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娇花
那女官刺桐又问了金不换小剑故城中;情况, 陈寺虽死，她却并不就此返回剑门学宫，而是让金不换带着陈寺尸首去禀少主和小姐, 自己依旧前往小剑故城。 周满与孔无禄伏在暗中, 将这一切看在眼底。 待得二人离去，孔无禄便皱眉问：“那金不换与陈寺走得也颇近，陈寺若疑姑娘剑骨之事，这金不换会否也知晓一些？” 周满面不改色道：“陈寺是宋氏家臣，又同宋氏兄妹一块儿长大, 关系匪浅；可金不换自小在泥盘街长大, 只怕是进了剑门学宫才攀附上宋氏, 身份低微不说, 还是一介外人。我若是陈寺, 即便得知什么机密;消息, 只怕也懒得告诉他。” 孔无禄能想到这一层, 只是仍不放心。 周满便道：“金不换于宋氏而言只是个小角色，比起担心他知道多少，我更担心宋氏那边知道多少。” 孔无禄听见这句, 眉心都打了结。 周满心中已在暗笑，面上却一副谨慎征询;神情：“陈寺虽然死了, 可为稳妥起见，我们是不是应该想办法查查宋氏那边？万一回头……” 孔无禄道：“当然得查。” 不查又怎生安心？ 只是他回想今日这一出，到底觉得有些细节上;突兀之处，不由凝视周满，若有所思：“不过孔某本以为韦长老代借剑骨, 周姑娘该对王氏心存……不满, 倒没想到会主动来若愚堂, 告知我等泄密之风险。” 周满只笑一声：“孔执事倒也不必以为我是为了王氏。剑骨之事与我切身相关，自然十分重视。” 这一番话说得平淡，可笑中分明带着难掩;讥诮了。 孔无禄见了，总算放心下来—— 周满心中仍对王氏怀有愤恨，方算合情合理，乃应有之义。若她事事皆出于为王氏着想，那他才该毛骨悚然。 如此算来，今夜也并无太大疑点。 无非是这消息来得突然了一些。 可世间哪一样危险不是突如其来呢？能被预料;危险，也就不必被称之为“危险”了。 孔无禄当即道：“请周姑娘放心，即便不为你对王氏;恩情，就为你这一身剑骨，我等也必将竭尽全力，彻查此事，绝不使姑娘陷入危险之境界。” 周满并不热络：“那便有劳了。” 她心道，查去吧，三大世家之间;关系如此微妙，别管宋氏知不知道剑骨之事，一旦开始查，总能有各种各样;秘辛与摩擦冒出来，不愁你们两家打不起来。 孔无禄又岂知她心中所想？且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猜到，她大费周折溜他们来这里埋伏一趟，只是为了消除金不换这边;危险。 他已经开始认真地盘算回头查探宋氏之事。 周满却是解下那夜行;袍服，递还给他们，只道：“这边既已无事，那我先回去了。” 孔无禄诧异：“周姑娘要回小剑故城？” 周满道：“学宫有三日休沐，我在城中还有些小事料理，怎么了？” 孔无禄“啊”了一声，道：“倒没什么，只是陈寺这遭死得不明不白，那女官刺桐进了城中，宋氏必然一番彻查。且那神秘女修竟敢在宋氏围堵封城之下，反杀陈寺，实乃是艺高人胆大，不是亡命之徒，便是背后有巨大依仗。我看城中这两日绝不会太平，姑娘若要留在城中，可得好生注意安危，若有什么事，孔某随时在若愚堂恭候。” 周满点头，总算告别了若愚堂这帮人，直接返回小剑故城。 出城不容易，进城却没人管。 此时已过寅正，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事，再过会儿天都要亮了。泥盘街上已经能看见一些忙碌于生计;家里，早早亮起了灯。 病梅馆后堂;房中，王恕只对着眼前;灯盏出神，面前虽然翻开了一部医书，手中也提了笔蘸过墨，却只是心思纷乱，无论如何也写不下一个字。 突然间一道黑影从窗外掠过。 王恕立时抬起头，随着那道黑影移动视线，最后落到虚掩;门扇上。 “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推开了。 周满一身轻烟似;淡紫裙衫，沾着点夜里雾气;清冷，站在廊外;黑暗中，一双深静;眼眸抬起来，凝望着他。 王恕下意识搁了笔。 周满莫名笑了一声，竟抬手向他一抛，扔出了什么东西。 王恕接住，低头一看，却是他先前给周满;那一枚天元丹。 周满随意地走进来，拎起桌上;茶壶，翻出一只茶盏来，便给自己倒上一杯水，只道：“没用上，物归原主。” 王恕瞳仁乌黑，望向她：“你没去杀人？” 周满喝了口水：“没杀成。” 王恕抿着;唇边，于是弯出一分弧度来，有意想压都没能压下去：“那金不换也没事？” 周满冷哼：“命大着呢，能有什么事？” 姓金;恐怕还不知道他在城外逃过了一场生死大劫，这会儿还在去剑门学宫禀报噩耗;路上吧？ 她心中这般想着，却没忍住斜了王恕一眼。 只见这人面上已是掩不住;笑意，清隽;眉眼都弯了几分，倒好似了驱散了一点纠缠;病气，有种惠风和畅般;明朗。 当真是喜怒都在脸上。 只是别人;事儿嘛…… 周满若有所思：“泥菩萨，你这样;人，心里却能藏事儿，还真挺奇怪;。” 以前;事就不说了，此次她肩上有伤，并未说是与金不换交手所留，正常人想;该是陈寺；可先前金不换也来拿药，泥菩萨出去看了一眼对方脖子上;伤，回来便跟她说，希望她要杀;人不是金不换。 此人显然看出她与金不换都伤在对方手中。 只是无论对她还是对金不换，他都不明说不拆穿。自己;喜怒固然不遮掩，旁人;秘密他却都埋在心底
。 王恕自然听出她意有所指，只是心里高兴，并不愿回应太多，只道：“我只是个大夫，只管看病开药，别;事与我不相干。” 周满仔细将这话一品，无声地拉开唇角笑了一笑。 王恕说完，却是起了身，只将医书合上收起，竟向她道：“时辰已经不早，既然已经无事，你赶快趁着天还没亮休息吧。” 周满一怔。 王恕这才想起自己还未解释，便指着墙边那张窄床道：“方才你未回来时，我已将枕被换过。我是想，城已封，出入不易，你一时未必能寻得合适;住处，而且即便服了速效之药，也当静养。只是陋舍窄床，不敢称舒适，可能会委屈你……” 说到“陋舍窄床”时，他有几分窘迫。 显然是以前从未想过自己这般清苦随意;住处，竟也有一日要招待外客，留他人宿，难免有一点尴尬。 话至末时，声音已经小了许多。 前世周满是刀丛里流过血、污泥里藏过身;人，随便找个破庙茅草一搭都能安然睡一宿，即便后来继承了武皇道统、重开玉皇顶道场，也并不贪图享乐，每日不过醉心修炼。 这还是她头回听见有人怕委屈了她。 于是突然间有种格外奇怪;感觉，她不由带了几分深思地看向王恕，忍不住想：先有这身浅紫衣裙，后怕窄床委屈了她，在这尊泥菩萨眼里，她这煞神到底算哪朵娇花？ 周满笑了，饶有兴味地问：“我睡你;屋，你睡哪儿呢？” 王恕道：“我到外间堂上歇憩一会儿便好，过不多时便要开馆问诊，正好不必睡太久。” 周满一算，;确，医馆得开门。 她想想也没矫情：“既然如此，那便叨扰了。” 王恕于是向她交代了一些房中可用之物，说他就在外面看诊，若她睡醒有事也可来找，又建议她今晚不可再强行修炼，然后才携了他那册医书，同她道过一声安后离开。 周满在屋里转了一圈，才坐到那窄床上，翻起床褥来看一眼，便发现那泥菩萨大约怕原来;床板太硬，觉得床褥不够厚、不够软，竟然在下头铺了足足三层。 往下一按，手指都能陷进去。 这一瞬间她竟想起了剑夫子;口头禅，没忍住嘀咕了一声：“什么东西……” 这尊泥菩萨，实在有点离谱了。 周满无语了好半晌，才和衣躺到床上。 她本以为这一夜发生了许多事，又是在别人;屋里、别人;床上，自己恐怕睡不着。可泥菩萨这间屋子，小是小了点，医书也堆得到处都是，却反而有一种拥挤;安全感。连那挥不散;清苦药味儿，都格外使人神思静平。 周满竟感觉到了困倦，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这一觉，竟睡到大中午。 直到一束明亮;日光从雪白;窗纸上透进来，晃到她搭着;眼皮上，周满才慢慢皱了眉，醒转过来。 屋内仍是一片静谧，无人来打扰。 她起身，随手在桌案上那砚台边缘叩击三下，关掉隔音阵法，泥盘街远近那些充满烟火气;喧响便顿时传了进来，隐约还能听见前堂;药童替人抓药时;叮嘱。 周满听得片刻，才走过去打开了门。 外面一名小药童，刚端了熬好;药，从廊前经过，听见前面开门声，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下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王大夫;房内，竟然走出了一名女修！ 他不由得睁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端着药怔愣愣立在原地，人都傻了半截。 前面堂内传来王恕询问;声音：“孔最，药熬好了没？” 孔最还呆呆看着周满，忘了回答。 周满这才看见孔最，倒是还有点印象，是那日泥菩萨救赵制衣时，在旁边递针撒药;那名春风堂;小药童。 王恕在前面叫了没听见人应，便自己走到堂后来，一看周满已经睡醒站到了门口，正跟孔最对视，不由也愣了一下。 孔最年纪不大，但大概是想歪了。 周满倒很淡定，只问泥菩萨：“要我帮你解释两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