过瘾,特别的兴奋,特别的解恨,我又一刀扎进了他的心脏,彻底结束了他。”
法庭上静寂无声,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的听这女郎说话,她声情并茂,绘声绘色,所描述的场景栩栩如生,她杀害郑凯时的现场只让人觉得好像真被她搬到了眼前,血溅三尺,阴风满屋,哀嚎阵阵,龇牙张目,只让人身心发颤,不寒而栗,但却没有一个人觉得她残忍,反对她越发的同情怜悯。
女子接着道:“我至今一点都不后悔,从我决定杀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活不了,但我觉得很值,我不仅是为了自己出气,更是为了替天行道,这种人渣法律奈何他不得,但我却可以,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依然会这样做,他死了就没法再去祸害其他人。”
席上听众纷纷摇头叹息,也不知是为这女郎的坚贞慷慨而感叹,还是为她花一样的年纪就此无辜凋谢而惋惜,亦或是……两者都有。
法院的最终审判结果以“何溪芳”故意杀人,罪名成立,作出死刑判决。
休庭,观众纷纷离座,走出场,边走边议论,有的替何溪芳不值,有的为她遗憾,有的抱怨道德的缺失,有的埋怨法律的缺陷……嗡嗡乱乱,指指点点,摇头感叹,神情万状,说什么的都有,唯独没有替郑凯义发一词的,可见在人们的心中都有一杆衡量是非的秤。
林宇泰仰头望着天,深深的长叹了一声。
陈军道:“该得的报应他已经得了,你还叹什么气?”
林宇泰道:“我不是为郑凯叹气,我是回想这些年起伏性真是太大了,有时候都让我反应不过来,人生啊,真就跟演戏一样,真假都快让人分不清了。”
这时,一位记者手持话筒走了过来,向林宇泰道:“先生您好,我是榕州电视台经济与法频道的记者陈蓉,想采访您几句,请问您对此次庭审的案件有什么感想?对审判结果有什么想说的?”
林宇泰略想了一下,道:“法律是公正的,杀人偿命是亘古不变的铁律,没人能逃的脱,不过这个案件……难免会让人觉得遗憾。”
那记者又道:“请谈谈您的看法。”
林宇泰深吸了一口气,猛力吐出,慨然说道:“被杀之人他是罪有应得,死不足惜,欺人欺心,这是他早晚的下场,只可惜了那个姑娘,大好年华却毁在了这么一个人渣手里,让人心中难以落忍。”
那记者还想再问些什么,林宇泰道:“对不起,我还有事,您采访其他人吧。”说罢同陈军并偕向前走去。
陈军甚清楚林宇泰顾念旧情的个性,他知道林宇泰一定是因为何溪芳的事想起了杨雅慧,拍着他肩膀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在回想也没有意义。”
林宇泰淡然的轻轻一笑。
微风渐起,天空之上一排鸿雁掠过,人字一队,因是在市区,雁可能怕人惊扰,飞的很高,慢慢向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