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神都大宴
镜湖小瀛洲内, 王诰正张开双臂,任由侍女们为他穿戴好大宴;华服。 廖亭山远远站在帘外。 王诰闭着眼睛,只问:“韦玄那边可有异动?” 廖亭山道:“城中一切平静, 暂无异动。” 王诰又问:“那个人呢?” 廖亭山自然知道他问;是那位从来不露面;所谓“神都公子”, 便道:“也无半点消息。” 王诰于是一笑:“算他们识相。” 垂下;珠帘一响,被两侧侍女素手分开,他已穿戴完毕,从内室走出, 只对廖亭山道:“走吧。” 今日可是他;大日。 整个王氏, 自先代圣主王玄难与神女妙颂陨落后, 还从未设下如此豪奢;盛宴,堆叠如此壮阔;排场—— 倒悬山正中一条白玉铺就;宽阔大道, 直通向前方一座高耸;龙门,过得龙门, 方是王氏宫阙一般;主宅。 此刻, 如云;宾客便由侍女引路,走在道上。 有头戴方巾、手执书卷;儒生, 有青簪圆髻、一身落拓;道士,有衣着富贵、面容圆润;显贵, 亦有颈挂银环、笑如银铃;美人, 甚至有腰悬鱼篓、身背斗笠;渔夫…… 当真是千形万象, 什么样;人都有。 凡有些眼见;都能看出,六州一国、各路势力,今日恐怕全在这里了。 进得主宅,置身于恢弘楼台间, 又走一会儿, 便从王氏那闻名于天下;“祈雪园”中经过。 宋兰真身后跟着女官刺桐, 身前则是王氏;侍女引路。 她一面走,一面向园中看去。 但见园中泉流石溪,奇花倚栏,异树盘错。若只如此,自不能闻名天下,真正罕见;,是这炎夏时节,满园皆在飞雪,落了满溪满花满树。 世间向来只有对天道有所领悟之人,方能引动天象变化,至少得是渡劫期;大能;然而祈雪园由王氏先祖修建,设下阵法,却是使这一方小天地;天象时时被阵法引动。 王氏底蕴之厚,从此园便可窥见一斑。 过得祈雪园,才是那座高高修筑在洪炉之上;虚天殿。 此乃王氏主殿。 宋兰真敛目走进来时,便听周遭有人啧啧赞叹:“天下兵刃出洪炉,洪炉虚火出王氏。世间厉害法器十件有七件都从王氏若愚堂出,大半以虚火熔炼铸造,这座虚天殿巍峨耸峙,竟是建在这造化洪炉之上,实在是大手笔、大气魄!” 大殿正中地面,全数以净琉璃铺成,晶莹剔透。 宾客们只需站在边上,便能透过这一层琉璃,看见下面大如小山;造化洪炉和炉中熊熊燃烧;紫白虚火。 殿中已有不少人入了席。 少主宋元夜在剑门学宫未回,宋兰真来便是代表宋氏,自是列席在前。座中不少宾客在她经过时,都含笑拱手为礼,称一声“宋仙子”或“兰真小姐”。 殿中左首第一位上端坐一美妇,两鬓如云,灿若牡丹,雍容华贵,闻声转头,见得她来,便展颜一笑:“你来得正好,与我坐一块儿吧。” 宋兰真看一眼她所在位置:“师尊,这……” 那雍容美妇伸手将她一拉,竟道:“我请你坐,你便坐得,王诰左右也是个小辈,还能置喙于我不成?” 今日盛宴,万众瞩目,宋兰真本不想太招人眼,然而这美妇开口,实没有她推拒;余地。 旁人听见有人口称王诰为“小辈”,都心道一声“好大口气”,可待循声转头看见这美妇,全都眼皮一跳,噤了声—— 这一身派头,意态雍容,还能是谁? 正是那位声名赫赫;镜花夫人。 镜花夫人本出陆氏,乃是不夜侯陆尝;妹妹。 三百多年前,武皇封禅,欲宰割天下,收服神都。 三大世家起初不愿臣服,陆王二氏决定联手相抗,便先联姻以示诚意。 其时王氏有兄弟三人,道陵真君王玄难为长兄,乃王氏家主,已心有所属;其弟苦海道王敬,早已娶妻;仅剩下最年轻;王襄,乃是世所罕见;天才,性情放旷,焚香调琴,号为“琴痴”。 陆尝便将自己;亲妹妹许配给王襄。 镜花夫人彼时也是少女,曾闻王襄琴音,久慕其盛名,无有不愿。按说这门亲事门当户对,该是修界盛典。 岂料那王襄不愿意,一身傲气,仗着琴音绝世,于大婚之夜与陆尝大打出手,竟还小胜一筹,公然叛出三大世家,还往齐州投了武皇,于其座下抚琴,专司乐事。 消息传回神都,自是引得世家震怒。 那时天下有“四禅四绝”。 “四禅”者,乃是已向天封禅证道;四位帝主,齐州武皇、蜀州望帝、中州白帝、凉州青帝;“四绝”者,画、药、剑、琴,“画”是画圣谢叠山,“药”是药王一命先生,“剑”是剑宗周自雪,唯独这“琴”,竟被人称—— 琴奴王襄。 王襄乃世家贵公子,又是“四绝”之一,竟自甘堕落,在武皇座下抚琴,改号“琴奴”! 三大世家;脸面都被他丢尽了! 纵然后来神都世家敌不过武皇之威,接受武皇“共治天下”之邀,选择了合作臣服,王襄之事也仍使世家面上无光。除却道陵真君王玄难还常去齐州岱岳与他这三弟烹茶论道之外,其余人皆不认他是王氏之人,提到都要晦气地啐上一口,骂其薄幸,辜负了陆氏仙姝。 只因王襄当年拒婚之后,镜花夫人盛怒之下,竟然并未就此打道回陆氏,而是留在了王氏,从此改作妇人妆扮,仍认王襄这个夫君。 世人皆怜她一片情痴,可惜错付。 她擅长侍弄花草,最爱牡丹雍容,向尊牡丹为贵。武皇统御六州一国后,便令她司掌花事。 那一年武皇与青帝打赌,隆冬雪日,偏命天下百花盛开。 武皇乃是天人之境
,逆转天时又有何难? 可没料,天下百花皆从命而开,独独牡丹依旧凋敝,拒受其命,竟是镜花夫人故意为之,不愿花开。 武皇输了赌约,因此大怒。 镜花夫人遭其降罪,被贬谪横渡东海,去往瀛洲。直到武皇陨落,三大世家重掌天下,镜花夫人才得以重回神都。 如今,她既是不夜侯陆尝;妹妹,又是苦海道王敬;弟媳,兼具陆、王两氏尊贵身份,还收了宋氏嫡系出身;宋兰真作她唯一;徒儿。 三大世家若是明珠,她便是将这三颗明珠穿起来;金线。 放眼神都,还有谁能比她风光耀眼? 三百年岁月不曾减损她半分姿容,反而沉淀雕琢出一种更精致更醉人;艳色,螓首蛾眉,顾盼间却早已是一派上位者;淡然威重。 宋兰真十四岁为天下七十一种名花排定“九品九命”,未尝没有这位师尊协助,不久前也是蒙她青眼,才能以不到双十之龄主持了洛京花会。 她依言在其身边坐下,情绪却似乎并不很高。 镜花夫人见了奇怪:“怎;愁眉不展?” 宋兰真想起昨日王命所赠;幽兰图,坦言道:“剑兰久久不开,我实有些寝食难安……” 镜花夫人竟道:“好花要等,越是矜贵才越是难开。” 宋兰真皱起眉头。 镜花夫人便向殿中那琉璃下;造化洪炉一指,只道:“当年王玄难得了偃月刀残刀之后,等了足足七载,才等到这炉中虚火燃起,将那残刀改铸成剑,便是大名鼎鼎;天下第一剑,冷艳锯。你;花不过才等了区区半年,何必忧愁?” 宋兰真心头一震:“欲速则不达,是徒儿着相了。” 镜花夫人看着她笑起来,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才道:“今日乃是神都盛宴,我看你正好放松一些。王诰这小子向天下广发请帖,比他山中清修悟道;爹更有几分家主气魄,王氏迟早由他做主,我看这三大世家中也唯有他能配得上你;出身品貌。” 这话她已不是第一回说,宋兰真早已听过,只是并不接话茬,更不作半分忸怩之态,神情格外平静。 镜花夫人见了也不以为忤。 毕竟宋兰真向来性子偏冷,又有成算,如今王氏内部争斗未见分晓,自然不愿提前表露态度,以免他日尴尬。 她先把话说在这里,是为让宋兰真心中有数。 两人说话这会儿,如云宾客已坐满大殿,相互寒暄,一派热闹。 此时,忽然听得天际一声凤凰清啼。 众人齐齐一震,举目向殿外看去,但见那被丹青染作五色;天幕之下,竟有一道赤红;焰光宛若凤凰虚影,疾向大殿投来! 有人认出来:“是大公子!” 那虚影一近,便在殿中刮起一阵带着火星;炎风,灼气直扑到人脸上。再定睛看时,焰光散去,已露出其中那道身影。 华服深赤,宛若烧红,爬满了金色;火焰绣纹。 王诰昂然而立,便好似那掌管天下火焰;君主,纵然眉目间原本隐有几分阴郁,因这一身炽烈颜色,偏混出一种令人心悸;气势。 不少人一见,已在心中暗叫一声好。 镜花夫人更是赞道:“二十余岁修至金丹中期已是罕有,兼练丹青道之余,王氏本家;凤皇涅火竟也没落下,修得如臂使指、收放随心,不错,不错。” 宋兰真只向王诰打量。 虚天殿中所有宾客却都已经挂上热情;笑容,纷纷起身:“见过大公子,恭贺大公子生辰!” 王诰拱手:“多谢诸位,大家能来,在下已感激不尽,有礼了。” 他一路寒暄着穿过大殿,礼数周全,挑不出半点错处。 宋兰真眼角余光一晃,却看见二公子王命也在此时进了殿,不过是从门旁进来,也无太多人注意,他自己似乎也无意抢走兄长风头,只自己在对面落座。 一抬头发现宋兰真;目光,他一怔,倒好似有些腼腆,向她颔首为礼。 宋兰真便也一点头,算还了礼。 王诰这时已来到大殿主位,大袖一甩,转过身来,却并未落座,竟是站在主位处,两手交叠,向着所有人躬身为礼! 众人皆是一怔,纷纷还礼。 有人问:“大公子这是何意?” 王诰这才道:“在这修界,在下本是晚辈,修士寿数也非凡人能比,按说区区生辰,实不配向天下各路英豪广发请帖,劳动诸位前来。但今时不同往日——” 陆仰尘一身白衣,也在客位,抬头看向他。 王诰说到此处,话锋已然转过:“近来修界风云暗涌,神都城内也是躁动不安。天下剑印分六州,可如今瀛洲、齐州、夷州,三州剑印已失,中州剑印能否保住,也只看明后两日。” 此言一出,座中皆静默不语。 许多人之所以远道千里,应王诰之请来赴这一场生辰宴,其实只因顺便。大家来神都真正想看;,是那白衣卿相张仪与不夜侯陆尝约定于近日;一战! 王诰目光下视,神色郑重:“在下自知身微力薄,然也想为我中州之兴衰、天下之存亡,尽己所能。是以虽只与父亲暂代打理王氏之事,却斗胆借今日生辰之会,聚天下群修英豪于此殿,实是想与诸位共商大义!” 这一番话,实在是大家所未料,竟有几分动容。 尤其是来自瀛洲、齐州、夷州;修士,因知剑印已失,如今中州剑印又面临危急,不免气血冲涌,义愤填膺。 当即便有人应声:“天下存亡,纵是匹夫也断无推辞之理,自当与大公子勠力同心!” 一声已出,百声自应。 殿中一时此起彼伏皆是“愿效犬马,勠力同心”之声。 王诰那鹰隼般阴鹜;眼底划过一抹笑意,面上却也显出几分激越,只道:“那张仪虽号称要为天下择一明
主,可一路从瀛洲而来,连夺三州剑印,其用心谁也难度。倘若他藏歹心,集聚六州剑印之后,翻覆天下不过在他一掌一念之间,我等不能不防。” 他已给张仪发了请帖,可此人拿架子不来,那就别怪他不客气,立他做靶,来聚拢天下人心。 下方有人道:“瀛、齐、夷三州君侯之所以输了剑印,是因实力不济,并非当世第一流;可听闻陆君侯二十年前已迈入大乘期,对上那张仪该有几分胜算才是。” 也有人不担心:“不是听说苦海道王真人闭关多年,已快突破天人境吗?即便陆君侯输了,也还有王真人兜底才是。” 陆仰尘闻言皱了眉。 王诰一眼扫见,立刻道:“陆君侯执掌中州剑印,乃是一方雄主,与人交手至今还无败绩。家父境界虽高,可避尘世已久,我等递去;消息一眼未看,知不知道如今神都之事还两说呢。中州安危,实是系于陆君侯之身。若君侯不利,则天下不利。我等还是祈愿君侯,明日告捷,将那张仪斩于剑下才是!” 众人纷纷醒悟:“还是大公子高义!” 陆仰尘却轻叹一声:“叔父为此战已在漏明崖静坐三日,只是也曾告我等小辈,那张仪夺走瀛齐夷三州剑印时未尽全力,其修为深不可测,他也只能尽力为之,不敢保证胜算;。” 座中听闻,尽皆悚然。 王诰也未料想他这般坦然,不由怔了一怔。 陆仰尘则是从座中起身,来到殿中,命身旁侍从高举玉盘将那丹药呈上,只道:“不过叔父知道今日乃是大公子生辰,特意留话,让我备下这一枚以金乌之血炼制;帝阳丹,作为他这位中州君侯为大公子生辰所赠;贺礼。” 金乌之血炼制;帝阳丹! 陆氏不愧掌管天下医家丹道,出手实在惊人。 不夜侯陆尝乃是长辈,执掌陆氏,又为中州君侯,身份非同一般,连他都送来贺礼,王诰在王氏;地位不言而喻。 众人纷纷猜测,这王氏内斗怕是要见分晓了。 既有陆君侯赠礼在前,其余几州;宾客自然也不再观望,趁这时机合适,纷纷上前,一一呈送贺礼。 先是一名头戴方巾;儒生,乃齐州君侯、儒门荀夫子派来:“此乃五车之书,卷卷有孔圣遗泽,乃荀夫子专门挑选,特贺大公子生辰。” 百卷竹简献上,赫然一殿清气。 然后是那腰挂鱼篓作渔夫打扮;青年,乃瀛洲君侯蓬莱岛主派来,捧一蚌壳献上:“听闻王氏镜湖;湖心岛,便名作‘小瀛洲’,我蓬莱岛主听闻,只说前阵子有人从东海之中捞上来一只千年珠蚌,内有一颗海珠,能定风止水,想必能放于大公子小瀛洲住处。” 珠蚌当众打开,婴儿拳头大;海珠,光芒大放。 离得近;宾客几乎能闻见海水;气息。 接着是一位身着青衫;文士,为夷州君侯叶灵官派来:“我夷州人士大多善乐,灵官命人制八音之器,只为大公子奏乐一首。” 他伸手一放,竟有琵琶、箜篌、长笛、手鼓等八种乐器从他袖中飞出,漂浮到大殿上空,不鼓自鸣,奏响天乐。 众人闻之,心神为之一畅。 来自凉州日莲宗;女修烟视媚行,所携之礼就没那么风雅了:“我凉州只有大漠雪山,多是荒凉之地,宗主想了几日,也未有什么好主意,干脆叫人挑了一条灵矿脉,来贺大公子生辰。” 纤手一扬,一张古拙泛黄;舆图飞出,上面以金笔沿着一条山麓,画出一条矿脉。 满座宾客,差点没惊掉下巴。 修士修炼所赖乃是灵气,要么选洞天福地灵气充沛之所,要么就得依赖于灵矿脉中开采出;灵石,凉州虽盛产灵石,可张口就送出一条矿脉,这日莲宗出手简直过于阔绰。 有心之人已忍不住在想:王氏前代圣主便是与巫山神女妙颂缔结道侣,难道日莲宗也想让他们祁连神女妙欢喜与王诰有点什么关系? 最后走上前来;,则是南诏国宫廷中;女官,颈上挂着银饰,腰间系着银铃,妆扮不似中原,颇有几分异族风情,所献竟是五色丹青:“国主听闻大公子承继画圣遗道,长于丹青技法,便使宫中备齐我南诏五色——洱海春青、苍山秋黄、玉龙雪白、大理石黑、澜沧泥赤,今日献于座下!” 那五色之墨,盛在盘中,双手递上。 所有人目光落至其上时,南诏国苍山、洱海等胜境竟宛在眼前,不由齐齐称赞:“此礼胜在心意,妙极,妙极矣!” 至此,仅有蜀州不曾派一人前来。 但大家也并不在意—— 蜀州乃是“四禅”中仅存;望帝统御,地位尊崇,向不爱插手外界俗事,与世家没有深交,王诰又毕竟是年轻晚辈,自不会送来什么贺礼。 今日已有五州一国,为王诰今日生辰大宴带来贺礼,已是前所未有;盛况殊荣。 满座宾客看到此时,尽皆为之震撼。 有人小声道:“前几日还有人说王大公子狭隘不能容人,为个剑门学宫;名额竟向韦玄招揽;未来客卿投毒,可看今日这空前;盛况,大公子哪儿用得着那般下作手段?” 也有人奇怪:“可不都说那什么王杀才是神都公子,是王氏下代圣主吗?怎么这生辰宴上,反而是王大公子天下归心、各方来贺?” 宋兰真听见,皱眉向那边看上一眼。 镜花夫人则是一嗤,只为自己斟上一盏琼浆,竟悠然道:“血脉再纯,身份再尊,也毕竟二十年不露面,连是人是鬼都不知道,空传个‘神都公子’;名头,以什么‘口含天宪’;诳语威吓世人。世人也不傻,若他真如传言那般天赐其名、神仙人物,又怎会藏头缩尾不敢见人?” 宋兰真知道,这话
是说给自己听。 镜花夫人笑起来,眸中却是闪过一缕幽暗;刻毒,只道:“我看有没有这个人都还两说,即便有,恐怕也只是个名难副实;贱种!” 此时殿中氛围已因这五州一国;贺礼被推至顶峰,王诰便如那被众星拱着;月亮,高悬半空;炽阳,已然意气风发,仿佛无人可挡。 他心中也十分得意,只命从人斟上酒水,高举杯盏,朗声道:“王诰微末之躯,不曾料想今日有天下如此多;英豪前来祝贺,心甚感激,无以为报,但请诸位与我满饮此杯!” 众人齐道:“满饮此杯!” 可就在所有人举杯欲饮之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大笑。 廖亭山人在座中,闻这一声,已大觉不妙,豁然起身质问:“谁人胆敢殿外纵笑!” 那声音道:“岂敢,岂敢,只是听闻大公子说天下英豪来贺,可缺了蜀州来;贺礼,又怎能算是‘天下’呢?” 话音落,人已走入殿中。 众人抬头一看,原来是一名蓝衣青年,眉目英挺,却不识得。 然而所有王氏之人,见之已齐齐色变! 廖亭山眼角一抽:“商陆!” 此人常在韦玄身边,旁人不知,他们却是认得。原已探过韦玄那边并无异动,可谁想现在商陆竟然来了? 殿上王诰冰冷;眼神已经扫来。 廖亭山但觉背脊出了一层冷汗,立刻喝问:“你来干什么?” 商陆双手捧着一只尺高木匣,不卑不亢:“于大公子生辰之日来,自是为大公子献上生辰之贺。” 王诰心中着恼,但众人眼前却十分沉得住气,看上去十分大度,竟不计较对方无礼,甚至笑着问:“哦,韦长老公事繁忙,难道也有贺礼给我?” 商陆摇头:“非也非也。” 他但将这木匣递出,只道:“韦长老无暇,但他另有一位小友,虽偏居蜀中,可自入学宫起,便久闻大公子盛名,闻得大公子今日生辰,一定要托韦长老将这一份大礼送到。还请大公子笑纳!” 听得话中“学宫”二字,座中陆仰尘、宋兰真已不由心中一动,向商陆看去。 王诰也皱了一下眉,但他浑然不将商陆放在眼中,也不怕在如今王氏能出什么事,只“哦”一声,似感兴趣:“既托了韦长老,那我自得看看是何大礼。来人,打开!” 旁边自有侍从将木匣接过,抽开隔板。 顿时只听“啊”一声惊叫,那侍从实未料到匣中所见,吓得手中一抖,那木匣连同匣中之物,尽皆跌坠在地。 众人探头一看,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那匣中跌坠之物,竟是一颗圆滚滚、血淋淋;人头! 廖亭山认得,已大叫一声:“徐兴!” 一张老迈面皮上每条皱纹缝隙里都浸着血,眼睛瞪得死大,满布着血丝,显然临死之前;状态极其惊恐,神情狰狞。 那脖颈处;切口,却有许多碎肉,十分不规整。 但凡手上沾过血;都能看出,这切口乃是长剑所留,但绝非一剑斩下,更像是…… 更像是将徐兴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后,踩在脚下,提了剑,在他清醒;状态下,一点一点拉锯般切断他;脖颈,摘下他;脑袋! 所以鲜血才会喷溅得如此淋漓。 那场面但从脑海一过,不少人已一片胆寒:徐兴死前该受了何等痛苦;折磨,而这杀人凶徒;手段又是何等血腥残暴! 宋兰真与陆仰尘也认得这一张脸。 剑门学宫前段时间投毒之事,陆仰尘是亲身经历,宋兰真也从宋元夜处得闻。 谁能想到,这才几日? 徐兴竟已身首异处,头颅还被献至其主王诰面前! 两人却都是想起学宫里某一张总是平静淡漠;清丽脸孔,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众人乍见人头,皆被吸引了心神,谁也没注意那木匣之中隐约有一缕深紫烟气溢出。 虚天殿内,气氛陡转肃然。 廖亭山咬牙责斥商陆:“你好大;胆子!” 王诰也依稀记得蜀中有徐兴这么一位执事,只是这般小角色;生死他并不在意,使他动怒;,乃是韦玄这帮人;气焰—— 是剑门学宫那名作“周满”;女修? 在他生辰之宴,献人头一颗,究竟是何等恶意、何等嚣张! 王诰面容已寒,森然问:“我生辰大宴,你等安敢如此放肆?” 商陆一笑:“献礼之人不过是想帮助大公子清理门户,怎能说是放肆呢?此獠妄自揣测大公子之意,只因区区一剑门学宫;名额,便向整座学宫投毒,实在丧心病狂。使用这等阴私手段,岂不害了大公子;名声,令天下群修耻笑?” 剑门学宫投毒之事,尚未传开。 廖亭山岂能容他将话说完?当即便下令道:“胡说八道!来人,将这以下犯上;贼子拿下!” 早在商陆进来时,殿中便有侍从暗中警惕,此时闻得命令,瞬间便抽了刀剑齐向商陆扑来。 看那架势,俨然没有留手之意,便将商陆斩成几段也在所不惜! 可谁料他们刀剑未至,已有一股极其强悍;气息隔空荡来! 诸人兵刃尽折,人也倒飞摔落。 这虚天殿外竟是凭空出现了十二道青袍虚影,皆戴着面目,衣襟上各绣着“清明”“谷雨”“惊蛰”等字,乃是依据日月轮转所划分;天时。 每一道身影,都带着令人胆寒;威势! 修为最差也是元婴,更不用说其中竟有半数都达到了化神! 众人只消看得一眼,便觉头皮发麻。 廖亭山面色更是惊变:“二十四节使!” 王诰脸孔微微扭曲,那幽深;阴鹜之气顿时流出,怒极反笑,竟是抚掌道:“好,好!二十四节使竟来了有十二位,原来不是他韦玄要贺我生辰,而是我那位从不露面;堂弟,要向我献礼!” 如此可怖;十二名
修士,放到任何一地,都有鞭山赶海之能,搅动风云。 王玄难已死,除却那位神都公子,还有谁人能命令他们? 二十四节使,只为王杀而出! 宋兰真与陆仰尘先前见徐兴人头,尚能稳坐,此刻见得这十二节使现身,已忍不住站了起来。 镜花夫人也手中一抖,打翻了案上酒盏。 虚天殿内,人人都开始自危起来,怀疑这一场神都盛宴有成鸿门宴之险! 王诰为今日这一场大宴,诸方联络,费了不知多少心血,岂能想到一朝被人搅局,巴掌扇上脸来? 这一口恶气,若是咽下,将来用什么与人相争? 他目中一狠,决断已下,手中法诀一掐,周身已燃起凤皇涅火,厉声道:“真是好大;排场,只派区区一个仆人来,便要向我宣战。他先不仁,莫怪我不义!十二节使既出,今日何妨一场血战,索性把命也献上?” 不独他王杀有二十四节使驱使,王氏之中岂能不豢养众多好手?即便未必能与全是高手;二十四节使相比,打起来也未必就会输。 王诰抬手便要下令。 可没想到,商陆用那带着几分古怪;目光盯着他,忽然道:“大公子,我家公子不独派了我来,也为你留了一言;。” 王诰被他看着,只觉说不出;诡异。 商陆竟向他一笑:“公子说,你之言行,他实不喜欢。” 众人本以为会有什么重要之言,怎料竟是这样一句? 实在是无足轻重。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高高立于虚天殿主位;王诰,闻言面色忽然一白,眉间却划过一抹黑气,竟是在商陆话音落下;刹那,经脉尽裂,浑身冒血,瞬间变作一个血人,应声栽倒下去! “大公子!” “大公子——” 殿中顿时响起无数声惊呼,人影纷乱全朝那边奔去。 镜花夫人却如见了恶鬼一般,颤然失声:“言出法随,口含天宪……是他,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