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三日夫妻篇
雨声渐大,落在瓦上砸出一派嘈忙,屋内却静若无人之境。
事实上,这次意外到此为止便该落幕。
他们都深知温三对于平陆而言何其可贵,在探到他背后之人前,一切应维持原样,不管对温三还是他们二人,都安全。
现在离开,就是最好的时机。
可陆行风他买了婚服……
叶知秋的心陡然揪住了。原本以为戏一场,到底是当了真。
陆行风也没了声音,他不知道怎的,就觉得自己全搞砸了,脑子一片空白。
背上淌的汗连内里都浸湿了,直到此刻为止,他仍认为叶知秋那天同意试试,不过是兴致突起,再者,他有利可图。
他想什么呢,还买婚服……
这不等于相亲第二天,看他不顺眼的相亲女主角刚刚勉强同意陪他看电影,结果一看完就给人带去试婚纱?
放现实中,相亲女主角大概会选择原地分手,发好人卡了。
叶知秋……她会吗?
陆行风喉音艰涩,他得为这婚服扯个不太离奇的说法,于是开口道:“这个……是温三他娘说现在买特划算,也不是为了跟你穿,就是……便宜。”
陆行风把自己彻底说裂开了。
不是为了跟叶知秋穿,那他妈是跟谁穿!
操操操!好人卡也别发了,他自己滚吧滚吧滚出北极圈。
叶知秋立在春末这场猝来的雨声里愣了片刻,懂又不懂地望向他:“不是为了和我穿?”
陆行风突然就想破罐子破摔,急道:“我……”
叶知秋已错开目光,她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和薄雾,温和却坚定地打断他:“不管你买给谁,今日恐怕都要借出来穿一回。”
这回换陆行风呆住了。
借给谁穿,为什么借。若非他幻听,那就是,那就是叶知秋要和他穿着婚服,要和他拜堂,要和他成亲。
她要和他成亲……
她要和他成亲!?
陆行风被这波冲击打的晕头转向,他站起身,有些惊惶:“你是说……”
“温三还需再探探。”叶知秋缓缓垂眸,手指交错时有些抖:“……我们可以假意成婚,试一试。”
陆行风没法思考怎么试,假意成婚四个字砸在头上的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闷得他喉头发紧无法作答。
叶知秋已走到了门边,逆光中她的侧脸艳绝无暇,干净又从容,“就今日……”
温三已歇了一觉,醒来时雨声未停,屋里空落落的。
“娘。”他皱眉唤了一声。
农妇远远应了,进屋时裹入一阵潮气。她身材高大脸色红润,手里还拿着新妇头上的流苏凤钗和几只红烛。
“有谁要成婚?”温三穿了鞋,随口问道。
“就隔壁那对私奔的小夫妻呀!”农妇眉眼一笑,全然未察屋内气压骤低:“这婚服还是小郎君托我买的,要我说,二人郎才女貌,可真是……”
“你撮合的?”温三飞快皱了眉,打断她。
农妇这才觉出不对,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温三穿鞋的手指忽然收紧,片刻后他直起身,语气鲜见的冷肃:“姑娘是个好姑娘,郎君却非好郎君。”
他在屋内转了两圈,思忖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君子不夺人所爱,我备份礼,稍后,替我送去罢。”
农妇见人松弛下来,才又敢嬉笑道:“昨夜你让我去盯,我还未来得及将细节说与你听。那两人浓情蜜意着呢,连……”
“我知道。”温三这回彻底没了笑意,他垂下眼睫,盖住了那一汪深不见底的暗潭:“跟我这么久,连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没学会么。”
屋外晾着昏昏雨色,远山青黛处雾霭漫起,把盘上红烛也氤氲的有些湿了。
农妇捏着竹伞匆匆进了里间,她嗓门依旧爽利,声音却有些歉意:“小娘子莫怪,我儿昨夜受了寒,怕过了病气给新人……虽不能亲自来贺,却嘱咐我来送个薄礼。”
一个正方木盒压在了叶知秋手上。
“多谢。”叶知秋脊背微僵,轻轻开口,喜帕下的咫尺虚空里,她因这陡然出现的人声,第一次有了婚嫁的实感。
屋内连面镜子也没有,她捏着指,心内蜷缩着一只忧心忡忡的幼猫,在细风透窗而来的间隙里,忘记了猎捕和试探,居然忧虑起今日妆容是否足够美丽。
农妇将人牵着站了起来,衣服有些大,半截裙摆拖在地上沾着土色。她垂眸看着这截滚入灰埃的裙裾,忽然鼻头酸涩,她名义上已有夫君,所嫁之人亦身负婚约,多么任性妄为不知廉耻的两个人。
放在明堂亮处,大约要万夫所指,压石沉河。
农妇捏着她的手心,目光慈爱:“我也有个女儿,若活着,该与你一样年纪……今日得二位看重请我来做礼,虽上无高堂下无亲友,但既是诚心做夫妻,拜堂成礼后,那便是三书六聘正经娶过门的,都作数。”
都作数。
叶知秋目光微动,她在怕什么呢。怕她比预想更快的跌入捕网,不计前程,枉顾后果?这样的害怕,是相互的吗。
陆行风已穿了大红喜服立于堂屋,他人高腿长,原本曳地的外袍被完全撑起,做工称不上精致,但架在他身上,那就是世无其二的气宇轩昂,赏心悦目。
此刻他手中捏着喜绸,头一次因为等待,心脏烫如滚火,手脚却一片冰凉。
“新娘子来啦。”农妇的声音并不高亢,落入耳中仍如一阵山雷轻易就将人震聋了。
是的,陆行风觉得自己聋了。
他怔怔看着人越来越近,心悸的感觉这样强烈,让人陡然想起初见时眼前人凤冠霞帔倒在雪里的场景,时空重叠,叶知秋如今再次披上嫁衣,新郎是他。
是他陆行风。
两人背后是山雾弥漫不见半点星光的远野,再近一点,是浸在昏光里的水洼,和檐下仓促挂起的两幅大红喜字。
农妇将喜绸握于两人手中,唱道:“天赐良缘佳偶新成,喜气盈门永生福泽。祝两位位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略带乡音的唱词一落,四周重归静寂,只剩两人紊乱无章的呼吸,隔着喜帕撞出令人心悸的热浪。
原就是走个过场。礼一成,农妇也未久留,拉着几个看热闹的婆子妇人笑着出去了。
两人同时坐于榻上时,已入夜,雨声未歇,砸在瓦上的响声像水一样淌到了人心里。
陆行风望着眼前静置的合杯酒、瓷碗内几颗寒碜的花生红枣,居然生出一种天长地久与君偕老的错觉来。
叶知秋喜帕还未揭,她抬起手试图扯下,言语微促:“温三没来,我们……”
但陆行风按住了她,喜帕重又垂了下来。
“我们继续。”他讲得这样温柔。薄光越过窗隙,明暗交错间落在他鼻梁侧,映出优越俊郎的轮廓。
叶知秋被他牵着饮了交杯酒,又听到他将那碗象征福孕多子的吉祥碟和红枣花生一股脑倒在床上的声音。
然后,他站到她面前,停了下来。
“叶知秋。”他轻声喊她。
她感觉他俯下身来,每一声呼吸都沉重地撞在喜帕上。喜帕在晃,叶知秋也是。
两人手指仍握在一起,亲密相抵的皮肤触感正在无限放大,生出一点轻飘的痒。
这痒从指尖泛开,如同被雨水浸饱后野蛮疯长的野草,只需一个春天就能覆满连绵万里的荒漠。
甚至不需一个春天那么久,叶知秋眼前那片炽热的红被挑开时,她慌张闭眸,有些无措的想,陆行风一个眼神就够了。
“权宜之计。”叶知秋似是难以承受他带着某种强烈意味的打量,错开眼神,仔细措辞道:“其实我们并不必……”
陆行风根本不听她的话,他凑过去,捏着帕子闻了闻,突然说:“你好香。”
“你……”叶知秋舌头打结,缺氧带来的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
“权宜之计是你,不是我。”陆行风抵着她腿侧坐下来,他手掌很暖,包裹着她的指节骨骼分明,压迫和强势中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试探温三的方法有很多,但你偏选了这种。我想了很久,以你的聪明,这样做只有一个理由。”
叶知秋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道:“什么理由。”
“你,是不是喜欢我?”
叶知秋彻底僵住了。
“是不是。”陆行风侧身压下来,一字一句重复道。
他骤然贴近,叶知秋本能微微后仰,可她双手被人攥的纹丝不动,这一仰竟将自己直接仰倒在床上。
陆行风跟着往前一倒,两人视线想触的一瞬间,时光倏忽静止。
不止叶知秋,就是陆行风这等皮糙肉厚骚气冲天的人,都肉眼可见的红了耳颈。
这姿势不对劲,比昨夜跨坐于他腿上还不对劲。叶知秋挣着想起来,陆行风却强硬地不让。
“想跑。”他说,“不可能。”
“陆二!”她咬牙蹬着他,眼尾落红。
雨季的潮湿将她浓密的睫毛蒸出水汽,让她抬眸看人时,像是蝶翼缀着雨滴,只轻轻一扇就将那点委屈全部浸到对方心里去了。
“你喊我什么。”陆行风忘了怜香惜玉,他危险地压下去,眼神凶狠,然而眼尾下坠的弧度却堆满了细腻和脆弱,语气比她还要生气还要委屈。
“叶知秋,你这个胆小鬼!”
说试一试的是她,说假意成婚的是她,探案时一口一个相公,新婚夜里却他妈的喊陆二。谁他妈是陆二,陆二他妈的是谁!
“求求你。”叶知秋被压的动弹不得,她吸吸鼻子,像是求饶般低声说:“你放开我,让我起来,有什么话非要躺着问躺着说。”
“不放,不起来。”
昏暗中陆行风那双琥珀瞳暗无止境星光泯灭,像是一只终于露出爪牙的肉食动物,整个人充斥着强烈的狼性和野性。
他双手撑在两侧,与她十指交错,紧绷的小臂修长有力青筋微突,正色道:“就这样说,摊开来,说不清楚,我就弄到你说清楚为止。”
“你敢!”
“我他妈什么不敢。”他森然俯首,离她的唇不能更近,将话说的又狠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