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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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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云馨的病并不重,大夫只开了几份药,叮嘱要按时吃下去,连输液都没让安排。谢明舒一再向大夫确定女儿无碍,直问得大夫都笑起来,开玩笑说要是不放心就抽个血化验一下。

    谢云馨最怕疼,听见要扎针,顿时哭得地动山摇,她只好带着女儿取了药回家。

    小姑娘因为生病的缘故,又在医院大哭了一场,也没有了平时的精神头,刚一到家就倒在床上沉沉睡去。谢明舒安顿好女儿,随手拿了本书来看。

    真的拿起书,她又怎么都读不进去了。眼睛一行行地扫过纸上那些文字,等到翻过一页,才发觉自己根本不记得读了什么。

    她把书一合,刚才在医院重逢的一幕幕又回到了她眼前。一眼望去,他惊喜的样子仿佛还和从前没什么分别,可仔细一看,才恍然发现,原来他也老去了这么多。

    只有望向她的目光,依旧温柔而澄澈。

    想到这,谢明舒自嘲地一笑,摇了摇头,起身小心关好女儿的房门,来到画室。

    她心里有些乱,取了张纸信笔画下去,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纸上已经渐渐勾勒出一个男人熟悉的侧影,衬衫外套着毛背心,大衣挽在手臂上。

    谢明舒停下笔,对着画纸苦笑了两声。还是这个毛病,这么多年都没改好。

    她将画纸扔掉,又深吸一口气,搬来了一盆新开的蝴蝶兰。这样专心临摹练习着,她的心也就慢慢静下来。

    等她修修改改总算画完了初稿,再抬头时,天色已近黄昏。谢明舒轻轻走进女儿的房间,见女儿还安稳睡着,又无奈地退出来。

    她转头告诉保姆晚点做饭,又拿出手机,看到了好几个来自林念的未接来电,最上面还有一条她的短信:再不接我电话,下班我就去你家堵门!!后面还跟着好几个生气的表情符号。

    谢明舒哑然失笑,连忙给她回消息赔罪。还没打完一行,门铃先响了。

    打开门,林念拎着大大小小的纸袋,一进屋便四处张望:“我的宝贝干闺女呢?病好点了没有?”

    “容容睡觉了,还没醒呢,”谢明舒关上门,又向她道歉:“对不住,下午一直没看手机,没接到你电话。”

    林念放下袋子,瞟了她一眼,抱着胳膊哼了声:“算了,看在我干闺女的份上,这回就勉强原谅你了。”

    谢明舒从善如流:“那我是沾了容容的光,多谢我们念念姐宽宏大量。”

    她们两个认识很多年了。论年纪,林念其实比谢明舒要大一点,但她生性活泼跳脱,反倒是谢明舒照顾她的时候多些。也正因为如此,谢明舒只有惹她生气的时候,才愿意叫她一声念念姐。

    林念见她服软,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扑上来抱住谢明舒:“死鬼,话都说不清楚,你一说在医院,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这久违的欢迎方式让谢明舒心里涌上一阵怀念。她摸着林念的头,像哄孩子似的安慰:“好啦,我和容容不都是好好的吗?”

    林念是下班后直奔商场买了东西过来的,还穿着米白色的女士西装外套,配着同色的半身裙,脚踩一双足有七八厘米的细高跟靴,烫卷的长发盘在脑后,十足一副业界精英的干练样子。用她自己的话说,就算当不成真正的职场女强人,至少也要穿得像个女强人。

    谢明舒上下打量一番,见她状态还算不错,也就放心了不少。

    她知道林念的性子,看着没心没肺,却是最重情重义的。人又执著,自己认定的事情,谁说也转不过弯。

    林念蹬掉高跟靴,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就着饮料茶点边吃边聊。

    她刚到美国那阵子跟国内的朋友断了一切联系,过了大半年才重新联系上林念。因为工作的缘故,林念那时不太方便出国,两个人就时不时在网上互通音信。

    直到三年前她去了意大利读书,林念攒够了年假来看她,发觉谢云馨就是她女儿,惊得几乎当场掀了她家房顶:谢明舒,你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地生了这么大一个女儿?这么多年,你都不告诉我?

    她怕吵醒了在隔壁补觉的孩子,连忙示意林念噤声,才勉强笑笑:孩子小的时候心脏不太好,做了好几个手术,我也没那个心思跟别人说。

    这都是实话。谢明舒到现在都不敢回想那一阵是怎么熬过来的,病危通知书签了一张又一张,她时常做噩梦,梦见她拼命生下来的女儿死在了手术台上。

    每当从这样的噩梦中惊醒,她总会吓得在女儿床前坐到天亮,生怕一个不注意,梦里的一切就成了真。

    她捡了些不怎么凶险的经历讲给她们听,林念原本嫌她不够义气,听了这话却顿觉心疼,坐在她身边安慰了她好一会儿,又突然想起了关键:不对啊,照你这么说,怎么就你一个人操心,孩子她爸呢?

    分手了,当时她说得轻描淡写:在国外认识的,本来……也想过要跟他结婚,后来没结成。不是什么好事,怕你们跟着担心生气,所以也没想着告诉你们。

    林念一听,顿时火气又上来了:那他就这么走了?孩子呢,不管了?呸,渣男!

    谢明舒还没说什么,原本喝得醉醺醺的秦嘉娴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手抄起喝空的红酒瓶子,醉眼朦胧地在屋里到处搜寻:渣男?哪儿有渣男?念念姐你说,老子揍死丫的!

    秦嘉娴是她在意大利读书时认识的小友,她们在语言学校读预科时就认识了,虽然后来去的学校并非同一所,但两人的交情一直维持了下来。

    谢明舒又好气又好笑,一面安抚义愤填膺的醉鬼,一面对林念说:他不知道,那时候都分手了,我也就没告诉他。

    这也是实话。

    林念看着她,满眼的心疼,小心翼翼问:那你……就一个人生的孩子啊?

    谢明舒勉强弯了弯嘴角,还跟她开玩笑:别人也帮不了我啊。

    林念气得直锤了她两下:我是心疼你,谁跟你开玩笑了?

    时间过得真是快,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那场景历历在目似的。

    听她问起将来的打算,谢明舒放下叉子,静静地笑了笑:“我这次回来,就不打算再走了。我早就念完了学位,容容现在也要上小学了,正好留在这边。”

    她原本是打算在国外待上一辈子的,可是这些年的漂泊却让她渐渐悟到,她还是渴望回到故乡。让她作出决定的导火索,就是云馨在学前班里受了当地小孩的欺负,而主管的老师有意无意地偏袒着本地人,将她们母女排除在“平等”的特权以外。

    那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不管她在这里住上多久,在别人眼里,她也是个异乡人。他们把她拥有的一切都归结为本地人的施舍,又在出现利益纷争时毫不犹豫地指责她,占去了别人本来可以拥有的资源。

    她含了几分怨怼想,既然如此,那回来也没有什么不好。她又何必为了别人可能怎样看她,就委屈自己和女儿呢。

    想到这里,谢明舒忽然转头望了望窗外的天。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远处还有几片灿烂的晚霞。她盯着那绚丽的颜色,声音有些犹疑:“念念,我今天……碰到他了。在医院里。”

    林念收拾着她给云馨买的裙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谁?秦妹妹啊?她怎么了?”

    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回话,林念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放下裙子,盯着她缓缓问出了那个名字:“……许成熙?”

    谢明舒一直看着窗外,久到林念几乎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才突然听见她低声说:“是他。”

    林念顿时警觉:“他跟你说什么了?”

    谢明舒苦笑:“也没有说什么,随便问了几句。”她顿一顿,又说:“他还嘱咐我,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要告诉他。”

    林念又低头收拾起沙发上的裙子,半天才冷笑了一声:“算他还有点良心。”

    谢明舒无声地叹气,摊开手,摸着手指上留下的茧痕:“念念,其实有时候我想,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哪里对不起我。”

    她转过身,认真地看向林念,低声说:“所以,我真的犯不着去怨他什么。”

    林念扔下手里的裙子愤愤不平:“可算了吧,他还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是嫁给他,又不是卖给他们家了,他娶了你回去又护不住你,还算个男人吗?”

    谢明舒也叹了口气。许家的事实在是一笔烂账,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有些话更是谁都不能告诉,只好安静地走过去抱了抱林念。

    其实一直到他们结婚前,林念都对许成熙印象不错,还不止一次羡慕过她,能和青梅竹马的恋人修成正果,从此生活安稳,未来可期。

    后来他们结了婚,因为他家里的许多事,林念对他的印象一路减分,得知他们离婚,林念也是第一个跑去为她打抱不平。而许成熙面对她愤怒的质问,只是低下头默默地说,对不起。也不知道他是说给林念,还是说给早就离开的她。

    “念念,我是真的这样想。如果换了我,爸妈和他只能选择一边,那我也会选爸妈。既然如此,我实在没什么可以怪他的。”

    谢明舒很清楚,她绝不是那种能为了爱就留在他身边,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的性格。她再爱他,也不可能为他折辱自己。

    可她同样不想让他两边为难,于是早早抽身退却,按他父亲的要求独自去了国外。

    何况不只是他父母那边,他哥哥同样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许成熙相信她,所以他不会怪她,可她却管不了他怪罪自己。

    谢明舒比谁都清楚,倘若他真的同父母兄长断绝关系跟她走,那他这一辈子都免不了为此惭愧自责。

    林念恨铁不成钢,猛地站起来,叉着腰怒道:“你净说这个!他能跟你比吗?就他爸妈,管生不管养,把他扔在外面那么多年,等长到成年出息了,又跑来假惺惺地说什么血脉亲情,也就你们两个傻子才会信!”

    谢明舒原本捏在手里的叉子顿了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戳着小碟子里的圣女果,一下一下,鲜红的汁水染在白瓷碟子上,乍一看像血似的。她忽然反应过来,将叉子一丢,看着可怜的圣女果苦笑道:“念念,我跟你说过,当年是他父亲先出手帮助了我们,他答应过回去做他们的儿子。”

    她慢慢抬起头,对上林念的眼睛,平静地下结论:“何况那本来就是他的亲生父母。总有些东西,是我和我爸妈都给不了他的。”

    林念也被她说得沉默了几秒,虽然还有心骂上几句,但见她这幅落寞的样子,终于还是心软地坐回了她身边,搂了搂她的肩膀:“算了,只要你别再跟他纠缠到一起去,随你怎么想吧。咱好马不吃回头草,更好的还在后面。”

    果然,不管什么年纪的女性,看闺蜜男友大抵都是不顺眼的。

    谢明舒嗯了一声,也不想再提起这个,给林念递了块曲奇饼干,又问起别人:“那天当着秦妹妹我没敢问,她在你那里干得怎么样?”

    林念啃着饼干,含混地说:“还行吧,前几天碰见她主任,说她工作做得还不错,就是整天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她想到这,又忽然笑了:“对了,她现在可不能叫秦妹妹了,我听说她们那儿新来的小孩背地里都叫她秦哥。”

    谢明舒这几年跟她还有些联系,对她的取向也略有所知。她因把握不准林念知道了多少,又不确定秦嘉娴想不想让别人知道,便只模糊地点了点头。仔细回忆一番,又说:“那天看见她,倒是没看出来……”

    林念摇摇头:“她说她有分寸,不能吓着你。平时可不打扮成那样。”

    两人又说起以前相熟的老同学,正说到兴头上,谢云馨小朋友推开卧室门,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林念立刻扔下她,叫着扑了上去:“容容宝贝儿,干妈来看你了!”

    谢明舒也跟着站起来,望着她们俩的方向淡淡地笑了。这个时候,她才忽然有了最真切的感觉:这片土地上,有她的好友,她失去的爱人,逝去的青春。她的前半生,都已经深深扎根在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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