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死战
果然,隔了不到十日,玄巾军黑压压一帮人马就到了谷水县的城楼下。
距离莒城火事,才堪堪月余,也是够迫不及待了。
领头的人是个瞎了一只眼的黑胖子,正举着镶了九个金环的大阔刀,一口烂牙远远望着都觉得臭气熏天。
“喂喂喂!爷爷都到城下了,你们将军怎么也不出城给爷爷磕个响头迎进门?有没有点礼数啊!”
城墙近在咫尺,甚至能轻易看到空无一人的主将台和一旁散乱无章的□□刀枪,弓箭手畏畏缩缩,个个犹如歪脖病树。
果然兵力稀薄。
他们叫嚣的欢快,根本没人敢相信,路渊居然抗旨不遵,留下陆喻之、秦邵等大半名将,和近九成的兵力埋伏在附近。
陆行风身穿黑甲靠在城墙内,一声也不出。
他隐约能听到城楼下满嘴喷粪的笑声,谷水守城的兵也在窃窃私语。
不用听,嘴里全是骂他的话。
陆行风嘴里叼着根枯草有一下没一下的嚼,姿势拉胯,整个人怂的像一片萎叶。
好像底下人喊的不是他,此处的兵也骂的不是他,脸上全是不在意。
“少将军!”有人自城内而来,朝他重重行了礼。
“有屁快放。”陆行风头也不抬,语气烦躁。
“敌人已攻至城外。将军,难道就这么干等着?让人将我平陆上下骂的如此不堪?”
“你是将军,还是我是将军?”陆行风冷哼一声,将嘴里那根枯草吐了出来:“要你教老子做事?”
“微臣不敢。只是士可杀不可辱,臣叩请将军出城迎战!”此人声音里压着显见的愤怒和颤抖,答得铿锵有力,亦恭谨知分寸。
“你就是那个魏县丞?”陆行风逆着光勉强抬了抬眼:“魏书良?”
“是,正是微臣。”说话的人中等孤瘦身材,看上去有些年纪,脸上饱含风霜,言语间不卑不亢。
眼下一片乌青,想是熬了多日未睡一个好觉。
“所以呢?”陆行风闷声笑道。
“如若将军不肯,微臣愿领兵一战。”
“你打得过?”
“打不过。”
“那你是有援军?”
“没有。”
“打不过又没有援军,你让我出去,这是去守城,还是去送死啊?”陆行风危险的靠近他,琥珀色的瞳仁里,是深不见底的暗潭。
“少将军!”魏书良还想再劝。
“好好干。”陆行风拍着他的肩膀打断他,歪着头笑的天真无邪:“越是难打的仗越不能着急。搞不好一战成名呢。魏县丞,我看好你哦。”
一连三日,谷水的夜都是在敌军的骂声中沉下去的。
立春已过,夜里已不那么干着冷,不远处的土坝上黑影幢幢,如鬼草缠人。
御小龙推门而入,一同进来的还有副将白岚。
白岚原是陆喻之手下猛将之一,和极擅刀枪的秦邵师出同门,素以箭无虚发闻名。
此次谷水之战,陆老将军和陆喻之念陆行风首次独挑大梁,便将人给他带。
此人身量颇高,宽肩阔背,浑身都是军中男儿的强健气魄。
“回少将军。”
白岚行了礼,一双凤眼炯炯有神:“那玄巾军还不敢马上攻城,已就地扎营了。不过,这几日我看他们躁的很,数队主力全集结于此,怕也观望不了几日了。”
“城内守军呢?”陆行风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继续问。
“回二少,我留心探了几日了。”
御小龙紧着答:“县内果然有细作,这几日已把守城军不堪一击的话都传到位了,玄巾军里夜夜嚎歌,兴奋的不似个人样。城内怕死的兵这几夜都逃了个八九不离十,把那魏县丞急的够呛,留下的多半是决心一战的。”
“干的漂亮!”
陆行风咬牙切齿的笑:“快他妈的打起来吧!去他爷爷的腿儿,老子这几天被人前人后骂的跟狗似的,那县丞还来激我好几回,这仗再不打,真是憋都要憋死了。”
白岚和御小龙相视一笑,道:“辛苦少将军,过几日时候一到,咱打他个痛快!”
陆行风眼里杀气横生,暗暗摩拳擦掌。
他老子哥哥真是留了一手损招,让陆行风演这出好戏,纵城内细作通风报信,守兵四散溃逃也不管,只等玄巾军兴高采烈的集结此地,杀他个全军覆没。
背千年骂名不容易啊,这一场戏激的他浑身战细胞飞速膨胀,骨骼都要炸了!
戏要演足才够真。憋,老子憋他个七天七夜,看你还不打!
外头突然有些动静,御小龙出去一探,回来时手里多了两碗热汤,嘿嘿笑道:“二少,吃一碗?”
陆行风一口也吞不下:“爱吃你吃,老子气饱了。”
白岚却不客气就手呼哧喝了两口,满意的叹道:“大冷天喝口热汤不容易。又是那叶家小娘子吧?”
“那可不,一个姑娘家带着女眷将这热粥油汤送到此处来,有胆色,不容易。”御小龙话说着,准备一饮而尽。
却吞了个空。
碗在陆行风手上。
他皱着眉头喝了一口,肉香汤浓味道不错,状似无意问道:“城中女眷不是都撤了么?她还在?”
御小龙干巴巴的望着那碗汤,讪笑道:“二少,那还有假,连着几日都来,我刚刚就是才从她那儿领的呢。”
陆行风囫囵两口喝光了,站起身:“人呢?”
御小龙指了指下边:“喏,下边呢。”
陆行风长腿往前大跨了两步,靠着灰褐的城墙向下望去。
巡防的那条路昏暗无光,他却一眼就能看到了叶知秋。一身牙白素简罗裙,长发随意挽在肩上,粗纱遮面,手上麻利的盛粥舀汤。
还知道遮遮脸,陆行风稍微放下心来。
叶知秋不太像个大户小姐,却又芙蓉玉姿和小家碧玉比不得。
有点冷艳御女范,不乏温柔。貌美聪慧,偶尔腹黑。看似勇敢坚韧,没人的时候却哭唧唧。
不管是在穿越前的世界里,还是此时的平陆,陆行风都觉得,这女的不太好定义。
他很少从这个角度看叶知秋。
她不止脖颈漂亮,后脑勺都生的极好,浓夜拨春寒,她小而娇的耳朵被冷雾缠着,更显红的可爱,让人忍不住想去搓两把,一直把那娇红搓掉。
他不自觉盯着看了很久,却在她抬头的一瞬,做贼心虚般将脸转过去。
妈的,人渣啊!陆行风暗骂,他怎么觉得自己这么龌龊。
御小龙已跟着出来了,向下一探:“二少,有你认识的?”
“不认识。”陆行风嘴犟的否认,又着了魔一样,在汤已喝净的碗里再舔了两口,这才吩咐道:
“女眷夜行不安全,去送送。”
御小龙一口汤也没喝上,却白捡了个任务,耷拉着脸答应了。
陆行风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回过身,一字一句叮嘱:“是以后每次都送。让二少我发现你偷懒。”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你就完了。”
熬到第六日。
谷水还是紧闭城门,任他们骂的口干舌燥,就是不开,连个兵影子都看不见。
城外篝火亮如白昼,照的晃眼。玄巾军几万人马陆续整装集结,此刻严阵以待,只等炮响。
账内独眼龙首领豪饮了几盅,笑的满嘴獠牙。
“哥儿几个可听说了,谷水守城的那个不中用的,居然是个半大的娃娃,咱们在下面才吼了两声就吓得屁稀。至今不敢开城门,怂的娘炮一样。”
众人一片笑声。
总有几个谨慎的不这么想,怕掉以轻心,疑虑道:
“此前莒城并未攻下,但赤雁军毕竟战绩赫赫,那陆行风又是个不知兵的,他老子就这么带着他能打的哥哥走了,怕留有后招。”
独眼龙眯了仅剩下的那只眼,嗤笑一声,侃侃而谈:“莒城未攻下是因为他老子陆渊在,现在能打的走了,数万大军也撤了。就剩这么一个小白脸,怕他作甚。咱城内的探子可都看得明明白白,他们县丞亲自跪着求他打,他都不敢。”
他伸出小拇指,掐住最尖端的一点,骂道:“这个屎尿不通的,在老子眼里,就是个这个。”
有人附和:“就是!咱此前跟陆家的那小白脸交过手,不也轻松打了几个胜仗,我看这所谓的铁壁飞沙烈焰军也只是名头厉害,不过如此嘛!”
再者,他们前有内应,外有友军,连乌京城中都有人对他们俯首称臣,依他看造个反也不过如此,所谓皇位简直手到擒来。
膨胀的人打了胜仗难免心飘,更何况是这么轻易就打下的胜仗,此时他恨不得全天下都是陆行风这等蠢将。
他手底下烧饭运柴的兵都知道这陆行风脑子有病,有他在打仗就不愁没人给他们送人头。
独眼龙继续指点江山:“那江北与我们里应外合,声东击西,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再多等几日,我怕他老子杀个回马枪,那时候我们都得玩完。趁他们没有援军,咱们全军猛攻,不出三日,谷水必破!”
这次大家都点了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陆行风这样的敌人,真是千年难遇的好敌人。
他们甚至觉得,等攻下谷水破了莒城,一定要对着陆行风的尸身拜一拜。
这人若就这么死了他们还挺舍不得的,这他么简直是个战场吉祥物啊。
话说到这份上,独眼龙仿佛已经坐在皇都龙椅之上,口气狷狂:“等我们一举攻下乌京,什么美女金银、功名富贵都唾手可得,你,日后就封为镖旗大将军!”
又指着另一人:“你,老子封你当个亲王尝尝!哈哈哈!”
账内其乐融融。
风从北起,刮过城外的枯枝,摇动间如鬼草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