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诀别之言
“爸？”
父亲还在小木屋的残局中拾捡烂木头，那些都是烧火炉的宝贝。
他的样子老了很多，瘦骨嶙峋的模样，被烟抽成了干尸。
那大腿的粗细不过我手臂大小。
很难想象这会是一个活人。
这三个月来，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活过来的。
体重急剧下降，我想他多半是患癌了。
也只有癌症晚期，人才会如此不正常。
“回来了？咳走，我们回家，咳”
看到我，父亲笑了，笑得灿烂。
他那黄如旧蜡的牙齿，以及残缺不全的大门牙，看上去笑得格外丑。
但人呐，总归是越活越丑的，能容颜不老的终究是极少数人。
十七八岁的花样年华，那是一辈子回不去的岁月。
“走。”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帮父亲提着木捆子。
在我小时候，父亲随随便便就能提起百二十斤的袋子，而现在区区十五六斤都提得吃力。
人呐，终究是要败给岁月的。
那些看上去权势滔天，呼风唤雨的人，终究还是会寿元尽尽，到最后连旧皮囊也搓灭在风沙之中。
更何况是寻常的劳苦大众？
大概众生皆平等吧。
父亲一直不让我提，但他拒绝不了我的好意，他已经没有力气拒绝，就连走路都变得吃力。
走过小叔的砖房。
那是小叔几年前建的，本来还搁着，最近鱼塘赚了钱，又要娶张寡妇，所以将房子给叠了上去。
“弟，在吗？”
“嗯，哥，子业回来了。”
“回来了，咳咳”
“子业，关于鱼塘，你想不想继承？”
小叔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鱼塘？”
“是的，鱼塘，赚的还可以，今年赚了近两百万，本来我跟你爸想搞大点，但他的身体，你知道的”
小叔没有继续讲下去。
而是看着父亲，在等待这个长辈的回话。
“咳咳咳，子业终究不是养鱼的料，都是一家人，我说弟啊，就让昌平进来吧。”
“可你知道的，大哥跟我的关系向来不好，而且当初他想入伙，我们拒绝了的。”
“当初是当初，咳咳咳毕竟是一家人，难道真的要老死不相往来？咳”
“哥，其实一百亩地，我咬咬牙能坚持下来的，到时候分红给子业就好。”
“咳不是钱的问题，哪怕都给你们，我也没意见，只是我们家的关系，我们本就是亲兄弟，关系发展到现在这样，真的愧对阿爹阿娘啊”
父亲的眼里都是无奈与伤痛。
亲人之间的矛盾，那是家家都要念的经。
没有生来就非常好的关系，大多都是相互磨合，相互碰撞的试探。
家家户户皆是如此。
“不行，让大哥进来，你知道的，会是什么结果，只怕鱼塘没有两年就得歇业。”
“咳既然这样，鱼塘就全交给你了，咳昌荣，不要忘记我们始终是一家人，咳”
父亲咳嗽得厉害，他已经没力气跟小叔争了。
我能感觉到父亲的不对劲，他连举起烟双手都在颤抖。
拜别小叔，父亲便匆匆让我一起往家里赶。
~~
生火，添柴。
同样的屋檐下，同样的火炉旁。
只是这次，房子剩下一层，而且在白天，阳光能从缝隙照射进来，洒在脸上，让人生不那么阴寒。
“爸，叫我回来就为了鱼塘的事情？”
“子业，还记得你大三的时候，我让你回来的事情吗？”
“嗯。”
父亲第一次让我回来，当时我以为他发病了，当然，当时是母亲让我回来的。
所以我断定此时的父亲多少有些神志不清了。
“那本书，你看得怎么样了？”
“说实话，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黄帝内经》不过是本医学书，跟我的人生没什么搭嘎，在意它的人，比如张三父亲，到最后不也落得个负债累累的下场？
所以我断定这不是本成功学的巨作，而是毫无意义的读本。
况且父亲的身体状况很差，这让我无法去撒谎。
“全都忘光了？咳”
“全忘光了。”
“不应该啊，不应该啊咳，不应该”
“爸，忘了还可以学的，等我有空的时候会学起来的。”
当然，这辈子也不一定有时间去学。
只不过我这样婉转的措辞也不见得是撒谎。
“咳一定要好好学，你还能看见太上老君吧？”
“嗯，能看见吧”
我的人生多少有些运气成分，所以说能看见也不见得是骗人。
至于太上老君究竟在哪里，究竟是什么，说实话，我心里没底。
“那就好，那这样的话，你就不孤单了。”
“孤单？爸，你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父亲的话，就像临死的遗嘱，让我分外惶恐。
你们能感受到母亲患癌离世，父亲又几乎可以断定癌症晚期的心情吗？
在这世上，若父亲都离开，我想我的根是断了。
至少主根不再延续。
“那天晚上，老君跟我说，说你三十岁之前会有点小钱，风光一次，但这辈子不会有什么钱，没什么作为。
咳
其实父亲三年前就应该死了，只不过我担心你，担心你遇上一个这么没用的父亲又要吃这么多苦，特意跟老君求了三年的命求了三年的运，现在运气差不多也用尽了，命也快到了。”
“不会的，太上老君什么的都是假的，你不会死的，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死？你要好好活着。”
“子业！咳咳人各有命，不要有抱怨，要感谢老天，感谢我能看到你顺利毕业。父亲今天便到大限了，我不想担心着离开，一想到我走后你就一个人”
父亲说到我的时候，全是自责，眼里黯淡无光，仿佛在面对一个这辈子都无法跨过去的坎。
他本想点根烟，但送不到嘴边，双手比几个小时前更抖了。
索性
将烟扔进火炉里，看着它被大火吞噬。
那一刻，我明白父亲说的全是真的。
他不是一个会丢弃香烟的人，除非真到了难以决断的时候。
“爸，你说人的梦想是什么？我不知道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仿佛我的世界除了悲伤，就没有其他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