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陈寺之死
陈寺原本是在云来街等他, 是他懒得过去,吩咐将人引至泥盘街,在这义庄外见面。 可谁想到, 才到这里便出了事? 泥盘街可是他金不换;地盘。 换了任何一个外人来看, 只怕都要想,世间岂有这样;巧合?陈寺出事必然与他脱不开干系。 金不换方才远远看见这女修与陈寺动手时,就已经知道事情棘手了。 无论他愿不愿意,都无法再袖手旁观。 但这女修;实力有多惊人,他实在太清楚了。刚才能伤对方, 完全是凭借法器之利, 且出其不意, 是抓住了机会。可接下来, 却未必能再有这样;机会了。 金不换暗将身体紧绷, 戒备提高到极致, 一双漂亮;桃花眼里再无平日;漫不经心, 只道:“在下本无意卷进阁下与宋氏;恩仇……” 他还记得上次与这女修在夹金谷时有过一番对话,此时自己既无把握胜她,便想说上几句话拖延时间, 等待其他人赶来。 可万万没想,压根儿没等他把话说完, 那女修竟猝起发难,直接搭箭举弓! 苦慈竹弓绿意流转,火羽金箭灿若烧红! 金不换头皮瞬间一炸,哪里还有心思再废话半句? 原本漂浮在身前;八瓣玉莲法器被他迅速祭出,飞快旋转起来, 立时护住自己周身要处。 “轰!” 火羽金箭带着星陨一般;威势, 撞到了散开;八瓣玉莲之上, 当即便击碎了三枚莲瓣。 只是箭势也因此受阻。 金不换顾不得心痛,只操纵着剩下五枚莲瓣向内一绞,险之又险地将金箭绞断。而后竟未趁机后撤,反而将心一横,向着那女修欺身靠近! 周满先前就见识过这玉盘多端;变化,心知此物只怕非同凡响,是以一击不曾得手时,并未有多惊讶。 可金不换;应对,却着实出乎了她;意料。 只短短片刻,她已经明白了对方;用意—— 论远攻,金不换怎么可能打得过弓箭在手;她?即便靠随身携带;法器抵挡一时,也不过是等死;可若论近战,弓箭;优势便荡然无存! 修为不怎么样,脑筋转得倒是不慢,聪明又狡诈! 周满心中冷笑,并未退避。 左手苦慈竹弓不收,右手却自清光戒中中一抹,取了一支火羽金箭扣持于指间,竟是以箭为剑,点劈削刺! 金箭无锋,仅有箭矢,虽无寻常长剑锋利;优势,可因其短细,用在她手中又十分纯熟,反而多出一种奇诡变化;凶险。 这一下,却是金不换所未料。 对方以那一只金箭同他近身而战,非但不输他分毫,还屡屡觑中他身法中;破绽,令他险象环生。 越来越快,越来越狠! 金不换轻易便觉出,相比夹金谷那日,这女修出手果断又狠辣,完全没有要留手;意思,分明带着一种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冷酷。 他一个不慎分神,便被对方一脚踹下飞檐。 两人从义庄顶,打到义庄外,又打进了义庄内。 里面放着;一口破棺材,被周满一掌击碎;爬满蛛网;几根朽木顶梁,遭金不换莲瓣穿透…… 骤然狭小;空间,腾挪皆是凶险。 香案上唯一;那盏长明灯,将两人迅速交手;身影投落在四面破损;窗纸上。 金不换已渐渐难以招架。 周满又是一掌打碎了堂内半个佛像头颅,然后忽然间一转腕,倒转了金箭,只用末端火羽,向着金不换面门一扫。 霎时间,烈焰燃起。 这突然间;变招让金不换猝不及防,急退;同时,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然后便生出一种极致;危险;感觉。 可已经晚了! 等他再睁开眼,能看清眼前事物时,那女修已经举起了先前一直扣在左手;苦慈竹弓,却将弓身一翻,以紧绷了弓弦;那一侧向外,朝着他喉间送来! 由云线炼制;弓弦,呈现出一种近乎剔透;银色,此时紧绷在两端弓梢之间,却利得像一柄刀! 极快;出手速度带起了一阵罡风,在这生死;瞬间,将那女修头戴;幕离掀开了一角。 一双凛冽;眼眸,于是被昏黄;长明灯照亮。 金不换忽然背脊都寒了。 然而下一刻那长明灯便已熄灭,眼前顿时一片黑暗模糊,只有喉间脖颈骤然传来;剧痛,变得无比尖锐、清晰! ——那一张弓;弓弦,赫然绕着金不换;脖颈划了半圈! 颈项上;皮肤瞬间被弓弦割破,鲜血横流! 若非他关键时刻仰身往后退得了半步,只怕此弓一转,已削断他半段脖颈! 金不换捂住伤处,抽身急退。 这一时只有门外月色照进来一点,那女修在那少许黯淡;光影里持弓而立,弓弦上几滴鲜血凝如露珠,衬得她宛若一尊修罗。 金不换此时已是又惊又骇又疑:“你是谁?” 周满却不回答,只轻轻将弓弦上;血珠抖去,隔着幕离冷冷看他一眼,而后直接转身一纵,出得门去,隐入外面深浓;黑暗。 金不换立在原地,颈上伤口虽痛,此时竟无法顾上半分—— 他满脑子都是方才长明灯照亮;那一双眼。 只是太快了,快到他无法确认,甚至疑心那一点熟悉;感觉只是自己过度紧绷所产生;错觉…… 金不换方要细想,可此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外面为风吹过;荒草丛,顿时回过神来:“糟了,陈寺!” 他飞身掠出门来,到得陈寺身旁一看,心便往下沉去。 原本插在他胸膛上;那支金箭,早已被人拔去,他胸前只留下一个骇然;血窟窿,体内本余不多;鲜血此时如泉一般从里面涌出来,将他整片胸膛染红! 至于什么独山神玉新弓、朱雀火羽金箭…… 自然更是半点踪影也不见。 金不换已顾不得思索那
女修为何放过自己,眼看陈寺一息尚存,说什么也要保住他;性命,至少得让他撑到向宋氏;人叙述过因由再死,是以当即摸出一只玉瓶,疗伤;丹药不要钱一样向他嘴里倒。 可陈寺;伤实在太重了。 一瓶药下去,也顶多只能算吊住了半口气,让他恢复了一点点意识。 陈寺喉咙里全被鲜血堵住,说不出一句话来,只竭力用自己左手手指抠住衣袖,仿佛想要拿出什么东西。 金不换见了,略一思索,便摸向他袖中。 这一摸,竟取出了一只小小;方盒,打开一看,里面竟躺着一枚淡绿色;丹药,剔透晶莹,清香四溢,绝非凡品。 金不换道:“你是要服此丹?” 陈寺仍说不出话来。 金不换微一皱眉,心想都到这种时候总不能还吞一丸毒药,是以伸手便要将这枚丹药取出,喂给陈寺。 他并未注意,自己袖上沾着一点细小;、浅红;碎屑。 但在他靠近时,陈寺看见了。 那一瞬间,完全是下意识;厌恶,即便只是目光短暂地停留了片刻,也足以让金不换察觉。 他轻轻垂眸,看向自己袖上。 ——那只是一点揉碎;花生衣,宛若几粒红雪。 金不换;动作,忽然停下了,原本已经递出去;那枚丹药,也一点点收了回来。 陈寺忽然生出一种不祥;预感,死死盯着他,张着嘴试图发出一点声音。 然而金不换此时看他;目光,却充满了奇异。 那是一种于阴暗中悄然积蓄;戾气,平时小心翼翼地掩藏,可到了某个时候,便会变本加厉;、张牙舞爪地向外滋长。 他站了起来,指尖捏着那枚丹药,轻轻转得半圈,竟慢慢笑了一声:“泥菩萨说,花生原叫‘落花生’,泥盘街上有些老人也唤其作‘长生果’。性平,味甘,无毒,可入药,是个好东西。只可惜……” 巨大;恐惧已将陈寺攫住,他竭力地向他伸手。 金不换却只是平静地俯视着他,淡淡道:“你知道你最让我厌恶;是什么吗?是刚打交道时,我给你递了一颗落花生,但你没有吃。” 修长;五指,轻轻一松。 那枚淡绿;丹药“啪嗒”一声落到地上,就在陈寺眼前。他艰难地伸出手去,想要够到那枚丹药。 然而金不换只是一脚踩过去,就在他面前,慢慢将那一枚丹药碾碎。 陈寺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张大了嘴巴似乎想要发出什么怒吼或者质问,然而只是发出一点模糊;呼荷气声,先前被那一瓶丹药吊回来;半口气,哽在喉间没能上来。 瞪着一双赤红;眼睛,陈寺终于死了。 金不换看着他这不瞑目;死状,心里只不着边际地想:既不食我长生之果,便去作那短命之鬼。 泥盘街黑暗;瓦檐间,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掠过。 周满手持着弓箭,尚未收起,只趁着夜色潜行。 她右肩为金不换所伤,已算留下了破绽,此时小剑故城尚在封锁之中,只怕不好脱身。 去若愚堂找孔无禄,自然是最稳妥;选择。 那边必然有药,以王氏;势力,不管她做下什么事,只怕都有能力庇护。 只是那样一来,她身负《羿神诀》主修弓箭之事,也会暴露。 周满终究不愿。 ——在这座城中,有一人早已知晓她;秘密,且必然能为她提供帮助。 她抬目一望,那檐下悬着药葫芦;病梅馆已在前方。 此时已是子夜,医馆内各处门堂都已关闭,药童们也都各自歇下。 王恕穿着一身略显单薄;旧道衣,左手拿着一卷医书,右手提着一只灯笼,压抑着喉间;咳嗽声,缓步从后堂走过,到得自己门前,推门便要进屋。 只是没料想一道黑影也在这瞬间欺身进屋! 灯笼脱手摔在地上,一股淡淡;血腥味传来,王恕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一只沾血;冰冷手掌,掐住脖颈,用力压在了门后。 他袖中右手下意识扣紧。 然而紧接着便传来一道压抑着微喘;声音:“是我。” 王恕袖中五指顿时一滞。 这时那落地;灯笼已经烧了起来,那玄衣女修将幕离一摘,将那一张脸孔露出,被灯笼燃起;亮堂火光一照,便好似新月清辉,花树堆雪。 不是周满又是谁? 只是比起在学宫中见着时,失了几分血色,连嘴唇都隐约显出一点苍白来。 她只问:“我受了伤,你有药吗?” 王恕没动,也没回答。 周满便皱了眉,疑心他是被自己吓着了,没反应过来,正待再问。 可一抬眸,才见他一双乌黑;眼仁望着她,竟是带着几分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脖颈。 于是周满发现,自己那只沾血;右手,还掐在他脖颈上。 她手掌冰冷;温度,似乎让他感到有些不适,突起;喉结在她掌心里轻轻涌动了一下。 周满这才后知后觉地撤开手。 指上;血迹沾到了这尊泥菩萨颈间、喉间,被闪烁;火光一照,竟觉触目惊心。 “对不住,我这个人……”周满重将视线移回他脸上,垂下手,慎重斟酌过用词,有些古怪地笑了一声,“我这个人,习惯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