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黄皮子
我的爷爷曾经告诉过我,千万不要伤害黄皮子,因为黄皮子最记仇,它们要是报复起人来那是非死无解,你伤害它一个,它追你三辈的命,你伤害它一窝,它准灭你全族。 跟黄皮子一样记仇的还有蛇,蛇这东西千万也不要动它,它报复人也是很疯狂的,一旦缠上就难抖擞下去······
爷爷是贩牲口的经纪人,家里来来往往的,也是这方面的同行,天南地北哪里的人都有,算是闯荡江湖的人物。
我就喜欢跟在爷爷身边,听他们说那些一般人听不懂的黑话,说那些道上的奇闻异事,慢慢的也学会了说行话,也跟着学会了煖掯子。
煖掯子就是谈生意的时候,怕人看见不方便,就相互拉着手,把手藏在衣袖中捏着指头谈价钱,你来我往的在袖子中聊得不亦乐乎别人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深秋的夜,月凉如水,我从被窝里爬起来,坐在那里四处张望。
一轮满月行至中天,照的大地亮如白昼。
奇怪,今晚怎么这么安静?
以前每次夜里醒来,我总会看到那个穿绣花鞋的女人牵着她儿子,飘在炕前的半空中,看着睡在炕上的我们一家人。
她穿着漂亮的大红丝绸旗袍,脑后松松挽就一个发髻。我最喜欢她那双尖尖的小花鞋,光滑的缎面鞋面上绣着一朵大红的牡丹花,旗袍下边露出墨绿色宽阔的裤腿盖住了脚,只露出那朵红艳艳的牡丹花,真好看。
她手里牵着的那个小男孩穿的衣服也很漂亮,是蓝色缎面的长袍马褂,还戴着顶圆圆的蓝色缎面帽子,男孩很文静,但是也很忧郁······
从我记事起,就看见这个女人在家里飘来飘去,她看着她的儿子跟我玩,她管那个男孩叫轩哥······
突然,晴朗的夜空中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一个震耳欲聋的霹雳声在夜空中炸响,接着一股沉闷的气浪从我家门前不远处滚了过来,炕都颤抖了好几下,一股气流从开着的最顶上那两扇小窗户涌了进来,好像还带着一股子骚气的糊味,就像小芬她爷爷在坡里烧耗子肉时发出来的味道。
父母一下子坐起来,一个搂住哥哥一个搂住我,嘴里一边嘟囔着别怕一边两个人嘀咕:怎么这么大的霹雳?
早上醒来,父母哥哥已经不在身边。我一骨碌爬起来,一边听着外边嘁嘁喳喳的声音,一边胡乱穿上衣服跑了出去。
一出门口,就看见村里的人都围在我家门前不远的那棵大树下指指点点。我从人缝中挤到前面,看到眼前的一幕,不觉得惊呆了,只见那颗大树被雷劈掉了一半,树下还有只黄皮子被雷电击糊了,那个样子真叫一个惨不忍睹。
我不觉想起来,前两天夜里,似梦非梦之间,有个老头跟我说:孩子,等过两天,月亮圆的那一夜,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我赶紧问:我一个女孩子,能帮你什么忙? 他说:等月亮圆的那一夜,你能不能出来撒泡尿,撒完尿进屋的时候,我跟在你身边进屋你别不让我进,我进屋暖和一下,不等天明我就走,不会让你父母知道的,你要是能帮我这个忙,就是我的恩人,以后我会报答你的,你能答应我吗? 我豪气的说:嗨,小事,我答应你,没尿我也出去撒上一泡,不过,万一我睡着了可就帮不了你了。
这个你放心,只要你答应,到时候自然就会醒来的,你要记住,醒来就赶紧下炕到院子里撒尿,千万记住了啊!
现在当我看到这只黄皮子的时候,心突然猛烈的跳动了一下,仿佛看见梦里那个老头满脸怨恨的看着我,似乎在怪我不讲信用。
我这才想起来,昨天夜里醒来后应该到院子里撒泡尿的,这是我答应他的,可是我只顾着去想那母子二人了,把这个事给忘了,难道这就是梦里那个老头?
到了上工的时间了,生产队长找了两个人留下处理这件事,别人都各自回家吃饭,吃了饭大人们要下地干活。
我被父母带回家吃饭,吃完饭哥哥把我带到学校后他就去上课了,我在校园里找了个墙根倚着墙坐下,不再像以前那样和那些跟着哥哥姐姐来上学的小伙伴们疯玩,就那么呆呆的坐着。
因为大人们白天要到生产队里干活,我们这些不到上学年纪的小孩都是跟着哥哥姐姐到学校里。
就在我靠着墙迷迷糊糊中被哥哥晃着问:你怎么了小翼?小翼你醒醒呀······
哥哥怎么喊我也不醒,他看了看我通红的脸,背起我就往家跑······
娘被人从地里喊回家,背着我到了后庄姥姥家。姥姥正在炕上缝被子,她看见满脸烧的通红的我,赶紧把被子推到一边去,腾出地方让娘把我放下,看着娘的脸问:二曼啊,小翼这是怎么了?
姥姥嘴里问着,手却抓住我的手腕放在她的腿上,给我把起了脉······
我的姥姥可了不得,是这十里八村有名的人。 第一个有名,是我姥爷的死。我姥爷是被一条大蛇活活缠死的,因为他曾经在生活最困难的那三年里,用捉到的蛇肉养活了六个孩子,所以村里人们都说他是遭了大蛇的报应。
第二个有名,是姥爷死了以后,姥姥突然会看事了,会治邪病了,只要是找到她跟前求治的人,基本上都能给看好。村里的人都说虽然姥爷遭了蛇的报应,但是因为姥姥特别心善,吃蛇肉不为解馋是为了孩子们能活命,所以冤有头债有主,大蛇只追了债主,但没殃及家人,还成了姥姥的仙家,保着姥姥能把孩子们都拉扯成人。
姥姥给我把脉,我就躺在姥姥怀里看着姥姥的脸。姥姥长得不算漂亮,不是温柔的那种女人,一张国字脸,大眼睛粗眉毛,身材高大,做事果断有担当,从来不多说话,一般的事只抿嘴一笑,她的慈眉善目只是在平常的时候,遇到事情她的脸上自然的就会有一股子不怒自威,骨子里透着的硬气让一般人在她面前不敢耍滑头。
我每次不舒服的时候,只要到了姥姥怀里,就会觉得身体莫名其妙的有种特别的舒泰,有种热乎滋味,有种安全感,觉得只要姥姥在,什么都不用害怕。
姥姥把着我的脉,脸色渐渐变得凝重,她看向她的闺女:二嫚,小翼这脉象不对,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娘说:没记得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呀?
姥姥满脸的沉重,她说,这个脉象,应该是阴气太重,但并不是完全全的阴气重,还夹杂着仙脉。你们家的房子,我说过多少次了,应该重新找个地方盖房子,那个地方阴气太重了,偏偏你公公那个老东西不听,小翼的八字特别,八字纯阴,又是阴中至阴,能看见不该看到的东西,每次她的身体出现状况,都是月圆之夜,难道你就没发现这个巧合吗?
我娘的脸上露出为难的样子:娘,我公公不信这些,小翼她爹也不信这一套。
姥姥露出一脸的无奈,我娘笑着对姥姥说:娘,您快看看给小翼送送吧,每次你烧烧香说说就好了,我去打纸······
她说着就去了西屋,从一个箱子里拿出藏在里面的香和纸,找出那个被磨得锃亮的一分钱硬币,就在纸上压了起来,一边压一边说:不管你是谁,离我们家小翼远点,拿上钱到你能花的地方去花,这不是你呆的地方······
姥姥把我娘打好的纸钱放在炕的一边,让我娘先回去,她把我留下住几天,说等我好了就送我回去。
她看着她这个二闺女,心疼的嘱咐着她一些话一边送她出了门。
娘走后,姥姥让我躺在炕头上,她添锅烧火,用面搅了疙瘩汤,然后她告诉我:等会姥姥喊你,你就答应,知道吗?
我早已经把这一套把戏弄熟了,就笑着点了点头。真的,每次玩这个的时候,我虽然不舒服但还是会忍不住的笑,觉得很有意思。
我躺在炕上,迷迷糊糊中听见姥姥在大门口外喊我:小翼啊?
我赶紧答应:唉!
姥姥又喊:回来吃饭了!
我应道:回来了!
就听见姥姥的脚步声从大门口回到了院子,端着一碗香喷喷的疙瘩汤进来,放在炕沿上:小翼,起来自己把这碗疙瘩汤喝了,喝了睡上一觉就好了。
我答应着,爬起来把那碗热乎乎的疙瘩汤吃了,又躺下迷迷糊糊的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天已经黑了,外面传来大门关闭的声音,姥姥带着一身的烧纸味道回来了。
她总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去干这些事情,因为她那老仙家跟她说过,不能明目张胆的搞这些封建迷信的活动,虽然全村甚至外村的人都被姥姥给治好过,但是上面有政策,所以尽量的不要让人看见······
当姥姥终于躺在被窝里把我搂在怀里,我整个人就觉得踏实了,我依偎在姥姥怀里,闻着她身上的烧纸味,觉得很是舒坦。
姥姥试了试我的额头,问我:小翼,觉得怎么样了? 我说:姥姥,我好了。 姥姥说:好了好,好了就好啊。她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我的眼睛:小翼,你告诉姥姥,你都看见什么东西了? 或者说,你能看到什么?都跟姥姥说说!
姥姥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深深的看着我,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安全感,我把从记事起所看到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姥姥,当她听到那个穿绣花鞋的女人每天夜里都看着我们一家入眠,眉头不禁紧锁起来,当听到轩哥时,她的眉头锁得更紧了,随着我的讲述,她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这时,夜已经很深了,姥姥却做出了一个决定:小翼,起来穿上衣服,咱们到你家里看看去。
我说姥姥,外边又黑又冷,还有些影子到处乱晃,怪吓人的,我害怕,不要出去了吧?
姥姥已经起来穿衣服了,她说:你能隔墙看到外面,说明你的天眼天生是开着的,以后什么吓人的东西都会看到,你要有心理准备,不要怕,怕也没办法,很多修行的人想开天眼还开不了呢,这是你的造化,小翼啊,姥姥看你以后怕是要走这一行,你出生时姥姥就给你算过八字,八字纯阴,阴中至阴,这一生都会和那些东西打交道的,与其将来被动,不如现在主动的学习一些这方面的知识,免得以后坐喇······
姥姥把我打扮齐整了,又在外面披上了一件她的衣服,牵着我的手走出家门,向着村前的方向走去。
姥姥住的村子叫高家地,我们村在正南边,叫玄家洼,两个村子之间横隔了一道水坝,这道水坝是高家地村的,坝南是我们村后的地,坝北是高家地村前的地,天旱的时候,高家地村的水井浇地,我们村的人就会在夜里偷偷的去放水浇自家的地,两个村就会为这事打架。
高家地村的人最怕夜里轮到自家浇地,因为夜里看不清,得多加人手,每隔一小段得有人站岗,这就增加了很多麻烦事,所以两个村的人几乎是世仇,从老一辈子就不通婚!
我娘能嫁到我们家,也是特别的缘分,这个后边再说,咱们先说眼前。
姥姥牵着我的手走到村前那片树林前,她停下脚步,回转身给我把衣襟掩了掩,然后蹲下去,我心领神会的爬到姥姥背上,两只手搂住姥姥的脖子,紧紧地闭上眼睛。
树林里阴森可怖,到处可见鬼影乱撞,没办法,现在正是浇地的时候,那道坝没法通过,只能走这片树林子。
这两个村子间,自古以来有条路,是在一段坝堤上架了座桥,桥上是水坝,桥下是路,后来因为高家地的人恨玄家洼的人,就在坝北自己这边种上了树,因为他们不往南走。
而玄家洼的人要进城得往北走,就必须穿过这片树林,所以,这片树林是必经之地。
姥姥背着我,硬着头皮往前走,阴森的树林里不时传出鸟的怪叫声。仗着她胆大,这片树林子大白天都很阴暗,很少有人敢在夜里走这条路的。
我伏在姥姥背上,紧紧贴着她的身体,把眼闭得紧紧的,耳边听见鬼哭狼嚎声,吓得我一颗心怦怦直跳,咚咚的直敲姥姥的背。
就在走到一半的时候,正是密林深处,我突然感觉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脖颈,用力的把我从姥姥背上往下撕扯。
我不禁吓的哭出了声:姥姥,有人拉我。
姥姥显然也感觉到了,她把手扣的紧紧的,转过身大声呵斥:见不得人的东西,这是人的世界,容不得你们这些魑魅魍魉,离我们远一点!
我情不自禁的睁开眼睛,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树林里到处飘着游魂,有伸长舌头的,有浑身湿淋淋的,有缺胳膊少腿的,什么样的都有,我回过头去看看是谁拉我,这一看,认识,是那个梦里让我出去撒尿的老头!
这个老头已经不是梦里见到的和蔼可亲样子,他浑身的皮都是焦的,脸上带着怨恨,对着我说: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你要是不答应,我可以去找别人,但是你答应了我,为什么又不救我? 我好不容易过了前两关,只要过了这雷劫关,就能修成正果,却毁在了你的手里,你说,你可恨不可恨?
我瑟瑟发抖的对着他说:本来我是想救你的,可是我忘了。
忘了?哈哈,一句简简单单的忘了就了结了? 你知道我一路修行是多么不容易吗? 你知道我修行路上吃了多少苦吗?
姥姥这时把我放下,转身对着老头说:仙家修炼遇到童子关,年龄不超过八岁的童子伤害了修行的动物,是这个动物的劫数,与童子无关。
况且,小翼并没有伤害你,只是没救你而已,你找她算账算不着个数,快去找个堂口,让弟马帮助你修炼去吧!
老头咬牙道:说得轻巧,我近千年的努力,就这样被她毁了,此仇不报,不共戴天,我要让她付出代价,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就能换回我的原谅,你觉得可能吗?
老头说着就伸出那双焦黑的爪子向我抓来,我大叫一声,紧紧的闭上眼睛,等待那可怕的一刻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