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缺一人
尽管天色已经不早,但她还是站在屋檐下,不紧不慢,把那盏已经变甜;茶喝完了,方才向王恕告辞。 来一趟不过为说上一声谢。 王恕送了两步,便停步在春风堂外面,看着周满;身影宛如水墨渐渐融到一片暮山烟紫中,向东舍去了。 周满回房后,便翻开了临窗书桌上那一张帖子—— 这是学宫给学生们选课用;灵帖。 上头就列着学宫目前所开;课。 “剑道”一样,自然列在最前面,后面小字标注“参剑堂,剑夫子”,是上课;地点和夫子。 剑门学宫因有剑阁;存在,千百年来美名流传,吸引了历代无数剑中大能在千仞剑壁上留下自己参剑;感悟,后来者又往往追寻前人步伐,不断前来瞻仰参悟。 学宫中九成;夫子,一开始都是来观瞻参悟;。 只是千载来那剑壁上留下过痕迹;人何其多? 一年两年总参悟不完,又舍不得走,便大多应学宫祭酒之请,在学宫挂个夫子名,为学宫学生开课,其余大半时间仍去参悟剑壁。 时间一久,便形成了惯例。 凡来剑壁参悟;修士,不管授不授课,都得先在学宫挂个夫子;名。 因此,剑门学宫可以说是天下诸多学府中,唯一一座夫子比学生都多;学宫。 这也就导致学宫中开;课五花八门,为数极多。 学生想去哪门课都行,不想去也没人管。 但周满来学宫,自然是为学剑。 五花八门;课虽然多,可她都不感兴趣,何况自忖还有《羿神诀》要修炼,旁人可以随意选课,她却没有那么多空余;时间。 略略一想,直接剑走偏锋—— 别;课一概不选,周满只在“剑道”一门后面划上一笔。 划完后将帖子一合,便见得一片雪白;灵光从帖子;缝隙里亮了一下,再将帖子打开,里面已经空无一字,连带着她方才划;那一笔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便算是报上课了。 周满立在桌后,念及先前王恕提到剑夫子时;情态,还是没直接躺下休息,而是把之前韦玄给;《寒蝉剑法》拿出来看,一边看一边以自己前世所见;种种剑法作为对照。 等到翻完一遍,方才熄灯睡觉。 次日一早,东舍便热闹起来。 周满刚打开门,站到廊上,就瞧见自己隔壁;房门也刚巧打开,从门里走出来;,赫然是昨日与人斗剑;峨眉派女修余秀英。 余秀英人如其名,眉目一片飒爽。 抬头看见周满,她大吃一惊:“我们蜀州四门不就八个人吗?怎么多出来一个?” 周满尚没来得及自报家门,后头就传来一道无奈;声音:“余师姐,你跟霍师兄斗剑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这是周满周师妹,王氏荐来;,昨日选住在我们东舍。” 回头一看,果然是金不换来了。 仿佛是刚睡起来,人还没醒,只懒懒散散地站着,连那平日里用来摆谱;扇子都没打开。 余秀英一听,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竟上前一拍周满肩膀:“原来你就是他们说;那个什么半路杀出来;啊。世家荐来,进咱们东舍,师妹眼光不错,弃暗投明挺快啊!” 周满:“……” 虽然她其实也没觉得余秀英这话有什么问题,可“弃暗投明”这四个字敢在学宫里这么明目张胆地用吗? 她悄然将微妙;目光投向金不换。 金不换早已见怪不怪了,万分淡定地同她道一声:“习惯就好。” 三人叙话时,其他人也差不多都出来了。 峨眉派除余秀英外,还有个叫孙灵;小姑娘,才十四岁,生得玉雪可爱,但有些胆怯,只不说话跟在余秀英身边; 青城派除那位一见了余秀英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也不是鼻子;霍追之外,另有一名看上去开朗健谈;少年邱小朝,二人皆穿道服; 杜草堂这边;自然是金不换与昨日周满已经见过;那位“常师兄”,姓常名济,面容方正冷肃,不苟言笑,与金不换简直两个极端; 散花楼;两人则是双生兄弟,哥哥叫唐慕白,弟弟叫唐颂白,身穿一袭锦袍,腰佩青玉莲花,乍一眼看去一模一样,实在让人分不清。 好在周满也没打算分清。 人一到齐,余秀英便招呼大家一块儿出发。 时辰尚早,山间甚至还飘有薄雾。 参剑堂伫立在刚刚亮开;天光里,沉肃巍峨,三十三级台阶上空无一人,通向参剑堂紧闭;大门。 阶前;地面皆用青石板铺成,坚固厚实。 蜀州这一行人到时,便看见西面方向也来了一行人—— 西舍六州一国;人,竟和他们差不多时间到。 双方都愣了一下,但谁也没主动搭话,只是相互颔首为礼,便各自在参剑堂东西两边站了,俨然一副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样。 周满看得稀奇,原本就对六州一国;人颇有兴趣,此时不由仔细打量起来。 那边最醒目;,赫然是一名女子。 长裙深白若山巅雪,衣带堆叠似流水画,竟有点异域打扮,露出一段羊脂玉似;胳膊和细腰,头戴璎珞,身佩琉璃,整个人好像是从壁画里飞出来;一样,但唇畔含笑带着点妖娆,顾盼间更有种摄人心魄;艳色。 周满没忍住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旁边金不换皱着眉拿扇子戳了她一下,又一下,她才回过神来,皱了眉,问:“有事?” 金不换用一种极为怪异;目光看她:“非礼勿视。那是日莲宗;神女妙欢喜,你老盯着人家看干什么?” 周满道:“凉州日莲宗吗?那难怪了。好看自然让人想多看,有什么礼不礼;?” 金不换差点被她噎死。 对面那妙欢喜好似听见了他们;话,忽然转眸,竟朝周满笑了一笑,真真
算得颠倒众生。 周满不明所以。 金不换眼皮却瞬间跳了起来,凑过去小声警告她:“妙欢喜男女通吃。” 周满:“……” 啊,原来是这么个“欢喜”法。 她了然了,但还是觉得怪好看;,不由又看了两眼,方才去打量其他人。 然而有妙欢喜在前,这些人不免黯然失色。 从左到右,一个儒士端方,一个骄傲抱剑,一个东张西望,一个沉冷阴郁,还有一个…… 最后这个倒是有点意思。 人;五官十分周正,可立在那儿跟猴似;,总时不时动上一动,腰间挂了一面巴掌大;皮鼓,正一个劲儿朝东舍这边看。 在周满看过去时,这人竟跟做贼似;,以手掩口,小声问:“我能站到你们那边去吗?” 周满不由一愕,不明所以。 对方见她没拒绝,立刻道:“太好了,谢谢,谢谢。” 然后一阵小跑,直接从西舍六州一国阵营,挤进了东舍蜀州阵营。 西舍那边几人都冷眼旁观。 东舍这边全都一头雾水。 余秀英问:“你跟他们闹翻了吗,来这边干什么?” 那人道:“嗐,我南诏国;,能跟他们那一群人杰比吗?全国上下也没几个修士,还多亏我是国师;弟子才能勉强混个第一。剑夫子一会儿来,肯定先考校大家一番,六州一国;必然排在前面,我可不想那么早丢人现眼。” 周满迟疑:“敢问尊驾?” 那人一笑:“尊驾不敢当,敝人姓李单名一个谱字,诸位若不嫌弃叫我‘李谱’便好。” “……” 整个东舍都安静了片刻。 还是金不换见过大场面,咳嗽一声就当什么都没听出来,一指他腰间所挂;那面小鼓,道:“李谱兄这面鼓看上去很是特别。” 李谱拿起来一看,笑道:“此乃本人法器。” 金不换恍然:“原来是以鼓为法器,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李谱顿时得意:“此鼓乃本人花了三年匠心打造,鼓名‘退堂’!” “……” 整个东舍,再次陷入诡异;安静。 周满对剑门学宫顿时有了新;认知:好一个南诏国;李谱,打;还是退堂鼓。这学宫实在卧虎藏龙,不可小觑了。 王恕便是这时候来;。 他似乎是住在春风堂,路要远一些。来时旧道衣上沾了山中一些草木清露,眉眼都好似被雾气打湿,越显得静默温润。 金不换抬头瞧见他,便招呼:“泥菩萨,来这边!” 王恕听见一笑,便走了过来。 见到周满,他微微颔首一礼。 周满还记得昨天那盏茶,笑了一笑,也还一礼。 只是转眸看向六州一国那边,她却注意到一个先前没注意;点,忽然问:“六州一国,该有七人才是,怎么现在看只有六人?” 就算把李谱算上,也不够啊。 金不换没开口。 余秀英在旁边阴阳怪气:“还能是什么?人家宋氏今年就要送两人进来,当然要占中州;名额了。” 六州一国,现在缺;是中州选上来;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宋氏小姐—— 宋兰真。 宋氏虽然原本就有名额,但只一人罢了,给了宋元夜便给不了宋兰真。 所以宋兰真用;是中州名额。 她本就是神都人士,直接在中州报名,花了两个月;时间,打了十八场擂台,连败中州无数青年俊杰,最终夺得魁首,以中州第一;身份进入学宫。 旁边;霍追难得没驳余秀英;话,补上一句:“宋兰真修《十二花神谱》,变化无穷。有人说,她;天赋远超其兄,让她去争中州;名额,本就是因为她更强。连世家内;人都无法与她相提并论,何谈中州那些出身普通、宗门也一般;人?” 周满淡淡想,这倒不假。 几人正自议论,李谱忽然小声道:“他们来了。” 于是周满转头看去,便见正对着参剑堂;那条长道上,有三人徐徐行来。 当先一名白衣公子,丰神俊朗,乃是神都陆氏;公子陆仰尘;后面两人一男一女并肩而行,年龄相仿,样貌也有几分相似之处,不是宋元夜与宋兰真又是谁? 这三人,她竟都认识。 尤其宋兰真,一袭浅碧长裙,纤腰素束,行来有袅娜之态,眉眼含幽兰之气,气度非凡。 可是…… 周满;眉头忽然皱了起来,转头问金不换:“只有这三人了吗?” 金不换道:“对啊,三大世家,都到了。” 周满道:“三大世家,宋氏既有两人,那另外两大世家各有一人,还应该有两人才对。这不还少一人吗?” 金不换顿时笑了:“你竟然不知道?” 周满问:“知道什么?” 金不换道:“王氏今年荐了你,就没有名额了。因为剩下;那个名额,是单独给那位神都公子留;,谁也动不得。只是他年年都空着名额不来,今年也不过是没来罢了。” “……” 周满心内顿时翻江倒海,一时难以平静。 王杀竟然没来? 按她前世听来;只言片语,王杀今年应该到了剑门学宫才是。 难道是自己所知有误? 金不换看她表情似乎不太对,不由道:“你是王氏荐来;人,将来是要当王氏客卿,为此人效命;,不会连我说;是谁都不知道吧?” 周满终将万千疑虑都强压下去。 她演起来也跟真;似;:“我怎会不知?神都王氏公子,口含天宪而生,惊世绝艳之才,听闻连他;名都是上天赐予、天意昭示;,生来便有,料来必是神仙人物。我只是太想一见,没成想他竟没来罢了……” “……” 旁边那尊许久都没开口;泥菩萨,忽然抬目,慢慢看了周满一眼。 只见她笑意清浅,却低低叹了气,仿佛真因不能与那神都公子王杀一见而抱憾。 于是口中忽
然泛出点涩然;苦意。 天赐其名,神仙人物? 王恕搭下眼帘,看着自己那病梅枯枝似;手指,终究轻轻合拢,但掌心里实只一片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