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质子(二更)
蜀道难, 难于上青天。
西南王的封地,就在蜀地益州。
从长安到益州的这条路,很是不好走, 其间要过秦岭和大巴山,两山相接, 一路地势山高谷深, 崎岖艰险, 几乎是蜀地北部与外界一道绝佳的天然屏障。
这种地方, 打仗守城虽有利,但对于要去到益州的西南王妃来说,却是很不友好。
这届西南王昏庸暴戾是出了名的, 前前后后已经总共熬死了三任王妃, 青州知府之女姚明微是皇后选中,赐给他的第四任王妃。
陆酌身为西南王膝下长子, 六岁到十八岁这段日子,都是在上京过的。
原因无他, 先帝生性多疑, 身边又有陈晁这种奸宦, 云南王那样的人都能说削藩就削藩,他西南王又怎能指望安稳度日。
跟云南王世子周珩一样, 他陆酌也是以西南王府质子的身份呆在上京的。
只不过他较之周珩, 多了一丝幸运, 先帝还没昏头到要削藩西南王, 他也还能苟延残喘地活着。
在上京一直呆到十八岁, 先帝崩逝,新帝登基,陆酌才得以被放回益州。
回到益州之后, 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手段,仅一个月的时间就让他爹西南王向皇帝请旨,封他做世子。
陆酌的生母并非哪任西南王妃,也不是什么侧妃,而只是个早就过世了的身份低微的通房丫鬟。西南王膝下不乏嫡出的儿子,按道理,世子的位子,是无论如何都落不到他头上的。可他就是做到了,甚至,这两年,在众目睽睽之下,还将这位子坐的越发稳当了。
在得知第四任西南王妃已经从上京启程,往益州来之后,刚巧在长安办事的陆酌便收到他爹的消息,要他在原地多待半个月,等到新的王妃到了长安,再一同护送她回益州。
考虑到从长安到益州这条蜀道的确难行,陆酌心下虽不愿,却也还是在原地多逗留了半个月,等着他那所谓的继母。
只是,半个月后,西南王妃还没等来,他安排在上京的探子倒是先传回消息,说他要等的人不仅中途跑了,还是个早就被调包了的,罪臣之女。
原来的姚明微,早不知去了哪里。
那不就有意思了吗?
陆酌当晚便策马往上京来,要看这第一场的热闹。
长安到上京,再快也得费几日功夫,这第一场热闹陆酌必定是看不到了,但不妨碍他可以听到。
“……事情就是这样。”
醉仙居最上层的雅间里,陆酌俯首看着熟悉的永定河,听探子仔仔细细给自己禀报了一番最近京中因为西南王妃之事而发生的种种后果。
“青州知府已经被抓,正在押送往京城来的路上;那教检嬷嬷也一样被刑部带走了,只是还没审问出什么结果;户部自己出了细作,刘尚书也正在清查;礼部倒是摘得干净,李尚书不在,基本都是京侍郎在办事。”
“那我嫡母呢?”陆酌突兀地问道。
“这……”探子低下头,“朝廷还没抓到人,我们的人也已经派出去找了,还没找到。”
“一个女人,她全家都已经因为她快要遭祸了,她再逃还能逃到哪里去?三天时间,找不到人,提头来见。”
探子脑袋越低越深,额上出了细细密密的汗,却也不敢抬手擦,只敢闷头答一个“是”字。
晏久初这日被许敬月拉着做了好几套秋衣和冬衣,绣娘亲自上门给她量的尺寸,料子也都带了样布过来,她比照着挑,花了大半个下午的时间。
正在花厅里收拾收拾准备用饭的时候,周氏带着晏敏初从外头回来了。
“这事终于尘埃落定了。”周氏坐下立马豪饮了一大口茶水,稍稍解了渴才道,“嫂嫂可知,下午我刚带着敏敏回到周家,京兆尹那边便传来消息,说杀害冯氏和李大姑娘的人抓到了。”
“什么?”
满厅里的人都竖起耳朵,惊了一惊。
“内务府副总管,那个从前在陈晁手下办事的。”周氏道,“听说他全都招了,原是那日冯氏带着贴身丫鬟进宫求见太妃们,却不想途中撞见他私下收行贿赂一事,后来冯氏出宫,他生怕冯氏会将她告发,便趁她难得出门接自家姑娘的时候,下了狠手。”
是这样吗?
晏久初不信。
她总觉得,想杀她的人跟杀害冯氏和李大姑娘的应该是同一批人。
而她自醒来后,便从未与那内务府副总管有过什么联系,她遭人迫害又是所为何事呢?
这个人大约,只是被推出来挡刀了。
“这种案子竟也需要调查这么久吗?”晏久初故意疑惑道。
“不久了,一个月左右,已是快的了。”周氏放下茶盏,道,“阿九你是没见过那些钉子似的案子,三五年过去也摸不出什么线索,不见什么进展,家里隔三差五上衙门讨公道,那苦楚可都没地方说。”
“上回云国舅在金错坊抓到那宫女之后,宫女将内务府供了出来,其实事情便已经差不多了,是那什么副总管一直不肯招认这才拖到如今。也不知今日怎么回事,突然一下就肯招认了。也算是给李家和我们周家一个交代了,只是可惜我那侄媳妇,年纪轻轻就……哎。”
周氏说着说着,握紧了晏敏初的手,“我这辈子也就盼着咱们这一大家子平平安安,别再出事,旁的,真是什么都不求了。”
话说着说着,便煽情起来,晏久初没听周氏后头又说了什么,只是在想,那内务府副总管之前那么长时间不肯招认,如今却突然招了,那必定是他背后的人给他施压了。
他背后,是那个史太妃和叫陈晁的太监吗?
是不是他们最近碰上了什么新的麻烦,叫大理寺和京兆尹又注意到他们了,而他们已经顾及不过来那么多事了,所以才要急着要把人推出去,能少一桩是一桩呢?
可他们又有什么新的麻烦了呢?京城里最近也没听说死人了啊。
不对,晏久初突然浑身汗毛竖立。
如果左娇娇没有被她反杀的话,那她应该就会成为京城里头最近刚死的人了吧?
思及此处,她的睫毛因为过于紧张而乱颤了几下,怎么这些事,到哪都能跟她扯上关系呢?到底还有多少人等着要杀她呢?
“我还听我周家的侄子说,最近因为西南王妃被调包那事,那陆酌又进京来了。”
她再回神的时候,便听到周氏在说这个事。
陆酌是谁,晏久初大概知道,是原书中的西南王世子,小时候也被当做质子在京城长大的。
当初西南王假借云南王号令,派刺客进京一事,便是他暗中打点的人脉,不过后来皇帝只清算到他老爹头上,没有波及到他。
原书中,西南王派刺客伪装成云南王部下的原因,是想刺刺京中的意思。
西南王越老越具有危机意识,知道周臣严当年只是被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而他自己才是荒淫无度,暴戾残虐的那个。他生怕新帝羽翼逐渐丰满起来之后,会跟他的先帝老爹一样,开始算计各个藩王,便先出手,以前云南王府的名义派了一批刺客到京城,刺探敌情。
因为那批刺客最终也并未真正伤及到皇帝头上,尽数被抓捕之后,西南王那边认错态度也很积极,表明自己实无刺杀之意,只是派去了一批探子,至于云南王府的暗卫令牌一事,则坚称自己不知道。
皇帝再气不过,也动不得远在封地且有兵权的藩王,最后只是罚他禁足在封地益州,十年内无诏不得出罢了。
可是这回,因为她的缘故,刺客被发现的更早,造成的后果影响也更小,不知皇帝对西南王又是个怎样的惩处。
只是从他儿子还能跟个没事人似的来上京,应该也不难看出,这次真实的处罚比原书中,只轻不重。
晏久初对整个西南王府都没什么兴趣,只是记得这一段故事罢了,再一次结束走神,心思回到周氏话上的时候,又听她聊到了重阳节的事。
“重阳登高,今年我看大家首推的都是白云山,不如我们也去白云山吧?人多好热闹。”
“白云山挺好,到时候你们定下就好,我和阿九就不去了,免得麻烦。”
许敬月对上回修竹寺那事仍心有余悸,此时对这些山啊庙啊道观啊那都是避之不及。
反正她本来也不是多信奉,往后也根本不想去了。
周氏知晓她的心结,却还是劝道:“刺客固然可恶,可咱们也不能因噎废食不是?难不成嫂嫂日后是要阿九再也不去那些地方,再也不出晏家门半步了吗?”
“再说了,重阳佳节,柏竹又刚外任没多久,咱们更是该去为他登高插株茱萸才是。”
周氏一句一言,劝说地很是在理。
许敬月虽有些松动,却还是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再让阿九冒那样的险。”
周氏嘴皮子功夫已经见底了,见都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她还是不愿,便也自觉闭了嘴,不再提起这事。
正巧此时,晏伯明从外头回来,在主位上落座之后,对着小女儿道:“阿九重阳可有登高的打算?”
晏久初听了刚才周氏和许敬月的对话,摇摇头,“尚未。”
“正好。”晏伯明道,“不用打算了,再过几日重阳佳节,皇上在丘鹿山设宴秋猎,今日居正殿书房里头,他跟我指明道姓了要带你去,你这几日便跟爹爹多多出去练练马术。”
“练什么?”许敬月惊道,“皇上怎么会指明要阿九去秋猎?”
“你别激动。”晏伯明无奈,“还不是因为上回修竹寺里头遇害,那左家女儿之所以会到咱们阿九面前,说到底还是朝廷的原因,皇上这是觉得愧对我们阿九,想叫她去秋猎场上玩玩,名正言顺好赏她点东西做补偿。”
“要赏东西进宫叫皇后赏不就好了,做什么非要去那秋猎?”许敬月还是不乐意。
“京城里头那么多闺秀,那么多县主郡主,上回皇后娘娘已经替云国舅和朝廷特地给咱们家阿九赔过不是了,如今不过一个月,就要她再低一次头,这不是叫人难堪吗?哪个大家小姐敢做成这副样子,让人家国母三番四次同你低头的?”
许敬月哪里不懂这些道理,她就是不想,不想晏久初再到那种危险的场合。
秋猎是什么地方?保不齐一个不小心,便是刀箭无数,血光剑影,她从未敢带晏久初去过这等场合,即便是受点皮外伤,她都要心疼个半死。
“你安心,我知晓你的想法,到时候你与我们同去便是了。”晏伯明如此安慰她。
知道知道,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知道什么知道!
许敬月生气,却也没办法违抗圣意,只能想着到时候自己好好跟着她,不叫她走出自己视线半步。
定下来之后,晏伯明便同她商量,教晏久初骑马的事由他自己和晏柏兆轮流来。
即便他们功夫再好,学骑马也有摔下来的风险,许敬月担心不已,喋喋不休地提醒他们,务必一定要牢牢看护好晏久初。
于是隔日,晏久初还没收到前一日刚定做下的衣裳,反倒先得到了一套纯白的骑术服。
“平日里的衣裳袖子过于宽大,不好行动,这骑术服是贴身的,手腕会不会觉得卡的紧?”许敬月边替她整理穿着,边问她的感受。
晏久初摇摇头,在她面前跳了两下,摆了两下手,“娘亲放心,这身衣服可轻松了,没事的。”
“那就好。”许敬月摸摸她乌黑的鬓发,“今日是你大哥哥带你去练,娘亲已经嘱咐过他了,需得寸步不离跟着你,你不要怕,有大哥哥在,必不会有事的。”
“好,我知道了。”
晏久初听话地点点头。
今日为了方便,许敬月特地只给她扎了个简单的高马尾辫。她用过早饭之后,晃着脑袋甩着辫子,跟着今日休沐的晏柏兆出了门。
虽说还是有些害怕出门,但有晏柏兆在自己身边,晏久初还是放心的。
原书中写她这位大哥文武双全,得了他大将军父亲的真传,武力值贼高,还聪明到不行,自己今日只要跟紧他,问题不大。
要想学骑马,就得先挑一匹适合自己的马。
晏久初今日首要之任务,便是挑马。
晏柏兆带她到马场的第一步,便是直奔马厩,晏久初望着眼前一匹又一匹几乎复制粘贴模样的马匹,觉得脑门很疼。
“这些马有什么区别吗?”她随便指着这个,那个,还有更远处的那些个问道。
“当然有,阿九看前面的挂牌。”晏柏兆指指马栏上的棕木牌子,“这些马的品种各不相同,良莠也有区别,你看他们头部的毛发和尾巴,蒙古马,河曲马,大宛马……狩猎的时候,有一匹好马是十分必要的准备工作。”
晏柏兆解说到此,见她兴趣都不大,又道:“或者阿九喜欢其他颜色的,咱们去后头挑挑?”
“还有别的颜色?”晏久初稍稍有些惊喜,“那还是去看看别的颜色吧。”
“嗯。”晏柏兆感慨妹妹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牵起她往后头的马厩走。
“我方才挑好的几匹马,日落前务必叫人送到西南王府,否则……”
“小人知道。”
陆酌今日一大早过来,正挑好几匹良马,不想往外走的时候,竟看见晏柏兆带着他那傻妹妹也在这。
哦,不对,已经不是傻妹妹了。
听说她已经恢复正常了。
陆酌挺有兴趣。
并不算狭窄的路上相逢,他笑着走上去跟这对兄妹打招呼。
“两年不见,阿九真是出落的更加亭亭玉立了。”陆酌没管晏柏兆,而是先一步矮下身来,跟他身旁的晏久初打招呼。
晏久初懵了一瞬,呆呆看着这突然倾身到自己眼前莫名其妙的人,不知他是谁。
原主记忆里好像并没有对这人的具体印象,那他怎么跟自己装的这么熟?
不过凭心而论,虽不知他是谁,但他长的着实好看,晏久初想。
而且他的好看,是跟付云归的凌厉和疏离不同,也跟云在池的霁月风光不同的好看,那是一种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妖孽和跋扈气息的感觉,恨不得叫全世界见到他的人都知道,他很帅,他很拽。
而且,帅归帅,但是这人一双上挑的丹凤眼,叫人乍一看只会觉得,他邪门的不像个好人。
相由心生,晏久初下意识退后了一步,看向晏柏兆。
晏柏兆收到她的眼神,拉着她半个身子躲到自己身后,“不知会在此地遇见西南王世子,失礼。”
原来是西南王世子。
晏久初虽昨日还想着不在意,但如今真实见到了,实在没忍住好奇,悄悄探出脑袋又看了他一眼。
结果他正好也在看着她。
陆酌觉得奇怪,不是说清醒了吗?怎么成了一副不认得他的样子?
他在京城为质十几年,平日聚会上,该认识的不该认识的世家子弟几乎全都认识了,晏久初自然也不例外,怎么如今她看他,会是这样的眼神?
他没理晏柏兆的话,只继续盯着晏久初看。
晏久初不喜欢他紧紧盯着自己,像是在仔细研究什么标本的样子,瞪了他一眼之后,整个人都躲到晏柏兆身后去了。
晏柏兆对他的无礼自然感觉到很生气,不悦道:“世子该够了。”
“哪里够。”陆酌笑着直起身,“阿九这么好看,便是让人看一辈子,也看不够啊。”
恶心,油腻。
晏久初默默嫌弃着,躲在后头听晏柏兆回怼他——
“一辈子都看不够,世子该去好好治治眼睛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酌:我就万人嫌呗?
晏柏兆:不然?
付云归:不然?
阿九:不然?
陆酌:……京城果然仍旧不是个好地方,赶紧去给我把继母找回来,我要带着她回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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