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猎场
翌日,因记挂着要去打猎的事,江寒枝难得不用玉翘催促,起了个大早,换上红色的修身骑装,在江连晟羡慕的眼神下牵着踏雪出门了。
踏雪是江寒枝七岁那年宋越明亲自为她挑选的照夜玉狮子,刚得到它时江寒枝还是个连马背都够不到的小丫头,如今她眼看就要及笄,踏雪也从小马驹长成了又高又壮的骏马了。
至于踏雪这个名字,老实说江寒枝是不满意的。
这马通体雪白,“踏雪”二字根本无法准确形容它的外貌,奈何当初宋疏桐非要给他那匹乌骓取名为“无痕”,还很霸道地要求江寒枝采用“踏雪”这个名字。
左右一个名字而已,江寒枝也懒得计较,便随他去了。
若是不依,那位世子殿下缠起人来可有得烦的呢。
想到这里,她摸了摸踏雪柔顺的鬃毛,马儿用脑袋温顺地蹭着她的掌心,仿佛知道今日要出门,有些兴奋地抬了抬蹄子。
江寒枝被它蹭得手心发痒,咯咯笑道:“你也觉得那家伙是烦人精,对不对?”
踏雪轻轻鸣叫了一声,似是回应。
皇家猎场建在人迹罕至的京郊,每年春围和秋猎各开放一次,其余时间对外关闭,仅供皇室子孙做骑射练习的场地。
江寒枝虽受封郡主,但毕竟是外姓,来猎场的次数屈指可数,且每回都是在围猎的大场合,根本放不开手脚。
此番受宋越明相邀,难得有机会无所顾忌地玩个尽兴,她内心期待不已,一到猎场就迫不及待地从马倌手中接过缰绳,牵引着踏雪向里面走去。
原本宋越明传了口信说要去国公府接她,但江寒枝清楚他事务繁忙,能拨冗陪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怎可再给他添麻烦?
于是她坚决要自行前去,并和宋越明约好在入口处会合。
然而真正到了之后,等在那里的却是江寒枝口中的烦人精本尊——
少年抱着双臂斜倚在围栏上,嘴里叼着根草茎,身边那匹骏马毛发乌黑发亮,四腿修长,生得匀称高大,一看便知是不可多得的名马。
“你怎么在这?”
虽是问句,江寒枝的语气却没带多少疑问,显然对他的在场一点都不奇怪。
宋疏桐呸掉草茎。
“啧,这地方是你开的?小爷想来就来。”
开口就这么冲,不知情的人恐怕会以为这是冤家聚头,但宋疏桐自然而然地接过少女手中的缰绳,动作熟稔得又让人摸不清他们的真实关系。
“哦。”
江寒枝面无表情道:“有出息的宋世子昨天还没什么兴趣呢,怎么今日又肯纡尊降贵前来了?”
“我改主意了不行吗?”
听出她话中暗含的讽刺,宋疏桐没好气道。
以为自己占了上风的江寒枝挺了挺胸,刚要乘胜追击再讽刺个一两句,谁料宋疏桐紧接着说:
“过来给你当个对照。”
少年语气欠欠的,眼尾染上一丝恶劣的笑意:“希望等下你看到我的飒爽英姿不会自行惭秽。”
“瞧不起谁呢!”
闻言,江寒枝毫不手软地给了他一记肘击,疼得宋疏桐龇牙咧嘴。
“嘶——江枝枝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每次说不过我就打人,君子动口不动手懂吗?”
“那也得你是君子才成立!”
“……”昨天还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并非君子的某人顿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主人之间的对话火药味十足,两匹马儿却丝毫不受影响,像许久未见的牛郎和织女般亲昵地蹭着彼此的脑袋。
“许久未见,你俩感情还是这么要好啊。”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追随着宋越明缓步走近,说话的正是穿红衣的那位青年。
“子昱哥哥!”
江寒枝把宋疏桐扔到一旁,兴高采烈地和来人打着招呼。
宋疏桐不爽她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挪走,阴阳怪气地对谢子昱说:“皇伯父刚任命你为步军都指挥使,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有空过来?”
他从小跟着谢子昱的父亲镇北侯习武,按道理谢子昱算他的师兄,但宋疏桐跟他讲话从来都不客气。
“再忙也要休息,我年纪轻轻的还没娶妻,可不想过劳而亡。”
谢子昱习惯了这位名义上的小师弟的臭脾气,也不跟小孩一般见识,抬手对着江寒枝的头发一阵呼噜,对滑溜溜的手感十分满意,还想再捏捏她略带婴儿肥的脸蛋时,被旁边的白衣青年用折扇狠狠抽了下手背。
“注意你的行为。”
青年收回折扇负手而立,一举一动都充斥着浓浓的书卷气,完全是个不食人间烟火、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正派人家少爷的形象。
谢子昱揉搓着迅速红肿的手背,不服气地抗议:“枝枝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哥哥觉得妹妹可爱捏下脸怎么了?”
“男女授受不亲。”温书衡一本正经地纠正他,“而且你并非枝枝的兄长,我才是。”
“真是受不了你这小学究。”谢子昱翻了个白眼,“谁规定兄妹必须有血缘关系了?以前我在塞北的时候,多的是非亲非故却情比金坚的异姓兄弟。”
谢子昱是镇北侯谢远之子,自幼跟随父亲镇守塞北,直到十二岁才回京。
而温书衡则是温相嫡长孙,从小接受祖父严格的教育,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性格却跟个小老头似的,谢子昱常奚落他古板又无趣。
这两人明明同龄,站在一起却天差地别:一个皎皎如云间月、山头雪,一个自由热烈似塞上风、燎原焰。
非要说两人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都为宋越明得力的左右手了——
且不说自幼相识的温书衡,连谢子昱那头桀骜不驯的塞北孤狼都能降服,足以见宋越明本身的人格魅力。
宋越明比这两人还要小上两岁,但或许是由于与生俱来的君王气度和后天养成的储君风范,无论处于怎样的风暴中心他都能轻而易举地掌控全局。
就比如现在。
“你们俩刚才又在吵架?”
宋疏桐和江寒枝心虚地移开视线,不敢和兄长对视。
“难得出来一趟,可别坏了兴致。”宋越明无奈叹气,“日常琐事繁多,像今日这样陪你们出来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了。”
江寒枝敏感地捕捉到他语气中不易察觉的疲惫:“太子哥哥最近……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此言既出,温书衡和谢子昱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宋疏桐更是烦躁地拧起眉,显然是回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
只有宋越明还保持着微笑:“嗯?怎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你看上去很累。”江寒枝小声说。
宋越明的神情有片刻怔愣,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快到江寒枝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没什么,只是些小事,枝枝无需担心。”
“可是……”
想起昨夜饭桌上的对话,江寒枝深知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咬了咬唇还想继续追问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讨厌的声音——
“太子殿下今日好雅兴啊。”
如果说宋疏桐和江寒枝的拌嘴不过是小打小闹,真正破坏氛围的人当属眼前这位不速之客——润王,宋越平。
宋越平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端着长兄的架子,压根不把太子放在眼里。
“现在就为秋猎做准备是不是太早了些?不过本王也不是不能理解殿下想拔头筹的心情,毕竟父皇对你寄予厚望,只有拿出对应的成果才能得到他老人家的一两句赞美啊。”
连续几年的围猎都被太子抢去了风头,宋越平积怨已久,逮着机会便要酸上两句。
谢子昱和温书衡在旁边听着,脸色均是一沉。
润王仗着有个手握兵权的外祖横行霸道,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私下里结交拉拢了不少官员,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夺嫡的意图。
原本他还会稍微装一装,随着势力壮大,再加上永昌帝迟迟没有让他离京就藩,宋越平遂有些飘飘乎,这几年是愈发不把太子放在眼里了。
“和友人小聚一下罢了。”
宋越明语气平淡。
他看了眼躲在后面畏畏缩缩不敢上前的宋越安,点了点头:“四弟也在。”
突然被叫到,宋越安吓了一跳,把脖子缩得更紧了。
“偶、偶然碰到了……二皇兄便邀我一起……”
他拼命摆手解释,表示自己并非自愿,而是迫于淫威不得前来。
瞧见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宋越平目露鄙夷。
他三番五次向宋越安示好,暗示他跟自己统一战线,奈何宋越安素来是个胆小怕事的,每次都支吾其词含混过去,委婉地表现出只想明哲保身的态度。
今天不过是和自己一道前来,这孬种就怕得罪太子。
宋越平暗啐。
果然是从宫女肚子里出来的,一股小家子气,难怪父皇不喜欢他。
“四弟何必如此惶恐?”
这废物唯一的用处就是能膈应到太子了,宋越平满怀恶意地说:“太子殿下是你兄长,又不是什么食人的猛兽,瞧你怕成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欺负你了呢。”
“我……我……”
宋越安怯弱地看了嫡兄一眼,又飞快把头低下。
他知道二皇兄是拿自己当枪使,可又不敢反驳,相比之下太子还比较平易近人。
事实上,宋越明的确没有被接二连三的挑衅激怒,依旧维持着云淡风轻的模样。
生来便被立为太子,从小就活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之下,多年以来他早已习惯了隐忍和退让。
“是天气太热了吗?”
宋越明能忍,不代表宋疏桐可以。
他扇着掌风驱赶热气,狭长的凤眸里凌光乍现。
宋越平心里咯噔,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忘记这家伙也在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宋疏桐比太子还让他讨厌:这小王八蛋从以前起就帮着太子对付他,只要和宋疏桐对上,自己没有一次能讨得到好。
太子不能说不能做的事情有很多,但宋疏桐不一样。
宋疏桐是宁王世子,没有皇位要继承自然也就无所顾忌,仗着帝王和太后的宠爱肆意妄为,连他这个正儿八经的皇子都不放在眼里。
果然,宋疏桐的下一句话便让他七窍生烟。
“热得不知谁家的狗发了癫,跑出来乱咬人——你说是吧?润、王、殿、下。”
“宋疏桐!你骂谁是狗?”
宋越平气得头皮发麻——他就知道这死小子开口准没好事!
“骂的就是你这条丧家之犬。”
宋疏桐也不否认,冷笑着应下来:“有空在这夹枪带棒地说话,不如回去好好孝敬你那外祖,毕竟岁数大了毛病也跟着增多,再不孝敬就没机会了。”
“你!!”
宋越平愤怒至极,可又无从反驳,毕竟当初陈猛就是以“年事已高、膝下空虚,希望外孙能在京多留几年”为由,说服永昌帝让宋越平暂缓离京的。
江寒枝站在稍远的地方,看到润王因宋疏桐的精准打击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忍不住笑出声。
她竭力压低了音量,没想到正在气头上的宋越平居然听见了。
“谁在笑?活腻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