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泛黄的故事
包房内，气氛凝重得像铅块，原本还留有的一丝温馨，此刻荡然无存。
“嘶——呼——”陈奕做了个悠长的深呼吸，仿佛要将沉郁尽数吐出。
“对不起，”他站起身，“今天我就先走了。”
“你最喜欢的甜点还没吃。”萧国铮轻声说。
“不了，我最近在减肥。”
陈奕头也不回地离去。
走到门口，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关于出差的失误，我很抱歉，但以后不会出现类似的情况了。”
说完，他走出包房，轻轻带上了房门。
唐小诺急匆匆地站起身，为难地看了看坐在位置上的萧国铮，最后躬身说道：
“对不起董事长，我去追萧总。”
萧国铮看着二人相继离开，没有说一句话。
包房内，精致的食物摆放在骨瓷盘里，温度从最佳口感的70度，渐渐消散到25度。
为了招待最尊贵的客人，这家餐厅装修时，采用了最好的隔音材料，保证外面的喧闹无法侵扰到包房内的客人，家庭聚餐的温馨也一丝都流不出去。
包房内外，像是两个世界。
本该如此。
可是如果一个人待在静得离谱的包房里，难免会感到寂寞。
萧国铮轻轻放下手里的刀叉，拿起桌上的手机，解锁屏幕。
屏幕壁纸是一张裱在相框里的泛黄照片，上面有一位温柔的女性，她穿着碎花洋裙，双手捧着立式麦克风站在舞台上。
那是陈奕的母亲，萧国铮的亡妻，陈婷业。
大学时，萧国铮学的是摄影专业，临近毕业，导师让学生们走出教室，去拍摄最艺术的照片。
那个年代彩色电视还未普及，家家户户看的都是黑白电视。
校园里青涩的男生女生们，都喜欢看黑白电视上的明星唱歌跳舞。
舞台上的他们，就像贝加尔湖里的白天鹅，高贵又令人神往。
但摄影专业的人多少有点文青，他们对黑白电视之流嗤之以鼻，一心认为失去色彩的画面毫无美感，缺乏灵魂。
于是借着作业的机会，班上的四个男生邀请萧国铮一起去打零工，大家合伙租一台彩色相机，再买一盒胶卷。
他们要去现场拍明星，拍彩色的明星。
经过一个月的努力，五个男生终于凑够钱，租了相机买了胶卷，还抢到一张演唱会的门票。
演唱会当天，他们计划轮流带着相机进场，每个人拍完照后把票根留给下一个人。
下个进场的人，跟检票员谎称去上了厕所，然后偷偷溜进场内拍照。
那时的萧国铮对明星充满好奇，这种心情随着同学们一个个拍到满意的照片，逐渐积累达到顶峰。
终于，第四个同学满脸花痴地从演唱会里走了出来，口中不断高呼：
“仙女！艺术！”
萧国铮心急火燎地夺过相机和票根，甩给检票员一句“刚刚撒尿去了”就要往场里窜。
然而检票员一吹胡子一瞪眼，将他拦下来骂道：
“你们几个来来回回四次了，真当我傻逼啊？”
萧国铮愣在原地，脸都憋红了，还是没能进去。
最终在同学们的注视下，他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
同学们尴尬地你瞅我我瞅你，都觉得亏欠了萧国铮。
最先进去的那个同学说：
“老萧，剩下的四张胶片你全拿去拍吧，明星其实也就那鸟样，没啥好看的。”
萧国铮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心想，鸟样他也没看过啊。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捧着相机，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寻找作业素材。
路过饭店时，他拍下了小男孩咬下冰糖葫芦的瞬间；
路过广场时，他拍下了坐在小板凳上看录像带的人们；
路过拱桥时，他拍下了醉倒在桥洞下的醉汉；
拍完这些，萧国铮想，人间百态尽在三张照片中，够他妈艺术了吧！
但文青的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还差点什么。
是了，差二货，这世间充斥着俗不可耐的二货，人间百态不能没有二货！
于是他便捧着相机到处乱逛，一门心思想拍二货，若是找不到，就回去拍王大爷家的阿黄，那只喜欢追自己尾巴玩的大黄狗，二极了。
走着走着，他路过一家卡拉ok迪厅。
迪厅里灯红酒绿，舞台上的人在唱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醉醺醺的人们在舞台下蹦蹦跳跳，跟林正英电影里的僵尸似的。
萧国铮面色一喜，一拍大腿，人间百态这不就齐了！
第一次来迪厅的他猫着腰，死命往人群里钻，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何等俗物，竟能让这帮二货如此玩命地蹦。
结果看到“俗物”的那一瞬，他便呆住了。
五颜六色的聚光灯下，台上的女孩梳着王祖贤同款的齐肩短发，碎花洋裙勾勒出春柳般美好的曲线，婉转悠扬的歌曲从她的喉咙里飘出。
文青就此沦落为二货。
他愣头愣脑地举起相机，全然忘记了角度和曝光，眼睛看都没看就鬼使神差地按下快门。
歌曲落下，女孩在仿佛能掀翻屋顶的掌声中，走下舞台。
萧国铮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直到定在女孩面前，才想起来紧张。
“你好，有什么事吗？”女孩连说话的声音都像在唱歌。
“我”萧国铮屏住呼吸说，“我给你拍了张照片！”
女孩眼睛一亮：“谢谢你，好看吗？”
萧国铮心想，这女孩好像也有点二，照片又没洗出来，他怎么知道好不好看。
但他好像没那么紧张了。
“好看。”萧国铮点头说，“如果你喜欢，我洗出来后可以送给你。”
“太好了！”女孩笑了，“我叫陈婷业，你叫什么名字？”
“萧国铮。”萧国铮举起相机，“我以后还可以给你拍照吗？”
陈婷业的表情有点为难。
“怎么了？”萧国铮忙问，“你不喜欢拍照吗？”
陈婷业摇摇头：“我喜欢，只是我没多少钱。”
萧国铮松了口气，拍拍胸脯说：“免费的啦，艺术不谈钱。”
“艺术家也要吃饭的啊。”陈婷业依旧摇头。
萧国铮皱着眉头想了想，而后小心地问：“那要不以后我帮你拍照，你给我唱歌？”
“那我们俩就都吃不饱饭了。”陈婷业瘪着嘴说。
萧国铮挠挠头，没辙了。
陈婷业微微弯下腰，看着萧国铮垂下的脑袋，轻声说：“你怎么这副表情？我也没说不愿意啊。”
萧国铮惊喜地抬起头：“那太好了，我明天就去洗照片，以后还来这里找你。”
“好。”陈婷业欣然点头。
那次的作业，萧国铮的《人间百态》堪堪过及格线，因为他只上交了三张照片。
包房里，服务员敲门进来问道：“萧总，请问甜点可以上了吗？”
萧国铮沉默了片刻，说道：“上两份吧。”
“好的。”
服务员退出包房。
萧国铮低头，再次看向手机屏幕上的照片。
“婷业，我到底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