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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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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牧宜进官舍时,陆烟客并没有露面。

    官舍里空置的房间不多,又专门辟了一间用来煎药,陆茗想来想去,只得将她安排在药室旁的耳房里。

    “牧牧,你伤势还未好全,住在这里拿药煎药也方便。”他走到门外,冲着东南角那间亮着暖色微光的房间指了指:“公子就住在那,如果有私信要送,你去领函也不必绕上一大圈。”

    周牧宜点了点头,看着那间房里还亮着烛火,忍不住道:“这么晚了他还没睡?我看他身子虚弱得很,万不可熬夜才好。”

    陆茗低了头,不忍心往那里看:“谁说不是呢。”

    两人在门口长吁短叹几声,见夜色催更,周牧宜打着哈欠进了耳房歇息,陆茗却穿过中庭,来到陆烟客的房门前轻声喊了句“公子”。

    “进来吧。”

    他推门而入,见陆烟客正伏案急急写着什么,立在一旁的蜡烛爆了好几个灯花也顾不上剪,便捉起一把剪子,将灯芯剪掉一截。

    陆烟客写完最后一个字:“你到的时候,她是个什么情形?”

    “属下跟外门上的小厮打听了,说是正跪在堂下听训呢。”

    “徐家夫妇两个承了她父亲不少恩,把她看得严一些也是正常。”陆烟客搁下笔,缓缓靠在椅背上,摇了摇头。“只是他们不明白,她绝不是那种娇滴滴的闺中女子,也不会安于深闺内院。”

    “是啊,依属下看,牧牧她更愿意在外头做些自己擅长的活计,也不知是为了赚钱还是别的。”

    陆烟客“嗯”了一声,突然意识到什么,抬头上下扫了几眼陆茗,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牧牧?!”

    见自家公子的眼神尖刀般戳在自己脸上,陆茗不由地一抖,干笑两声道:“是、是周姑娘让我这么叫她的……”

    陆烟客瞪了他一眼:“你们两个的关系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没有没有!”陆茗连连摆手:“我都是照着公子的吩咐做的,谁叫公子不让我说呢,周姑娘当然以为都是我在帮她了。”

    陆烟客轻咳一声:“以后行事,注意点分寸。”

    “是是是!”陆茗小心翼翼地瞥了自家公子一眼,见他脸色甚是不佳,低了头站在一旁,不敢多说一句。

    剪过灯花的蜡烛重又明亮起来,火光无声地照着陆烟客,他的眉眼间腾起些许惆怅和悲苦。

    “官舍简陋,我本也没想让她住到这里来,她在徐家多少能轻松自在一些。但今日我见了王府尹才知道,苏州和松江两府地界上居然进了海寇。”

    陆茗吃了一惊,小声道:“海寇不是一向在浙江吗?怎的突然来了南直?”

    “为什么来,旁人想不通,难道你我还不知?”陆烟客紧了紧外袍。“牧牧今日在官道上遇见的不是什么盗匪,而是一伙想劫走苏州富商彭源独子的海寇。幸得双方的车马都在半道上跑失,才给了彭家去找巡检司救人的机会。”

    “竟这般凶险,”陆茗倒吸一口气。“公子让周姑娘去松江府取玉镯,本是想助她在那里寻个可以歇脚的铺子,将来私家递送的生意一起,便可比雨花巷的那些脚夫们做得大一些,谁想到居然撞上了海寇劫人。”

    陆烟客的眼神里露出些无奈:“苏州到松江一向太平,官道又阔,原是极佳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镯子断了也没什么,就怕她性子倔,受了伤也不肯说。”

    “周姑娘是个有骨气的,傍晚那会属下跟她闲谈许久,她只说定要赔偿公子的损失,却绝口不提自己受伤的事。”陆茗叹了口气。“听说她递送公函时一向小心,宁可自己挂彩也不让函件破损半点。这次连玉镯都断了,想来身上更是遭了大罪。”

    一番话说得陆烟客舒缓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喉头一痒,忍不住咳了几声,陆茗连忙给他顺气,倒来一杯清茶让他喝下,这才平稳下来。

    “当年是周伯父偷拆了公函,连夜来我曾家报的信。虽然后来爹还是没能逃过严嵩的毒手,娘也吃不住惊吓而死,但好歹那日得了机会,把你我二人送去陆家,这才逃得性命。”

    陆烟客双拳紧握,指尖抠入手掌传来那股钻心的痛,比不上心中多年不曾减缓丝毫的灭门之痛。

    “可叹周伯父因为报信的事被严嵩知晓,外出公干时被他设计害死。要不是我做官后偷偷去查,恐怕今日都不知救命恩人姓甚名谁。徐家清贫,又没有官职,将来必定护不住她,还是在我这里安心些。周伯父已然仙去,他的女儿就如我亲妹一般。”

    陆茗了然地点点头,想了想迟疑道:“公子既有这般念头,为何非要处处事事为难周姑娘?倒显得十分厌恶她似的。”

    “将来为我曾家翻案的时候,少不得要让牧牧知道自己父亲的死不是意外,到那时她多半会与我生分,怨我恨我也不是没可能。

    “如今对她凶狠些,叫她早些知道我就是这等心狠手辣之人,说话做事不会顾忌她的感受。等翻了案,我再悄悄替她寻门好亲事,保得她一世安稳,也算是报了周伯父当年的救命之恩。”

    “公子对周姑娘真是煞费苦心了。”

    “其实我也有些私心在,”陆烟客轻叹一声。“官办的驿馆几乎都握在严嵩手里,要是我不另织一张递送消息的密网,不论做什么都会慢一步,今后要如何对付严党?可我又不能自己出面,只能逼她去做了,辛苦是辛苦了些,希望将来她别恨我才是。”

    陆茗连忙道:“周姑娘不会的,属下觉得,她是个极其明白事理的人。”

    “周伯父本来可以陪伴她长大,却因为偷偷给我家报信无辜惨死,这才让她从小寄人篱下。如今牧牧完全可以一无所知地过完一生,又因为我想翻案,将来免不了要知道那么多痛苦的往事。说到底,是我曾家对不起她。”

    烛光在房间里盈盈烁烁,陆烟客盯着它思索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张兑牌。

    “明日你去容枫斋请个大夫给牧牧看伤,对外就说是我寒症复发。她爱吃,记得问问大夫眼下要忌口什么,能吃的菜肴点心不拘价钱尽可去买,你且说我闻着不喜,她怕浪费,想必便会吃了,只是别让她贪嘴。”

    陆茗接过兑牌应了声“是”,很快退了出去。

    路过周牧宜门前时,他放缓脚步,听见里头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暗忖这周姑娘也真是心思单纯,到了新的住所照样睡得香甜,只是不知公子费尽心力为她筹谋这一场,她要到何时才能知晓?

    酣睡一晚的周牧宜自然不知道主仆二人的夜谈,第二天她没有贪睡,反而比往常起得更早。

    毕竟陆烟客本就瞧不上自己,如今又欠着人家老大一笔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还完,总要勤快些才不至于被嫌弃。

    她洗漱完毕,可外头却迟迟没有吃朝食的意思。想着自己如今是替人做事,不好要汤要水的,只好扒住门缝往外看。

    天光已然大亮,院子里却安静异常,陆烟客房门紧闭,不知他是已经出门还是未起。

    肚子开始咕咕乱叫,周牧宜咽了咽口水,奔到桌几前倒了杯凉透的水一气喝下,正要再去扒那房门,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喊道:“周姑娘起来了吗?”

    “起来了!”

    她赶紧整整衣衫开了门,心想这陆烟客真是抠搜,连朝食都不给一口就要让她干活。

    来人是外门上的小厮,他对着周牧宜躬身一揖:

    “问周姑娘安,陆茗小哥吩咐了,若姑娘起了,就请姑娘到偏厅用些朝食。今日陆巡按外出公干,没有私信要送,请姑娘暂且歇息一日,午后会有替巡按看寒症的大夫来,请姑娘招待着。若姑娘愿意,也可让大夫一并瞧瞧身上的伤。”

    陆茗想得还真周到啊,虽然他家公子跋扈了些,但我今后在这官舍中也不是没有可以求助的人。

    周牧宜安心不少,又听得小厮说陆烟客已经出门,迈向偏厅的脚步也随性起来。

    偏厅里只放了一张八仙桌,上面摆满了吃食,可看着像是无人动过的模样。

    “枣泥麻饼,绿豆糕,红枣百合粥,蟹黄小笼包,鳝丝面……”

    她掰着手指数了一数,心想陆烟客怎的如此好心,居然给自己安排了整整九盘吃食。

    肯定不是他。

    周牧宜暗自摇头。

    他一个巡按御史怎么会管这些,肯定是陆茗准备的。

    她咽了咽口水,正准备坐下享受一番人间美味,方才那小厮却满脸歉意地走进来对她拱手一拜:

    “周姑娘,实在对不住,这些本是给陆巡按准备的,但他不爱吃,只喝了口粥便走了。官舍里就我一个小厮,实在来不及收拾。陆巡按说,等你起了先把这里收拾了,再上你的朝食。”

    哈,我就说我哪里有这么好的待遇,果然是这纨绔吃剩下的。

    剩就剩吧,还这么浪费,居然要我把好好的吃食全倒掉,简直天理难容。

    周牧宜抓着筷子的手一顿,僵着脸干笑两声:“他每日都这么吃?”

    “那倒也没有。”

    看来我摔了玉镯真把他气到了,这是专门给我找事,故意摆些排场给我看呢。

    周牧宜叹了口气,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就低头,叫自己欠他一大笔债。

    她扫了一眼,端起那碗红枣百合粥:“陆巡按只喝了这个?”

    小厮点点头。

    “那,我吃什么?”

    小厮指了指摆在角落高几上的一碗白粥。

    周牧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你自己吃香喝辣,我却连个填饱肚子的馒头都没有,这么做实在是人神共愤。

    “他不吃,我吃!”

    周牧宜一甩衣袖,大剌剌坐下,将那碗红枣百合粥推到一边,夹起一块绿豆糕,眨眼间塞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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